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勘源 11 微言破绽
那亲兵的“急报”呼喊，从山道传了进去，是训练有素的军中号令呼喝之
法。通往断霞池源的山道里一阵骚动，不多时，便见韩浊宜乘在兜子上，与冯
宿雪一同现身。抬兜子的竟是两名天留门人，步履如飞，想是因原来抬兜子的
亲兵腿脚太慢，冯宿雪命天留门人代劳。
那四名灰衣人一声不出，垂手站在野草中。冯宿雪与韩浊宜来到近处时，
司倚真加倍留意他们的举止，只见四人互望了几眼，向韩冯二人微微躬身，四
柄剑也撤到了背后。
黄衣亲兵奔到兜子前，报道：“启禀韩公，魏州有急报，召韩公回魏！”
韩浊宜下巴一昂，问：“急召？”亲兵喘吁吁地道：“晋王急召！”
韩浊宜道：“晋王还说了——”目光略移，便住了口，显然不欲在天留门
面前询问晋王急召自己返魏的缘由。他抬了抬手，示意抬兜子的天留门人放自
己下地，跨下地来，径直踱到司倚真跟前。
司倚真生死力战之后，双臂微微发抖，念头急动：“我该不该收刀？如若
他们想杀我、捉我，我不收刀，这里一共六个天留门人，加一个轻功超卓的冯
宿雪，我又能脱身么？不如大显风度，我可是真的无辜啊。”嚓的一声，弯刀
还鞘，朝韩浊宜恭敬抱拳：“韩前辈，方才事出意外，晚辈不解。”
韩浊宜不回话，斜了冯宿雪一眼。
冯宿雪点点头，懒洋洋地接过话，却不是向司倚真而说：“是很纯的‘列
雾刀’，下过苦功的。”
司倚真耳中“嗡”一声轻响，“果真是试探我！冯宿雪一直在偷看！”顿
时放心，一股不服气之感随而升起。以冯宿雪的身法，要在荒烟蔓草之间藏身
而不惹出分毫声响，又有何难？况且司倚真突遭那逼真的袭击，更无余力去留
意四围情况。
韩浊宜向司倚真也点了点头：“小使者，别怕，妳本师的刀法练得不错，
冷门主明师出高徒啊，假以时日，不可限量。虽说是咱们试妳，妳若非刀法练
得好，也难不带伤。”
司倚真道：“韩前辈与冯门主何故相试？可是晚辈的言行有什么地方不合
规矩？乞请教导。”
韩浊宜近前一步，头上的高冠被稀薄的日光一照，阴影投在司倚真身上。
“妳上午说天留门‘剑术通神，使毒之技冠绝当世’，使毒之技妳当然是
晓得的，可是那剑术如何通神，妳可曾亲眼见么？若不是刚刚冯门主命门人演
示一番，妳真的知道天留门剑术多高么？”
司倚真霎时如堕雾里：他为什么咬著剑术作文章？忙佯作战后疲累之状，
俯下头，“嗯”了一声。仅仅拖延了这两个呼吸的时间，她蓦地里醒悟了：自
己是不应该知道天留门有什么高明剑术的！
——因为冷云痴并不确知，天留门的绝学包含画水剑！
还记得殷迟杀入“旦夕楼”打救康浩陵那天，黎绍之被康殷合攻而中了殷
迟一剑，伤口不浅。他在门前放康浩陵走路时，曾问了殷迟一句，那是否画水
剑？可见黎绍之对于画水剑的所知，只是江湖传闻。
冷云痴与韩浊宜合作，远因是殷衡的牵引促成，近因是韩浊宜以黑杉令巨
大利益引诱，同时蜀帝骄奢、朝政腐败，冷云痴着眼于北霆门的前程，便同意
举事弑杀蜀帝。冷云痴在与韩浊宜密商合作的过程中，始终不明天留门的底细
，皆因此事与天留门并无直接关系，他但与韩浊宜往来即可。
若然冷云痴知晓，救出康浩陵的少年使的是天留门的剑术，不免心存疑虑
，这一番合作，必多生枝节。他乃武林大豪，别无顾虑，最多也就是放弃黑杉
令的利益，必定想办法修改合作条件。如今形势顺利，表示他并未起疑。
而风渺月在这番合作中出力，活动地界都在蜀京，更不需与天留门有联系。
门主冷云痴、门主师妹风渺月、奥支弟子首座黎绍之，这三个北霆门的领
头人物，均不知天留门有一门“通神”的画水剑，那么司倚真一个小小衍支弟
子，又何由得知？
司倚真手心冒汗。事已至此，只有勉强自圆其说。她抬起头来，俏然一笑
：“晚辈自入此山，总见到天留门人腰佩长剑、身法轻灵，便猜想天留门的剑
术定是极好的。恰好有个时机，便奉承了一句‘剑术通神’，岂是当真知道贵
派剑术何等奥妙呢？”
韩浊宜道：“我不是天留门的，先前不曾纠正妳罢了。‘贵派’二字，妳
向冯门主说罢。”
司倚真微笑道：“好，晚辈知道了。我修身不严、言语轻浮，犯了巧言令
色的毛病。家师为人庄严，知道了一定生气。韩前辈和冯门主已命人狠狠教训
了我，可不可以就此宽恕，别向家师告状呀？”说著轻轻甩手，显得臂力还提
不上来。
韩浊宜笑了笑，意味深不可测。冯宿雪插言道：“妳向我见礼时，自报是
衍支弟子，但妳使的列雾刀，可高得很哪。衍支弟子尚且如此，听说贵派的奥
支才是高班弟子，刀法该有多强呢？”
当此境地，多说便多错，司倚真只颔首道：“冯门主见笑了。”
韩浊宜与冯宿雪互相使个眼色。韩浊宜道：“我有要事在身，冯门主也须
监督勘源大事，再不会有人留难妳了，妳还是韩某的客人。”一挥手，示意放
人下山。四个围攻司倚真的灰衣人中走出两名，朗声道：“小人护送北霆门使
者。”
司倚真见是他们来送自己，心里不免打了个突。却见他们剑已入鞘，毕恭
毕敬站在一旁。冯宿雪妩然笑道：“范家妹子，可害怕了么？莫怕。方才他们
奉我之令，与妳切磋。现下事已厘清，他们要是再敢犯妳一根毫毛，便得受罚
，一味至关紧要的药物，从此不予供应。”
司倚真只有谢过，心说：“天留门的刑法好厉害，兼且邪门。那药物想必
是断霞散了，那是门众的命根子。”一名灰衣人领路，司倚真随之步出，另一
名灰衣人殿后。
行出数步，背后忽尔传来韩浊宜的话声：“昨宵晚膳之后，老夫也曾为妳
讲故事。妳向老夫详细询问生前事蹟的那人，便是我刚刚所言、与我结了梁子
的西旌青派头子。”
司倚真一凛，回过身来。
韩浊宜悠然说道：“据闻此人曾潜入‘奥衍堂’、与冷门主谈判，并曾从
火冢之刑的刑场重地，劫走一名叛门死囚。当年种种，冷门主和我同为当事人
，再清楚不过了，小使者，可别告诉我，昨夜妳是代冷门主问的罢？”
司倚真凛然更甚：“他毕竟起了疑心。我问殷叔叔和他交涉的详情，是为
师父问的。这头怪鸟推算事情不拘一格、思路通达，连康大哥和师父的关系也
被他揭破，可别怀疑到我头上。”螓首轻摇，细声道：“是晚辈好奇之心太盛
，当真僭越了。”竭力维持神色淡然，再行一礼，即快步离去。
——只差一步，她便会得知：那名死囚是她的生身之母，当日腹中还怀着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