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尘途论武(10)
江璟神秘兮兮地小声道:“不,晚辈生来具有一门…一门…我也不知算不
算作本领,唉呀,总之,我在这杳无人迹的地方,嗅到了人的气味。”
蒲寄渊盯着他不语,这少年说话虽然迟钝了些,眼眸却极是澄明有神,并
不似癫狂,难道是绕弯儿骂我没洗澡?江璟又张望了一下,满心要解释自己发
现的异状,又怕说出来太过离奇,决定先介绍自己的天赋本领,以取信于对方
,便道:“对了,晚辈有个小名,叫做大狗。”
他怪话层出不穷,弄得蒲寄渊这下不只瞠目,也已经结舌,心想莫不成江
璟有何心智隐疾,忽然不明不白地发作,才会前言不对后语?想到那拳法高明
的少年刚刚指江璟为“狗子”,当时江璟确实是认了的,或者这当真是他小名
,也未可知,但此时提出来,又为何解?什么“闻到人味”,更是高深莫测。
蒲寄渊艺惊天下,野兽都不怕,怎会怕一个小疯子,怕只怕这个重要之人
偏偏是疯子,只得点头道:“嗯,好,是大狗。你要蒲某以小名相称么?”他
神态向来清冷,此时为了安抚江璟,着意显得和蔼温厚,不由得别扭。
江璟料知蒲寄渊不懂,瞧蒲寄渊的神态,再说下去他只会当自己有病,吸
口气道:“好,我直言了,我疑心附近有人埋伏,而且不只一人!”
蒲寄渊摇头道:“若有人埋伏,我岂能不知?”言下之意,难道要你这个
武功低微的小子提醒?江璟道:“我也不知道他们此刻是否窥伺在侧,但这一
带曾有人经过,决计没错。”
蒲寄渊听他郑重其事,虽仍不信,更不惧什么埋伏,但如真的有敌人在旁
,早一刻知道,有了预备,致胜时便可快几分,便暂时忘记江璟的怪言怪状,
心想:“难道方才使‘廓石掌’的那个少年追了上来?那刀客轻功远远不及他
。要追得上我这马儿,除非是那少年——他与精擅轻功的神蛾月姥究竟有何瓜
葛?”
江璟鉴貌辨色,推算蒲寄渊心思;他见识过的世务十分有限,然而任何听
过看过的人事,哪怕是蛛丝马迹,亦往往熟记于心,下次再碰上类似或相反情
境,便挪用记忆中的蛛丝马迹来计算猜度,遇见王渡是如此,遇见甘自凡也是
如此。他见蒲寄渊眼睛掠向一边,似正在回忆什么,已猜中他想法,说道:“
不是我们刚才在石堤谷见过的人,谁也不是。这些埋伏的,我一个也不认识。
”
蒲寄渊道:“他们还没现身,你就见到了?”怀疑江璟实在说胡话,枉费
自己跟他一番认真——可是,这突发怪语的小子,却又准确猜中了自己心思!
江璟正经地说:“晚辈并没有天眼神通,当然见不著。不过,我从未闻见
过这些人的…气味,因此知道,我与他们互不相识。”
蒲寄渊道:“你先坐好,别牵动了伤势。”退开两步,打量江璟几眼,再
次确认他神智清醒,一边倾听林中声息。
空中很静,似乎风吹到这莽荒的地带,也被地形阻碍住了。蒲寄渊游目四
顾,野草乱石均不似有人踩踏过的模样,蓦地里省起什么,往身边几株高树上
一望。
最近的两株树上并无古怪,左前方那棵树的枝桠上,却飘荡著一条吊下半
空的细绳,那是人工所编,又遭人截断,绝不是天然生成的物事。蒲寄渊与江
璟的四只眼,同时追溯著这条细绳,往前方高处眺望。
却见这条细绳一路向前,一棵树接着一棵地依序联系,有如在树林高处搭
著一条绳桥,绳索越往前越复杂,有些地方编得甚粗大,有些地方织成网状,
有时打一个结,绳子又再分流而出。再向右前方望去,各树木之间,也搭著这
么一条“绳桥”!
蒲寄渊哼了一声,“正说起,正主儿便到来了,而且是远途而来。”
江璟问:“什么正主儿?”
蒲寄渊道:“你莫瞧这两股绳子不起眼,这是北霆门的‘攀天桥’!乃是
在蜀道峻岭之间练出的独门结绳本事。”
他语声甚亮,似是故意说给前方埋伏之人听的。这句话中气充沛,声调铿
锵,向前直送,前方林中突然有人“噫”地呼叫一声。那呼声并未压抑,显然
亦是有意传送回来好让蒲寄渊听见。那声音听着十分年轻,栖身在高处,跟着
说道:“是北霆门。使君离开蜀地已有一年余,终于咱们又相见了!请过来罢
。”
蒲寄渊点点头,道:“早预料北霆门的人会追踪上来。我虽未刻意隐藏上
次那回事,但他们一年就找到了我,也算得很本事了。”这却不是送声挑战,
而是压着嗓子抱怨,仅有江璟听见而已。旋即扬声说道:“我从雒县取去了几
块石头,也用得着向北霆门通报?难道两川的木石花草、虫鱼鸟兽,都归北霆
门管辖?”
那声音道:“不敢,还有东川节度府王节使呢。只是王节使与一干团练、
刺史诸公忙于政事,地方上的怪事,只有让北霆门来管。”
江璟心说:“东川节度府?‘贼王八’王建!蒲前辈刚刚才赞他经营有方
。原来,不仅南霄门与凤翔节度使关系甚好,北霆门亦不落人后,与两川的大
势力王建有所交结。又或者是我猜错,北霆门乃是土霸主,连刺史、节度使都
奈何不了?”
蒲寄渊问:“你是谁?”那年轻的声音又道声“不敢”,才说:“冷门主
座下‘奥支’弟子刘冈,率领黎绍之等一众师弟,恭候使君赏光。”蒲寄渊道
:“你功力不错。这次来的其他位也都是‘奥支’的弟子么?”刘冈答道:“
有‘奥支’,也有‘衍支’。”
蒲寄渊向江璟使了个眼色,意谓刚刚才跟你介绍了北霆门徒的组织,现下
就有真人让你瞧瞧了。又问刘冈:“贵派除了你和黎君是少年人才,另有两位
甚受瞩目,一个姓康,一个姓司,都是奥支弟子中的佼佼者,可也来了?”
刘冈道:“多谢使君垂询。他二人跟随师父坐关,并未前来。”
江璟心想:“蒲前辈从蜀地雒县取去的,不知是什么了不得的石材?竟劳
动北霆门的好手追到来关中。嗯,蒲前辈以刻石为雅癖,赏石眼光必佳,或取
了价值连城的名石,也未可知。北霆门少了一份变卖收益,就不甘休。”他本
性极爱钻研,有“食癖”亦有“书癖”,当然也如此推想蒲寄渊。又暗赞:“
这个北霆门奥支弟子,言语应对很是合宜啊。听蒲前辈叙述北霆门昔年屠杀南
霄门,我尽想他们是一批凶神恶煞,怎地听上去不像……不知其他北霆门人是
否都这般讲究斯文?”
蒲寄渊道:“你是大弟子么?”刘冈道:“上头还有二位师兄,魏占明师
兄此次一同前来,但他另有事务,留在万年县城中。”
江璟听见“万年县城”,看来这里已是万年县所辖的乡野。长安县与万年
县,俱是京城长安外的县城,果然已经向西走出华州、近了京师,即将回到终
南山了。
江璟事不关己,想东想西,蒲寄渊被对方大举冲著来,却必须审度情势,
思忖:“这一年我尽量行藏不露,他们却如此煞费气力找我,究竟知不知道那
几块大石是何物?或只是不甘心有人在北霆门地头作怪?若他们不知情,过去
好好说几句便可罢休,若然知情……”若然知情,必有一场武斗,而自己尚不
知对方出动多少人。再说,出那无形指力、痛下杀手容易,杀了北霆门人,日
后不但踏不进两川,哪怕身在关中、荆南,也未必安乐了!
无论结果是文是武,终须踏前去再说,便向江璟道:“你坐在马上,我们
过去罢。”江璟低声问:“可有法子跟他们和解?”
蒲寄渊摇头笑了笑,扬起声音,故意把言语用气海之力传送出去:“此刻
没有,但我不在意——反正本来那就是我要走的路。”
江璟一听这朗迈的说话,原本冷冷淡淡的心态突然不同了,胸中似在发热
,渐觉自己想跟在蒲寄渊一边。这名刚刚还在垂头丧志的情伤墨客,此时又变
回那位傲然的高手,令他欣慰:自己果然没敬佩错人!
蒲寄渊用刚刚接上臼的右手牵起缰绳,左手抚摸几下爱马鬃毛,迈步而行
。
才走出二十尺,身后草木蓦地沙沙作响,从二人开出的小径两旁急速向这
边蔓延。呼吸之间已到二人身侧,两旁的乱草中分别跳起一小队身穿赤色短袍
的汉子,发髻亦绑赤色飘带,各有十五人之多,长剑已出了鞘,剑刃俱窄于普
通长剑。
蒲寄渊立刻止步,放开缰绳,带有眼尾皱纹的俊目左右一扫,双腕非常轻
微地甩动数下。江璟低眼看见了,他虽功力不及,但任一个习武之人也知道这
甩动是在松身、准备发劲,而且是应付紧急攻击的强劲。
岂知这二小队赤袍人并不来攻,甚至不多看他们一眼,唯有领头的一人向
蒲寄渊点点头。此人点头致意后,口中低低作哨,二队分别跃回草丛,这次并
不深入躲藏,只藉草叶略略遮蔽,向前迅速掩去。
前方树上,北霆门的刘冈又是“咦”地一声,他对面的树头冒出另一个粗
豪的嗓音,抢著叫道:“等等,刘师哥,不对劲!喂,蒲老大,你先别动。”
江璟心想:“他们明明来找蒲前辈的茬,怎么改叫老大了?”
那粗嗓音亦甚年轻,又怒道:“哪个王八他娘的埋伏在此?”
赤袍人在草丛中弯身前行,并未对蒲江二人隐藏,身影忽隐忽现。原来两
股赤袍小队当中各有五人并不握剑,却带有弓箭。这十人一边矮身快走一边搭
箭张弓,技艺熟练有如军队,脚步身段却是武林好手,军队决计比不上。眼见
左右二队欺到北霆门人早前埋伏之处,十副弓箭对准系了北霆门绳桥那排树木
,一阵羽箭激射!
(第十七章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