谭青接了令,浑无所惧,刷刷两声便朝白川远出剑,想将他逼离西宫
沦落。
白川远侧身一闪,淡淡一笑,口里唸著:“起剑…拦星尘…倒走流沙
…虎上丘…”一招不差,将谭青接下来要使的剑招全数先说出来。
薛秦二人神情讶异,互相瞧了一眼。谭青惊慑不已,颤声道:“你…
你变得什么妖法?怎知我…我…”
白川远笑道:“起剑式未到高点,还没到位便想送剑长出,岂不为接
那‘拦星尘’一式?星尘未墬,即想平剑斜出,正好接‘倒走沙丘’…你
这口长剑自个透露玄机,但叫我全数识破,哪用得着什么妖法?”他随卞
空习武多年,早知武苑路术,谭青这几下青黄不接的剑招,自然逃不过他
一双厉眼。
谭青本来自恃甚高,见招式未使出来便先一步全被识破,登时不知所
措。
只听薛荷上前一步,道:“敢问阁下师尊名号?”白川远愣了愣,笑
道:“北宫壁宿。”
薛荷嘿嘿两声轻笑,道:“你拜北宫少主为师,不过前刻之事,如何
能有此造诣?再说千秋剑法与星宿派剑法殊异,你如何习得这剑招?你一
身本领,断非那北宫少主所传。还请说出师尊名讳,未料还是武苑同谊,
或可前嫌尽弃。”
白川远听了,登时恼怒,道:“呸呸呸!我呸你个武苑同谊,呸你个
前嫌尽弃,呸你个老乌龟。你老子我师承何处,何须向你交代?”见薛荷
依旧是那张笑脸,心底颇感厌恶。那给钟黎因刺伤的臂膀上还有些疼痛,
想起寒极山上钟不合枉死传功之事,自己被误会杀人夺功,一路易容闪躲
之苦,再想起大师兄广非庆那记重手,不由得悲恨交杂。
白川远待平复已定,道:“这样罢,我问几个问题,你若实在回答,
我便供出师尊大名,跟你来个前嫌尽弃。”未等薛荷回话,登时肃目,冷
道:“你可知崆峒派阮掌门死于何人之手?云顶功祕笈又是给何人夺去…
?”薛荷心中一凛,未敢搭腔。
白川远意料中事,冷笑道:“看来是贵人多忘,连自己做过什么事情
,也须我这外人说明?”薛荷闻言,神色乍变。
白川远自顾道:“尔等为求‘回天剑法’上寒极山,逼死钟掌门与一
干寒极派弟兄,此事又如何清算?”
薛荷一听,愕然道:“钟不合是为白贼所杀,与我等何干?再说那‘
回天剑法’现下分明不在武苑,大侠要想追讨元凶,也该从白贼下手,未
料…那‘回天剑法’便在白贼身上…至于崆峒派‘云顶功’秘笈为白贼所
盗,那是人尽皆知,阁下怎来找武苑对付?”心想:‘这人与崆峒寒极两
派不知是何干系,瞧他这样子,分明想替两派出头。我且引他来对付那白
贼,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白川远听他左一句“白贼”、右一句“白贼”的叫,愤怒异常,喝道
:“你这老贼,满口胡言,我今日便为阮钟二位掌门讨回公道。”心想:
‘我被人误会无妨,这公道可也要替黎因妹妹和崆峒派掌门讨来。’当即
腿胫蹬出,往薛荷冲来。
薛荷大吃一惊,忙往后退。曾羁笃见状,当先拔剑,上前拦住白川远
。白川远错手出掌,掌风列列地响,毫无停歇,一掌向薛荷继续打进,一
掌击拍曾羁笃剑柄。薛荷虽避过一掌,却避得极为凶险,一个脚步不稳,
踉跄欲倒。
白川远逼退曾羁笃,见机不可失,忙往薛荷追到。曾羁笃忙不迭回剑
相刺,刺往背心。王良玉、史永春两人见此,亦纵身跃入,使开剑圈。谭
青得了三人相助,便似吃了定心丸,一个回神,又即出剑。
白川远左闪右躲、左拍右拦,道:“早看你们这‘武苑四奸’不顺眼
,正好啖了来做下酒菜。”遂含一口真气在胸口,连连涌出。只见剑随掌
转,丝毫近身不得。不过片刻,四人只觉手腕酸疼,难以拿剑。白川远愤
怒非常,内力更上一番,猛听得他低喝一声,四剑脱手,落在丈外。
谭青心里惊慌:‘这厮内力极高,可比苑公之辈,争知有这邋遢模样
?’口里却说道:“苑公们都有伤在身,快快拾了剑再打过!”
白川远冷笑一声,并不理会,怒视薛荷,正要发难,忽听得一虚弱人
声说道:“小子…待援军一到,便与你西宫宫主一同葬身此处吧…”回头
去瞧,关以中勉强支撑起身,污血乱发,直目瞪视。
白川远当即一愣,细听武苑兵马的动向,已到了大街街口,心头一凛
:‘谭青这四奸纠缠下来,竟坏我报仇大事!’俯身抱起西宫沦落,纵身
点足,破窗而出。不一会到了甘泉楼南厢马厩,随便捡了一匹好马,将西
宫沦落放置妥当,便即挥鞭夹腿,冲出后门。
白川远一路东行,不敢或停,傍晚时分,到了一处小村镇。他虽替西
宫沦落点穴止血,但西宫沦落内伤极重,途中频频呕出紫黑污血,幸好两
人所乘是匹黑马,便是马身沾染了血污,旁人多半不察。
白川远寻着一处凿山壁而建的荒废佛寺,四周杂草荒土,极其隐密,
正是隐身所在,于是驱马入庭,将马栓在寺柱之上,又将西宫沦落缓缓置
于地上,这才捡拾枯柴来生了火,又打了野鸟一只来烤。
待鹜鸟熟透,登时焦香满室,香味四溢。他正要大肆朵颐一番,忽听
得西宫沦落“嗯”地低叫出声,连忙凑上前去查看。但见西宫沦落双目转
动,朝四周不住打量,嘴里喃喃说道:“这是什么地方?谁在身旁?”听
得白川远动静,朝他望来,似乎没看见他,一双眼睛又掠了过去。
白川远回道:“宫主,你放心,这破庙很是隐密,武苑决计找不到这
处来。”西宫沦落听他声音,认出是先前拜了北宫壁宿为师那人,眉头一
皱,道:“现下几时了?”白川远回道:“未时左右。”西宫沦落登时愕
然,问道:“为何天色这般黑?便是…便是月色无多…也不似这般漆黑…
我俩到底藏身何处?”
白川远愣了愣,但见天边尚有彩云夕照,屋内勉强还可视物,要说天
色已晚还说得通,哪能比那无月之夜?尚未回话,西宫沦落心里有数,已
自说道:“好在我一路上将毒气转出大半,否则早已一命呜呼…只是秦鬼
的毒物兀是厉害,竟叫我双目失明…”
白川远寻思一阵,忽然大吃一惊,颤声道:“宫主…你…你将毒气转
到何处…?”仔细一看,西宫沦落神色果真较之前红润,说起话来平稳不
喘,确有好转之象。西宫沦落嘘笑两声,白川远心里一寒,忙提气胸口,
徐徐运开,却是无甚异样。
忽听得寺外黑马低鸣一声,跟着“碰”的震地雷响,一匹千斤好马霎
时暴毙。白川远愣了半晌,但觉自身无碍,松了口气。
却听西宫沦落道:“这非寻常毒物,需有气血活物相接,方能以‘金
花玉顶神功’迅速转出…如今马儿死了,只剩你来接毒了…”话未说完,
双手打地,转眼跃起,出掌朝白川远打来。
白川远“啊”地一声,回身相避。西宫沦落双眼看不见,耳音却仍高
人,听得白川远闪往左首,马上出手,黏着打至。
白川远心想:‘这人忒也狠毒,竟要杀他的救命恩人…我白貂也不愿
再扮什么吕洞宾了。’正想弃之而去,转念一想:‘他虽是忘恩负义之人
,我白貂又何苦当个背信忘义之徒?北宫妹妹多次替我解围,我既答应了
救他,又怎好放他在这毒发身亡?’
西宫沦落几招内碰白川远不著,奇道:“你轻功不错,早已胜过我那
壁宿师姪。拜入星宿派门下,到底有何居心?”
白川远佯作喘气,断续说道:“宫…宫主…小的哪来什么轻功…是…
是因您老眼睛看不见…否则我什么身段…哪能避开?”
西宫沦落自知难以得手,道:“你能自武苑手里将我救出,学我说话
时又是内息充沛,功夫分明不弱,不必再装!”顿了顿,狐疑道:“那薛
老贼问你师承何处,为何不说?”
白川远为了隐藏行踪,这才假扮成大胡子吴狗屎,决计不能说出自己
出身,正自犹豫盘算,西宫沦落又道:“你身上的香气,又是什么来历?
”
白川远愣了愣,随即大吃一惊,连忙伸手去摸怀中物品,见东西俱在
,松了口气:‘看来是黎因妹妹那只香囊的气味。好在他没起疑心,伸手
来取…但要叫他取走铁丸木札,我如何向钟前辈和也立兄交代?’
白川远镇定下来,自怀里取出那香囊,问道:“宫主说的可是这个味
道?”
西宫沦落双目突起,虽目不视物,却炯炯有神,偏头朝白川远的方向
闻了闻,说道:“不错,就是这个香气。”
白川远回道:“这是西山寒极派之物,紫莲花的香气。”
西宫沦落眉头一皱,兀自回想,喃喃说道:“不错…不错…经你一说
,我想起当年在寒极山上,确实闻过这味道。莫非你是寒极派的弟子?”
白川远暗忖:‘看他的样子,不似跟寒极派有什么过节,未料还卖寒
极派一个面子,不来与我为难。’于是回道:“晚辈确是寒极派的弟子。
”
西宫沦落点了点头,道:“钟掌门去世的消息,我已有耳闻。只可惜
没能见他使上一手回天剑…”顿了顿,又道:“听说他死在一个姓白的手
里,可知那姓白的是什么来历?”
白川远愕然道:“白…白川远…是…”不过几天时间,江湖上听闻白
川远三字,已是骂声一片。他未曾想过要在这样的情况下介绍自己,说到
一半,忽觉悲从中来,登时语塞。
却听西宫沦落挥挥手,道:“罢了,寻常人物,难搔我耳。你倒说说
,钟掌门武功高超,是如何死在这无名小辈手里?”
白川远深深吸了口气,回想前事,理清头绪,才缓缓说道:“当日武
苑上山为难,要胁师父交出‘回天剑法’,师父不肯,于是两派大打出手
…师父为救白川远,不幸中了秦鬼的毒物。”
西宫沦落森然道:“又是那秦老鬼…”
白川远续道:“师父与白川远躲入花座之下,众人遍寻不著,过了良
久,师姐才想起花座底下有个石室,或可藏人,便推开花座。花座一开,
却见姓白的手里拿着师父的匕首,师父躺在一旁,已气绝身亡…”
他既装做寒极派弟子,述及当日情状,只能如花座外所见,没有一丝
替自己偏袒解释。
却听西宫沦落道:“依你说,那姓白的还得钟掌门相救,自然不是甚
么厉害的人物,如何能杀得了钟掌门?哼,若非秦老鬼施毒,姓白的纵有
歹念,也没机会伤钟掌门一根寒毛。说起来,还是武苑害死钟掌门才是。
”
白川远连日来不知听了多少怪罪他的话,早是心灰意冷,这下听西宫
沦落说钟不合是武苑所害,虽知他与武苑不睦,难免偏颇,听着却倍感安
慰,喉间一紧,哽咽道:“宫主说的极是…我此行,就是想找武苑算帐。
听闻星宿派武术精妙,我来依附,全为了替师父报仇,而隐瞒师承,是怕
武苑有所防备。还请宫主明察。”
西宫沦落听他语带哽咽,登时深信,点头道:“原来如此。钟掌门有
你这样的徒弟,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小子,幸好你是寒极派的弟子,我
且看在钟掌门的面子上,不与你为难!”
白川远喜道:“多谢宫主不杀之恩。”
西宫沦落哈哈大笑,道:“不杀!你却得替我找些活人来,待我将毒
气排尽,内力恢复,便传你几招,教你随星宿派上武苑杀敌!”
白川远听他说要活人解毒,心头一惊,未置可否,西宫沦落又道:“
记得,最好找些习武之人。习武之人懂得抵御,他们愈加反抗,内功理路
愈是清楚,金花玉顶大法也愈易施发。如此一来,才能事半功倍。”
话说一半,猛听得西首动静。白川远心下一惊,正道:“有人…”西
宫沦落也已听见,低声说道:“有人来了!”又问:“神案上可还有案衣
?”
白川远当即领悟,回道:“有。只是破损多处,恐怕难以遮身。”
西宫沦落道:“神案在何方位?”
白川远道:“在宫主艮辰道上,进身三丈之处。”话才说完,西宫沦
落已骤然跃起,落于神案前头,起手抓下案衣,朝半空里一抖,抖散无数
灰尘。
西宫沦落“哼”地一声,道:“遇力不撑,确有破洞。好在破洞之处
,多在中央,你可为我挡挡。”白川远愣了愣,奇道:“怎么个挡法?”
西宫沦落冷冷一笑,将案衣覆于神桌之上,自个隐入桌下。
西宫沦落坐定后,道:“你体格粗魁,在神案前席地坐下,恰能保我
隐密。来人若是对头,出手伤你,我便出其不意,暗中助你…眼下只有七
八来骑,若非什么高手,凭你我之力,还不愁对付。”
白川远暗想:‘我既答应了壁宿妹妹要救他,就不能放他一人在这。
此下须我相助,他也不致出手伤我…’于是点头道:“唯有此计了…”当
即盘腿,坐在神案前,与西宫沦落相隔尺余。
过了一会,声响渐大,白川远只觉马嘶熟悉,愈听愈惊。
听得庙门口一声呼啸,众马急煞。当中一人下马,朝中殿走来。
一个清脆的声音说道:“我进去瞧瞧?”
白川远心头大震,脑子里登时一片空白,难以呼吸。
眼见一个轻盈身影,晃入前院,看到地上马尸,“咦”的一声,道:
“怎么有匹死马在这?”
白川远双眼朦胧,不敢再看。但听那语音酥柔,姿态婀娜,不正是他
心思挂念、日思夜想的妹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