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尽欢 3 幻象扫清
司倚真道:“此事甚为诡异,现下我也无法求证,且作一个设想罢。我推
想,邱述华原本已对你生了戒心,而在你出屋之时,又有人进屋向他说了什么
。”
康浩陵回忆那连虫蚁猫鼠也不见的屋院,悚然问:“有人进过屋?我怎会
没有发觉?”
司倚真道:“只因进屋之人不是由地面走的,是地道!”
“天留门人!”
司倚真道:“正是。”她伸手比划,仿佛两人正置身于当夜的小屋。“墙
外窗下的粗柴被撞倒。这一节你记得很清楚,你以为那也是蒋劲虎所碰,我却
设想那是地道的通气口。”见康浩陵张大口欲说什么,她挥手止住,道:“你
提到一个细微之处,只怕连你自己也没觉察。你说邱述华帮你二人铺开了铺盖
,又说什么年纪大了要多一床铺盖,语气加倍阴森……”
康浩陵道:“那屋中的陈设简陋得很,突然多出三大捆铺盖卷儿,我一进
屋便看见,谁知姓邱的还要用那么渗人的声调说话。”
司倚真道:“铺盖遮掩的,便是地道出口。”
“妳是说,粗柴是被不知什么人在通气口不小心碰倒的?不是蒋师兄?”
康浩陵身上一寒,“然后天留门人便趁我出去巡察,溜进了屋?”
司倚真轻咬下唇,思索著道:“这件事我也无法推断。究竟粗柴是那些人
不小心碰倒,或者是藉著蒋劲虎所发的声响、刻意弄倒粗柴、诱你出外?总之
,你终于出了屋外,而他们亦告密成功。哼,他们运气倒也不坏,倘若你在屋
外并未逗留那么久,密报也无法说得那么齐全呢。”
康浩陵怒极:“阴险之至!”恨不能重回当夜屋中,掀开地道口,将那批
人尽灭地道之中。眼前晃过韩浊宜的神速皮筏和常居疑的钻地器械,怒道:“
从头到尾是天留门捣鬼。一切诡计,一切陷害的源头全是他们。那批贼子是武
林之害——”自己的冤屈、阿迟的冤屈,化为一团胸中烈火升起!
司倚真轩眉点头,道:“确然阴险,却也是为了保韩浊宜周全的上乘手段
。那头怪鸟在渡口仅逃得了一时,若想彻底断绝被追击的危险,只有令你和赤
派决裂;否则他横越岐境,你随时可以再通过赤派向各处军镇借兵。他在渡口
那番言语,已令邱述华动摇,他必须补上一件关键之事,让赤派和你义父再无
法信任你。”
康浩陵吸了口气:“什么事?”
司倚真道:“你回到屋中,邱述华突然盘问起你学回空诀的事来,这便是
我疑心屋中有地道的原因。以邱述华的眼光,焉能看出你的‘刀剑互转’乃是
以回空诀驱使?”
康浩陵不屑地道:“邱述华只有虚伪心肠,有什么武学眼光?我看他连驰
星剑术也认不了几招。”
“你也不用太过鄙夷那姓邱的。”司倚真微笑道,“能看出此节的,必是
见过回空诀威力之人。倒也不是因为邱述华本领不济呢。”
“妳是说韩浊宜认了出来,便叫天留门人去向邱述华告密?”
“韩浊宜不谙武艺,瞧不出回空诀的奥妙。他所知者,只是‘西旌上代的
江姓大头目身有一门奇功,名唤回空诀’,他师弟创立西旌,于是他一直都在
暗中留意西旌的大事。我在天留门后山,听他得意洋洋地回述:你的回空诀,
是天留门人认了出来。”
康浩陵大是奇讶,怒火稍平:“天留门人不出江湖,不就更不知回空诀使
出来是什么样?”
“这是韩浊宜亲口所言、我亲耳所闻。啊哟,我刚刚说得急了,忘了向你
说明白些,在你失陷于李曮大营时,我再次奉冷云痴之令去向韩浊宜传口信。
那头老怪鸟自己告诉了我,怎生陷害于你。”
康浩陵瞠目难言。司倚真侧过头,低声道:“我师父十余年前曾和天留门
人交手,那回事我也不甚清楚,只知是在我降生前后发生的。我师父只淡淡地
说,杀退了一群追寻黑杉令的天留门人,迫得他们不再囉嗦,幸存者于是退去
。那回事似与师父的恨事有关,似乎…和殷叔叔有关,因之师父不愿细述。而
韩浊宜亲口证实,龙门渡口接应他的天留门人,便有当年的幸存者在内。”
她顿了顿,又道:“即使韩浊宜不说,我听了你方才的叙述,亦能推断。
邱述华的破绽太多了。”
她剖析明确,康浩陵更无怀疑,从此与天留门正面为敌,再无疑义。
敌人既已确定,他心中虽怒,周身倒是一松,登时记起一件极严重之事,
道:“妳一会儿见到阿迟,千万别多提妳家里的事。不,以后妳见到他,可都
得留点心。”不禁又以手抚额,搓了搓脸,才眉头深蹙地道:“这事我也不知
怎么办好。我在翻疑庄听了妳师父说的往事,一直烦恼到如今,可我自己烦恼
也多得很,只有搁著……我又觉著自己该做些什么,就算是为了你俩……唉,
真不知道!”
司倚真听他颠三倒四,一件事半天还讲不明,极为罕见,转头端详他:“
你说话从不这般迂回的,你在挂虑什么?”
康浩陵顿足道:“还不明白?阿迟身负血仇,在我跟前不知说过几千百次
,要取他杀父仇人的头颅带回关外‘喊冤谷’。他爹是谁杀的?我说过阿迟身
世极惨,念念不忘报仇。他就是为了复仇,才惹著天留门,身中剧毒。这还用
得着我说?”他实不解:真妹机敏无双,这么简单的联系怎就会想不透?
——松州城北草原的事发经过,江璟自始至终不曾向徒儿明说。司倚真和
康浩陵是同时听闻江璟的忆述,她再自行拼起事件全貌。她当然不知钱六臂扛
著尸身临去时矢志复仇的痛誓!
清楚无宁门复仇之心的,反而是身在局外的康浩陵。甚至可说,他对于无
宁门人十余年“喊冤谷”生涯的爱恨哀乐,较之司倚真更加了解。
司倚真一呆,心念电闪,已将之前误解的来龙去脉理清:“原来那桩昔年
恨事,始终是血仇。为什么…为什么殷迟和无宁门如斯执著?”
“我一向只道殷迟晓得殷叔叔死于师父之手是不得已,原来过去十余年间
,无人确知殷叔叔乃是自杀。”忆起韩浊宜在小屋恨声所述的殷衡遗言,“下
了决心”云云,心下说不出地苍凉:“无宁门不明真相,师父则是不敢直面真
相,而韩浊宜却以为那也是戏耍他之言。”
“殷迟夜访‘翻疑庄’,我只知他一定见过师父,即使曾有怨恨,亦已在
那夜化解。如今想来,他若非尝试报仇失败,便是去下战书的!他的画水剑那
样精绝,手中又握有那么多天留门的丹药,似乎取之不尽。他与天留门的关系
,绝不只是受其所害那么单纯。”
“他……他在返蜀途中,和我言笑甚欢,并非因为他对师父已无芥蒂,又
对我…对我存有别样心思,而是因为他并未求证我和师父、和翻疑庄的关系。
无怪乎荆南江边谈判时,他和我的言语似有某处一直接不上榫。”
此念方动,更可怖的一念便浮上心间:“他不求证我和师父的关系,亦即
不确定侍桐是翻疑庄的使婢。侍桐姐姐……此刻尚在黄花驿等候,可知即将回
去接她的,是咱们家里的敌人么?姐姐待他情痴不渝,这场冤孽怎生解决?”
——必须叫康大哥和侍桐严加守密。只因我须即刻返回北霆门,免启众人
疑心,不能亲自保护侍桐。无论姐姐和殷迟来日如何,能多瞒一日便是一日!
她胆大智高,师父江璟则非仅多智,更是艺绝当世,殷迟复仇之心虽坚,
师徒二人欲保全翻疑庄,亦非艰难。至不济,为了消解冤仇,举家搬迁,也属
可行。可是牵涉到对情郎痴心情长又娇弱的侍桐,却令她胆战心惊、身子微晃
,一手伸向康浩陵,想藉所爱之人的膀臂寻个依靠,将碰到他衣袖时,想起黑
杉令之事,竟缩了手。
而康浩陵那边,见她神色大变、将手伸过,手臂亦是一动,便要去搂她肩
头,作她的凭依;却同样在想到悬而未决的黑杉令之事时,硬生生将身子一侧
,避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