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勘源 4 幽潭毒源
众人忙低下头,不敢乱望,司倚真却从侧面辨出了韩浊宜喃喃说的是什么
:“……他回来了,是他回来了。他既回中土,早该来了……池水不是自然异
变,是有人作怪。是他,只能是他……”
老秦思索片刻,拍腿道:“太有道理了!据化验所得,那投入池水的物事
,多属漆液一类,并且含有雄黄。这十成十是有敌人作怪哪!此外又掺了铜,
可就不知从何而来。”
韩浊宜缓缓道:“漆液是调过色的,故而含有各地矿质。但不知敌人怎生
屡屡潜入此山,将漆液倒下的?难道你们巡防不力?”这话一出,周围的灰衣
门人尽皆一惊,噤声鞠躬。韩浊宜视若无睹,续道:“水源掺铜的根本缘由并
不难猜,多半是敌人一不做、二不休,沉了一座铜鼎之类的物事下去。”
司倚真听韩浊宜将常居疑的布置猜得八九不离十,也不禁佩服。
老秦连叫:“是是,韩公,快,请跟我来,咱们这就从问题所在向上探溯
了。”他性子耿直,平时尽量对韩浊宜尽礼数,但激动之际,也就不说什么“
稍移尊步”的文诌诌言语。身子一转,当先便行。
韩浊宜由两名亲兵护着,向山坡行去,左手伸到身后一招,示意司倚真跟
上。
一名天留门人不待吩咐,飞奔前往地底城,去通报门主冯宿雪。此乃关系
本门禁地的大事,定需门主亲临。
目标虽已明确,说要寻出源头,却也不是那么容易。掘挖时须慎防泥水污
染源头,而源头深藏山中,许多年来未曾有人迹经过,更需灰衣人挥斧斩开荆
棘杂草。众灰衣人且走且探勘,韩浊宜坐在亲兵抬着的一顶兜子里,司倚真跟
随其旁,一路向上,顶着时大时小的风雨。午后申牌时分,才来到山间一泓深
潭之畔。
潭上一缕瀑布,众人不由自主一齐望去,瀑布赫然是透明的清水,再望那
深潭却是紫红颜色,绕着深潭每移一步,色彩便幻变一次;从东首看去,潭水
似十分轻盈,从西首看去,又浓稠仿似血浆,诡丽难以名状!
饶是天留门人在韩浊宜面前不敢逾矩,当此关键一刻,亦不由得群情耸动。
他们之中不少人岁数甚轻,是天留门捡来的孤儿、弃婴,可说自记事起,
即懂得地底城中断霞池的重要及可畏之处,亦知断霞池的源头乃是门户至高禁
地,陡然间亲身来到这禁地,岂不激动?而岁数较大的门人,另有一番心情:
他们听闻断霞池源已有多年未曾现世,日久只把断霞池水当成了天降神赐的宝
物,竟没想过去追溯源头,直至此刻!
韩浊宜的激动,绝不亚于天留门人。他自己又何尝见过断霞池源头的模样
?但他收敛心神,面上绝不露出一丝异样,仍是洋洋无事,凝望深潭,猛地想
起一事不对,脱口喝道:“刚刚掌斧开路的‘辟达司’五人何在?”
天留门人被喝声一惊,方才挥斧开路的五名“辟达司”门人立即奔出,也
不知自己犯了什么事,噗通几声,跪倒兜子之前。
韩浊宜寒著脸问:“你们既属‘辟达司’,素日便是负责整饬山道的?”
那五人身高膀阔,个个是力大之士,却只敢小声嗫嚅道:“是。山道需要
整理时,都是小人几个去办。”
韩浊宜道:“你们方才开路时,可觉到荆棘草木有何异样?”
五人面面相觑,韩公有问,不敢不尽力回想,好一会儿,始有一人迟疑道
:“好像…荆棘野草不如预想的多。”
韩浊宜追问:“一条山道,若经过五六十载未有修整,荆棘草木可是方才
那般模样?可有办法半日之内凿出通路?”
那五人被他一言提醒,差点跳了起来,面色登时白了。互相使了几个眼色
,公推出一人答道:“绝对不能是那样,刚才这路开得可也太轻易了……啊哟
,有人…有人——”他想说“有人潜入过本门禁地”,可这是绝大的差错,表
示天留门护持断霞池源头不力,将导致何等重罪?如何能在“韩公”跟前承认?
这话一出,老秦虽不必担干系,也惊得上前一步,问:“你们确定山道有
人走过?”
状况来得紧凑,司倚真到这时才有几个眨眼的余裕,想起:“《尚书》里
说上古圣王之治:‘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开辟道路、通达四方消息,
对于治理一方,原是十分要紧。天留门上代祖师把山间辟路的职司取作‘辟达
司’,才学实为不浅。只不过他们实际上却僻守地底深处。”
忽忆起常居疑的一手漂亮汉字:“哎呀,也或者不是什么祖师,根本是智
慧长老常居疑,那只学贯中西的大地鼠仙给命的名!好地鼠仙,他果真将韩浊
宜耍得团团转啦。”
“辟达司”五人又打手势交谈片刻,领头那人答道:“照咱们看,不久之
前有人把路凿开了,再搬些荆棘遮住,凿路时也是计算过了的,开得曲曲折折
,故意把山道状貌做成野兽踏出、荒废已久的模样。因此咱们刚才开路时,自
然而然便顺着这条道上来了。”
老秦也出了一身冷汗,他不像韩浊宜般作态,频频用沾满灰土的袖子拭面
,大声问:“不久之前?究竟是多长的时日?”
那人道:“不会早于一年之前。”
凝重的空气之中,忽闻喀喀作响,是韩浊宜干枯的拳头捏紧了,力拗著指
节。
司倚真瞧着他们越来越紧张的对答,陡地省起:“等等,不对呀,大地鼠
仙找人凿开了这条荒废数十年的山道,将红漆大栅运到这深潭,安放潭底,这
固然是雇用大批工匠方能成事——然则他挖掘那条北霆门与天留门之间的地道
,又是如何办到的?莫非也雇用了大批工匠?”
“若然,他那样做,有什么更大的用意?”
“那条地道并不连续,否则工程浩大,便是哪一国的朝廷要凿这样一条地
道,亦绝非一年之内可成。有些地方不需挖地道,即可隐蔽行踪,譬如川西的
高山峻岭。可是一过松州,地势不久即变,一马平川,草原难以掩蔽。常先生
是在地道中潜行,这是绝无疑问。”
——常居疑钻研精钢炼制,伤了肺脏,说话时气尚且喘不过来,岂能一路
跟踪她、一面跟一面掘地、还能精力充沛地从地道钻进钻出?纵有独门器械,
也决计难以应付裕如。
既想到常居疑的病体,接着便想起另一件事极度可疑。当日她挥棍逼得常
居疑现身,已模糊察觉一个谜题:
“还有,就算地道是早已掘成的好了,我骑了驴儿,驴行再如何比不上马
匹,亦胜过人步行,更加胜过那只咳嗽不停的地鼠仙!他却是怎样在地道中矫
捷爬行,一路追上我的驴儿?除非他真是地鼠成精。即便地道甚阔,可容人直
立,他也难以长途快奔,若是天留门人也罢了……”
这刻的司倚真,已能由天留门秘术机关的方向去推测,蹙眉思索:“最有
可能的,便是地道中另有便于他行进的机关……那是什么呢?我该猜到的,我
似乎在哪里见过相似的东西……唉,怎地想不起来?……”
却听另一头的喀喀声已停歇,韩浊宜已松开了拳头,沉声道:“下去找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