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勘源 8 急智超群
“虽说扯上了南霄门,请冷门主也不必多虑,此事与南霄北霆之争全无牵
连。”韩浊宜淡然道,“那南霄门人是个大胆少年,曾给冷门主惹麻烦,日前
因缘际会撞上了我,已被我构陷罪名。我那样做,既为我自己除一患,亦为冷
门主出一口气。估计那少年此刻正在岐国的大牢中,等著被通敌罪处死罢。”
“是韩浊宜捣鬼,果然是他!”司倚真暗叹,“我只愿早前的推测有误,
可恨还是料中了。康大哥为赤派的魏州探子办事,与韩浊宜迟早正面对上。他
直头愣脑的,而赤派专门处置尔虞我诈之事,最为多疑,韩浊宜这只奸诈怪鸟
三言两语,便能挑唆得赤派的人对康大哥生疑。”
“现下只剩一个关窍未解:韩浊宜怎么知道,康大哥便是那个见过常老先
生的南霄门人?”
她仅知青派别院与韩浊宜曾有联系,通讯内容却是全不知晓。当时她尚未
得到冷云痴的信任,青派别院亦尚未被韩浊宜当作弃子。这关窍,便是冯宿雪
向殷迟所坦白的,青派别院无意间在信中向韩浊宜提及,有个使画水剑的少年
,杀入了“旦夕楼”,救出一名南霄门人。
在青派别院眼中,那名南霄门人大不简单,其为李继徽办事,潜入别院,
偷走韩浊宜所书“必诛彼子以投诚”的字条,吞下了肚,这才被冷门主囚禁于
旦夕楼。此人获救,方是值得一提之事,至于“使画水剑的少年”云云,不过
是青派群雄惯于观察细节,顺便闲谈所得罢了。
因之,黄河渡口,韩浊宜见到身着南霄门袍服的康浩陵率领岐兵来抓自己
,顷刻之间便即醒悟:这便是那个勾结常居疑的南霄门人,终于撞在自己手中
。亦在顷刻之间,已将诸般因、果、人、事,梳理通顺,构思好两大罪状,诬
陷康浩陵,顺利脱身。
如斯复杂的前因,司倚真此时尚未套问出来。片刻之后,待她旁敲侧击问
出,又为了康浩陵而忧急。若非她一心专注于康浩陵的遇险,怕也要赞一声:
韩浊宜机智少有、敏捷超群,绝不下于她师父!
司倚真见韩浊宜微微吸气、又要开言,怕他随即转开话头,多么难得才听
见他主动谈及陷害康浩陵的经过,岂可放过时机?她目光一凝,抢先问道:“
咦,韩前辈如何构陷得了岐王手下之人?”双拳不禁在袖中握紧。
见韩浊宜冷然相视,似有猜疑,她忙解释:“此中情由听来十分复杂。我
这么回禀,门主听不明白,可就糟了。韩先生效忠晋王,而今与本门合作,今
冬将在蜀京策动大事。怎么管得着岐国去哩?”
韩浊宜微哂道:“小使者,妳自己不明白,妳师父是明白的。行,我怕妳
懵懵懂懂、转述有误,且给妳解说一二。”说话之间,不时望向潭边。这一拨
下潭的四名灰衣人先自有备,携带特长器具,便于凿探,不需埋头泅水。身躯
有了水靠阻隔,不知是未中毒气,抑或一时并未发作,潭边又恢复了默然忙碌
的景象。
冯宿雪将黑色绣裙一拨,在潭边一根横倒的枯树干上坐了。老秦侍立她身
后,一同指挥凿探过程。
主仆二人动作默契,韩浊宜瞇眼望着,似有所思,撇了撇嘴,回过头来道
:“那名南霄门人曾盗取老夫与青派别院联系的书信,于是被贵派大举拦截,
遭冷门主禁锢于‘旦夕楼’大狱,这事妳该知道?”
司倚真假作诧异:“啊,原来是那个人。拦截事发时晚辈返乡省亲,并未
亲见,但事后听师兄师姐说了经过,还给那囚犯送过饭和冬被呢。”这番答话
字字属实,绝无歪曲,偏偏省略了她与那南霄门人的密切关系。在韩浊宜听来
,只觉合理之至。
“那就是了。那人后来被一名年纪更轻的少年劫走,在旦夕楼纵了一场火
,这也是贵派的大事件。那个年纪更轻的少年,便是天留门要追踪的敌人,曾
从天留门夺去几件重要物事。那少年于今年夏秋之间,刺杀了岐王手下死士集
团的首脑。”
司倚真状若失惊,道:“劫狱那天我也在的,原来劫狱的人是与岐国为敌
的刺客,真想不到。那怎么会和南霄门人勾结?南霄门主与岐王父子是铁交情
,师父常常提起的。”
她面上表情夸张,心中暗唤自己的真师父:“师父师父,我做戏的本领不
知比你如何?早知道以往便向你多多学习,要是被这头怪鸟识穿我是劫狱行动
的里应外合之人,我就死啦。”
韩浊宜道:“那两个少年如何会有勾结,我可不管。凭这条罪状,那南霄
门人便难逃牢狱。更何况他又勾结了常居疑,谋夺岐国李继徽失落已久的信物
‘黑杉令’。再者,在黄河渡口他领兵来与老夫为难,前来接应老夫的天留门
人中,却有人认出他所使的劲力,似是世间匿迹已久的某种独门武学——”
司倚真胸口猛地怦然,忙问:“什么,什么武学?”
“我不知道详情。”韩浊宜摇摇头,“老夫十多年前,跟李继徽手下一名
出走的杀手头子结过梁子,当时天留门人南下替老夫追敌,追到松州城外,那
人身旁多出一个帮手,使的便是那世所仅见的劲力。那门劲力据说霸道无比,
一人一剑,挡住了天留门的群攻。由此可见,使那武功之人,必亦与李继徽及
岐王为敌。”
他好容易解说完毕,透了口气,一撢衣襟,面色竟有些和蔼:“懂了么?
那名南霄门人始终便是双面叛徒,既招惹北霆门,也背叛岐国。老夫不管他为
谁办事,只恨他搅局,顺手为各方除去一个祸害罢了。”
司倚真心下骇然:“原来如此!康大哥被他陷害成功,除了常居疑和殷迟
的两道关系,更因被天留门人认出了‘回空诀’!康大哥当真是被自己人抓起
来了!”
以回空诀运剑的劲力,当今世上已少有人可确切认出。孰料那日接应韩浊
宜与亲兵的天留门人里面,有十七年前曾与江璟、殷衡交手之人。天留门人在
剑术上的眼光极其厉害,江璟单剑扬威草原的经过,便被他们牢记下来,甚至
已写入“剑室”的宗卷,也未可知。
——康浩陵与邱述华之间原已动摇的信任,卒之毁在这一场极度的巧合!
韩浊宜虽对司倚真耐心解说,却仍不尽不实。提及“李继徽手下一名出走
的杀手头子”时,便不说那人是少年刺客之父,亦不提那人与自己的梁子,是
肇因于两人对黑杉令解谜的谈判破裂。这倒不是他有意欺瞒,乃因这番解说是
对司倚真而发,是在为晚辈说故事,无谓多生枝节。
在他想来,殷衡当年周旋于冷云痴和自己之间,欲为黑杉令解谜、安顿青
派群雄,等于是自己和冷云痴的“老相识”了,何用多说?诚如他两年前命司
倚真传话所言,若非殷衡居中牵引,自己和冷云痴今日也不会合作。这些理所
当然之事,毋须向这小女娃提起。
司倚真微笑道:“这故事真好听。真多谢韩前辈费了时间告诉晚辈这些。
晚辈这便告辞,赶回去向门主覆命。”
冯宿雪略侧过身,挥手道:“来两个人,护送信使下山!范家妹子,我不
送了,妳座骑系在何处?”
司倚真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便在山下。”原来冯宿雪见她徒步由韩浊
宜领来,即知韩浊宜定已吩咐她将座骑留在山外,以免遭了毒草暗害。
韩浊宜道:“妳一到山下,便须抛去我给妳的药囊。囊中药气与山上药气
抗衡,可保妳平安;然而到了外边,药囊佩身久了,却能使人中毒。”
两名送客的灰衣人走过韩浊宜身边,韩浊宜伸手命他们暂停,向司倚真道
:“妳且到前头山道口稍待。替我问候冷门主安好,祝贵派气运昌隆,贵我双
方今冬大计必成!”
司倚真面带谦谨笑容,以武林礼节向韩浊宜与冯宿雪各自抱拳,然后一手
轻搭腰间刀柄,踏着“辟达司”所开出的山道,不疾不徐步向山道口,站定了
等候。
路口正当山风最劲之处,她吸一口冷冽空气,隐隐仍嗅到空中的甜香。自
入此山,这气味时浓时淡,总缭绕不去。四围荒野一时无人,她的心忽然远远
飞逸,回到了湘西“翻疑庄”的奇峰之间,接着,又飞向陌生的西蜀宝瓶口江
畔……
“侍桐会到了殷迟,该已照我吩咐,向他说明前因后果。殷迟为人乖张,
极难控制,平日料也不会听侍桐的话。但他对康大哥情义诚挚,兹事急如星火
,盼他已抵达岐国地界……嗯,黎绍之不知到了没?不知和咱们的家丁接过了
头么?他刀法一出,罕逢敌手,人倒是太鲁莽——”
正潜心思索计画有无漏洞,陡然觉到身周环境有异,眼光一掠,周围不知
何时已站了四名灰衣人,分据四角方位。
这些该是送自己下山的天留门人。可不知何故,四人一动不动,面容呆滞
,教她没来由地心中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