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初任十头目 义救落难女 (三)
过了半晌,上官鸿江才道:“这么说来姚桐管的是绍升酒楼了?”陈阿财道:“没
错、没错,姚老手段一流,自然是让他去管绍升酒楼了。”上官鸿江道:“这么问实在
有些冒昧,不过我想问问,假若我没到这来当头目,应当会是谁升任呢?”陈阿财道:
“论资历当是我升任,只是我没这个野心,应当会推辞,之前我也推辞过三、四回,近
来遇到这种事也没人会来问我,都直接把我排除了。最有机会升任的莫过于姚桐了,其
次是李辛,张福刚刚升上小头目,暂时还轮不到他。”上官鸿江见陈阿财是个老好人,
又没有野心,很是信任他,便道:“陈老比之其他小头目和善,往后我有事,还要请陈
老多多出力。”
陈阿财摇摇手道:“头目如此看重,老陈可不敢当,而且老陈也有自己的盘算,可
别把老陈当作老好人看,老姚、老李、老张他们虽然看起来或是不讲情面,或是心怀鬼
胎,或是踞傲自视,但都及不上老陈这般难防,江湖上这种表面上与你掏心掏肺,暗地
里千方百计想害你的人多不胜数,比如今日我若在茶水中下毒,头目不免命丧我手,由
于我与吴小哥都喝了同一壶茶,吃了同一碟芝麻饼,自然不可能是凶手,但是在这种情
况下我却能精准的毒死头目你,还能够不波及吴小哥与我自身,方法少说也有三、四种
,头目你说究竟是谁比较可怕呢?”上官鸿江自然知道陈阿财只是打个比方,但仍不由
自主地捏了一把冷汗。
上官鸿江道:“陈老的肺腑之言,小子我会谨记在心,只是现在戊团的情况,不得
不要借助陈老的力量,请陈老帮我。”陈阿财哈哈一笑道:“我这人只会跟风,不会领
头,你若能赢得了老姚、老李、老张三人的敬重,我自然会听命于你,在此之前,我会
保持中立的态度,既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对你效忠,要怎么做事,我会有我自己的评断
,请头目见谅。”上官鸿江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能够得到一个小头目允诺保持中立,
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便道:“不,这样已经很够了,谢谢你,陈老。”陈阿财道:“
少年人能有头目这般气度,当真不容易,我想不出三个月,我们四个小头目都会服从头
目你的。”上官鸿江道:“但愿能如陈老说的这般顺利。”
又坐了一会儿,上官鸿江便起身告辞,招呼吴小哥道:“姚老那儿还没去看呢,快
起来!”吴小哥一脸不情愿道:“头目,别赶我嘛,再坐一会儿,不差这点时间吧。”
上官鸿江肃然道:“不成,我得尽快了解团中每个人的行动,吴小哥快起来,带我去找
姚老!”陈阿财赞许似的点点头,推了吴小哥一把道:“别发懒了,快起来!”吴小哥
心不甘情不愿地起来,带着上官鸿江走出茶棚,这时已接近午时,日正当中,吴小哥步
伐拖沓,脚步沉重,全然不如稍早的轻快。
上官鸿江见吴小哥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便与吴小哥道:“时候也
不早了,这样吧,我们赶紧去找姚老,事情处里完之后我请你去吃饭。”吴小哥眼睛一
亮道:“当真?”上官鸿江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吴小哥的脚步登时轻快起来
,没多久便到了一处凉亭,姚桐端坐其中,四周站着几名帮众。
上官鸿江道:“姚老,我们又见面了,今日绍升酒楼没什么事吧?”姚桐道:“有
事也不会是白天发生,等到下回领团守夜时,你就会知道什么是‘有事’了。”上官鸿
江道:“既然你这边没事,那我要去吃中饭了。”姚桐竖眉道:“帮众们的中饭时间都
还没到,身为头目竟说要先去吃饭了?”上官鸿江道:“是呀,我答应了吴小哥要请他
吃中饭,这永乐坊也没什么饭馆可以吃饭,不如就去绍升酒楼吃饭吧。”
姚桐脸色一变,忙道:“头目何处不去,偏要去绍升酒楼吃饭,这……这……”上
官鸿江道:“绍升酒楼是有向瞿阳帮缴交规费的不是吗?既然如此去瞧瞧杂剧、吃吃饭
,又有什么不行的?”姚桐眼见阻止不了上官鸿江,便道:“那也是,只是头目若是出
了什么事,老姚我未必救得了你。”上官鸿江笑道:“我身为头目还要部下来救吗?你
放心吧,我会带一些酒菜回来慰劳各位的。吴小哥,带路吧,我们到绍升酒楼去吃饭。
”吴小哥苦着一张脸道:“早知头目是要请我到绍升酒楼去吃饭,我宁可不去。”上官
鸿江心中知道事有蹊跷,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道:“听说绍升酒楼杂剧好看,菜色也丰
富,干麻不去?”吴小哥不置可否,又恢复沉重的步伐带上官鸿江前往绍升酒楼。
绍升酒楼是幢独栋三层的屋子,占地极广,白墙红瓦,雕栏画栋,华美异常,跟四
周的民房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那门房似乎认得吴小哥,笑道:“吴大爷今日怎有
空来咱们酒楼走动哩?”上官鸿江不待吴小哥回答便接口道:“今日我们来吃饭看戏,
不知贵店是否欢迎?”那门房不知上官鸿江是哪号人物,仍是对着吴小哥道:“既是如
此,就请入内宽坐。”吴小哥有些怯意,反倒是上官鸿江领头走进酒楼。一面跟着那门
房,上官鸿江一面问道:“今日中午酒楼中表演什么剧目?”那门房道:“叠碗、飞箸
、斗嘴、扮丑。”上官鸿江道:“就这么几个剧目?”那门房道:“小少爷可千万别小
看这些个剧目,全涪州城就属我们绍升酒楼表演最精采了,就是放眼整个山南西道,也
是数一数二的!”上官鸿江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来到大厅上,那门房低声交代一个店小二,那店小二连连点头,对着吴小哥道:“
两位客倌这边请。”上官鸿江及吴小哥跟着那店小二走,虽然还不到正午时分,大厅中
已然人声鼎沸,有七、八成的位子都已坐了人,大厅中央有一块空地,大小约五丈见方
,三个杂剧优伶已在其中戏耍一叠叠大碗公,只见一个个大碗公在场上飞来飞去,最终
却轻轻巧巧地落在优伶头顶上,中间那个优伶最是不易,头顶上已叠了七、八个大碗公
,上官鸿江及吴小哥入座时,又抛了一个大碗公到头上去。空地四周环绕排列著三十余
张方桌,那店小二带着两人到接近空地偏右的一张方桌上坐下。上官鸿江心想:“眼看
大厅中看客众多,我与吴小哥没道理坐在如此好的位置。”便问店小二道:“这几张方
桌怎地没人坐?”那店小二道:“这几张方桌是为了某些贵客留下的,客倌你今日若有
福气,便会见到。”上官鸿江心想:“这家酒楼倒会做人,这么一来不论何时来了贵客
都能坐上最上等的位置。”
那店小二道:“两位客倌可要听听本店的菜色?”上官鸿江道:“也好,说来听听
。”那店小二道:“本店著名菜色有:水煮江鱼、糖醋江鱼、烧白、回锅肉、辣子鸡、
怪味鸡、毛血旺、锅巴肉片、烤乳猪、干煸牛柳、红油抄手、麻辣小面、担担面、酸辣
粉、酸辣豆花、酸辣汤、猪儿粑。不知两位客倌今日要吃些什么?”上官鸿江第一次带
人上馆子吃饭,自己也拿不定主意要吃些什么,便问吴小哥道:“你想吃些什么?”吴
小哥生平都在城隍庙蹭饭吃,哪有听过这些上等菜色?十道倒有九道没听过,只能诚惶
诚恐地说:“全凭头儿决定了,我不挑嘴,来什么我就吃什么。”上官鸿江在瞿阳帮中
只吃韩霏霏及婉儿煮的菜,从来也不知道吃的哪道菜叫什么名,索性对那店小二道:“
刚才你报的那一串菜名里,给我挑十道送上来,这是瞿阳帮要吃的菜色,可别给我上什
么次等货!”那店小二唯唯诺诺去了。吴小哥道:“有人这么点菜的吗?”上官鸿江道
:“在涪州城中打着瞿阳帮的名号,还怕给人赶出去吗?”吴小哥敬佩道:“头儿果然
大气,小子佩服。”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送上了一道水煮江鱼,上官鸿江一吃,只觉这鱼十分鲜美,但
调味平淡,远不及韩霏霏及婉儿的手艺,又勉强吃了几口便停箸不吃,反观吴小哥吃得
十分香甜,整条鱼被吴小哥吃尽,连鱼头也吃了个光。其间又上了好几道菜,上官鸿江
总是浅尝几口便不吃了,总觉得这绍升酒楼的菜色不过尔尔,还不及韩霏霏及婉儿的手
艺,只有烤乳猪、红油抄手及猪儿粑三道是韩霏霏及婉儿不曾煮过的,上官鸿江便多吃
了几口,但也不觉得特别美味。
吴小哥自第一道起便风卷残云似的,非吃到盘底朝天不肯罢手,连吃五道后,眼见
还有数道菜上桌,却已经撑得吃不下了,颓然将筷子放下道:“头儿,我不成了,真吃
不下了。”上官鸿江笑道:“瞧你刚才那吃法,我还以为你从没吃过饭呢?”吴小哥道
:“怎没吃过饭?没吃过饭要怎么活到今日?”上官鸿江道:“那又何必吃得如此猴急
,如此干净?”吴小哥道:“头儿有所不知,这么好吃的菜色今日不吃,恐怕到下辈子
也吃不到了,怎能不赶着点吃?怎能不吃光吃尽?”上官鸿江摇摇头,觉得吴小哥十分
可笑。吴小哥看着桌上仍有四、五道菜,仅被上官鸿江吃过几口,觉得十分浪费,便问
道:“头儿,这还有几道菜没吃完,当真可惜……”上官鸿江道:“也是,那就送去给
姚老加菜吧!”说着便叫来店小二,要他们派人将桌上未吃完的几道菜送去凉亭给姚桐
及帮众加菜。
正当店小二在收拾桌上的杯碟碗筷时,另一个店小二领了五人进厅,为首一人是名
白面青年,服饰奢华,颐指气使。这名白面青年拉着一个秀美青年,这秀美青年身形娇
小,面貌灵秀,有如姑娘一般,一脸不甚情愿地被那白面青年拉着走。两人身后跟着三
名彪形大汉,身材魁梧,腰佩大刀,显然是前两人的保镳。这五个人被店小二领到正中
央的方桌坐下,那秀美青年本想与白面青年相对而坐,却被白面青年拉到身旁坐下,三
个保镳站在就坐的两人身后不动,仿佛三尊石像。
上官鸿江心中嘀咕了一下:“我们瞿阳帮在涪州城中的势力如此之大,绍升酒楼又
是靠我们庇护的,照理说应当由我们两人坐中央这桌才是,怎轮得到其他人来坐?看来
这个白面小子来头不小。”想到这里便道:“吴小哥,你还走得动吗?”吴小哥吃得太
撑,挥挥手道:“不成,头儿,吃太多走不动啦!”上官鸿江道:“也好,我也正想休
息一会儿,店小二,把桌子收拾干净后,送一壶热茶,两道茶点上来。”那店小二应允
而去。
上官鸿江注意观察白面青年及秀美青年两人的互动,虽然酒楼中人声嘈杂,但两桌
距离极近,加上上官鸿江耳音不差,勉强能够听到两人的对话。那白面青年道:“只是
出来吃个饭,做什么这般不情愿?”秀美青年道:“要吃饭到你家去吃就好了,又到这
酒楼来做什么?你家的厨子手艺又不比这儿的差,非要大费周章跑到这种地方来,龙蛇
杂处,我不喜欢。”那秀美青年气鼓鼓的样子令上官鸿江不由自主地想起白纯儿的脸庞
,连上官鸿江自己都觉得奇怪。白面青年道:“不到酒楼来怎能喝酒?我爹早就不准我
再喝酒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秀美青年道:“你爹不准你喝酒,与我何干?”白面青
年道:“怎会与你无关?要不是你到我爹面前告状,我爹会不准我喝酒吗?”
秀美青年怨道:“是你自己做错事,还敢怪到我头上来?我……我……你……你…
…还要不要脸!”白面青年道:“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也不能对我怎么样,怎么
了?你想去我爹面前告状吗?去呀,事到如今才说那晚的事,还有谁信?说出来整个涪
州城都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那么……嘿嘿……”秀美青年泫然欲泣道:“我还以
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竟是个……畜牲……”说罢打算站起身来,却被白面青年拉了下
来,白面青年低声道:“好宝……会好好……别……嫁给……”然而说话声音实在太小
,上官鸿江只能听到一些不连贯的字句。
此时店小二碰巧送上热茶、茶点,上官鸿江随口问道:“隔壁桌的这两个公子哥儿
派头真大,吃饭还要三个保镳护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那店小二一脸嫌恶道:“
这位客倌你有所不知,那白面公子便是涪州刺使李肇的独子李炘,是涪州城中著名的小
霸王,据说跟当今圣上有些亲戚关系,天不怕地不怕,涪州城的百姓给他八字考语,客
倌可知是哪八个字?”上官鸿江道:“愿闻其详。”
店小二道:“‘不偷不抢,坏事做尽’,这人到咱家酒楼吃饭喝酒看杂剧,从来没
付过一次饭钱酒钱,咱家老板气不过这小霸王横行霸道,一状告上州官,你道这做老子
的会拿自己的独子开刀吗?屁,想都别想,到现在连个下文也没有,咱家酒楼还差点被
那昏官给封了,幸好瞿阳帮上官英雄出面调解,咱家酒楼才没给封了,否则您今儿还能
坐在这儿吃饭看戏?咱家老板本想禁止这小霸王进来吃饭,咱家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不
做你这门生意总成吧?呵呵,想的可挺美的,但李肇不准,你又能拿他怎么办?李肇说
得可好听了,哪家店不做他儿子的生意,哪家店就不必在涪州城中做生意了,这才符合
‘公平’原则。天晓得这昏官说的‘公平’是哪门子的‘公平’?总之就凭这句话,那
昏官弄掉了涪州城中好几间有名的店家,咱家老板怎敢不让他进门?每日还得替他把最
好的位置空下来,说着我都来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