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帝国边缘呼喊台湾的名字:《亡国感的逆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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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亡国感?这本该是个共同体面临瓦解的共感描述,但却被戏谑称为零食的芒果干,然而戏谑不无其理由,毕竟何谓亡国感?又该怎么应对?都是没有被厘清的问题。
“所以现在说‘亡国’到底是亡哪个‘国’?从严格的国际法来看,台湾是一个主权未定的地方,但是如果把‘国’看成一个social system(社会体系)或是生命共同体、政治共同体,我们一直都在,这不能否认。”(吴介民)这是从国家或是政治体的角度来审视亡国感的议题,台湾的政治对立正是存在于两种亡国感的并存,一种是隐名为台湾显名为中华民国的亡国感,另一种则是隐名中国为显名为中华民国的亡国感,这都起因于概念所造成的混乱,而这也造成处在这块岛屿上的人自我认同、民族认同的混乱,因为若透过不同语言可以知道,所谓Republic of
China、Chinese,就是中(华民)国、中国人,但是对于不谙语言者却能蒙骗为“中华”文化的产物,然而华人只不过是被塑造为横跨五十个世纪的大故事,是像小说一般的虚构。
而亡国感从何而来?又是什么?那是恐惧,来自于我群可能灭绝的恐惧想像。我们所面临的是一个新型的极权,其有着高渗透性的宣传能力与广泛触角,而这个极权是40年代纳粹作为极权原型的进化版本,说进化,是因为这个时代的宣传(propaganda)相较于以往是更为全面性的,此乃随应于科技的发展,让整体的监控更加彻底,只要科技能及之处,就是老大哥看得见的地方。而若细究这等恐惧,其内涵并非“统一”,统一的概念默认的是有个主体才是最终所往之处,却是“兼并(annexation)”,“就像纳粹德国兼并奥地利一样,奥地利在‘半强迫、半自愿’的情况下与
德国合并。我们要面对中国想作为宗主国来兼并台湾的帝国欲望,他会一直在那边,我们会一直被压迫。统一并非真正的选项。所谓统一,等于‘被统一’,就是被并吞。”(吴介民)威胁迫在眉梢,但因政治历史之故,台湾社会惯于只做近利型的思考,这有两个意思,第一个是无法远见,第二个是中华式的功利主义,此故只想赚快钱,然而赚快钱不仅是捷径,也是终途。因为没被看见的是不同政权底下因为没有相同的体系,就不会有自由的保障,故而短利的结局是技术的掠夺,短见的结果是被吞噬,不只是市场,是市场所依存的整个群体存在。
就亡国感而言,除能直观地从统独、两岸敌峙关系的角度来审视之外,本书亦从社会整体结构的矛盾来分析这个概念,即从贫富、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蓝领与白领的问题来认识亡国感。从80年代新自由主义的浪潮中,国家被缩小,个人被放大,进而,资本家的地位上升,甚至当时的普遍看法是认为经济成长能带来民主的进步,但是因为贫富差距使得中产阶级逐渐萎缩,也就代表着能去调整人民与国家以及人民与人民之间的力量变得微小,换句话说,这也代表着,政治与经济之间的牵连更为地紧密,政商渐渐成为同路人(林宗弘)。而中国,在1978年的改革开放政策使得市
场(半)开放之后,资本在国际之间流窜,又因为劳工的低廉以及庞大的市场产生巨大的经济诱因,这使得不仅是台湾,也更是每个国家的灾难,因为中国作为一个世界中最大的资本家,在这个后自由主义的时代是得以产生庞大的影响力的。他们可以透过国家集中资本来营建特定区域、挹注资金在传播媒体进行宣传、透过买办或当地势力间接地影响在地政治(沈伯洋),在中国的资本力量是国家性的,然而他们并没有中产阶级,因为除了这些表面资本家的资本终极而言是归属于国家的之外,这些人也全都是依附于党而茂生,那么那种以中产阶级为“(相对于国家的)社会”
组成基础的体系是不存在于中国的。而在亡国感的来袭中,在台湾社会的贫富差距又将让凝聚感趋弱,阶级之间的仇恨让民主转面成为民粹,社会排除的后果是让社会自身也有被排除的风险,公民社会是有可能在这趋势之中“窝里反”的。然而,台湾跟其他国家的差异何在?差异就在:我们有亡国感,差异在我们有这个意识。
那该如何去面对亡国感?认知的层面而言当然必须要先有个基础观念,那就是所有的问题都必须是在民族国家的范畴才有得讨论,民族国家是1648年西伐利亚条约签署后的世界秩序,18世纪初的宪政主义也是在民族国家的基础之上才发展而出,更不用说随着宪政主义而生的基本权概念以及1948年的《世界人权宣言》所宣示的人权普遍性。重要的事情是:“基本权是宪政的产物,而宪政的基础为民族国家,故基本权的范围是透过民族国家所圈划而出。”然而,现实上如此认知者并非多数,因于台湾所具有的暧昧不明国家状态、法理上主权未定状态,不仅是认同混乱,也是主体
的残缺,所以对不少人来说,统独是个假议题,反而民生议题、内政议题更为重要,更等而下之的就是吃饱饭、发大财最重要,虽然,所有的民生、内政问题都必须要在确立自主性—独立性的前提之后才有讨论的根基,然而就跟政治—尤其是民主政治—一样,认知与行动之间是需要妥协的。在行动的层面上我们必须把这个重要的前提问题搁置,即“存而不论”,先进行民生议题的应对,亦即处理资源分配不均、司法正义、土地正义、税金正义、世代正义等等问题。透过在实践中创造出反抗的凝聚能量,形成情感的系带,发展出对于共同价值—民主的认同,这种做法的好处是
不仅可以避免掉现实上未必所有人具有相同前设认知的情况,更且也能包纳入多元性的特质,因为所有的主体的共同点是在于反抗的行动以及因此所产生出的价值信仰,然而也因为他们所立基的理念不同,也让群体产生出丰富且广泛的性质,而这能消除共同体的形成过程中所产生的独殊性抹除的弊端,也能让共同体具有对尚未加入的主体开放性的特点。理想固然是一盏明灯指引我们,但有时我们必须先将其搁置,先去实践。
而亡国感所指涉的对象为何?无庸置疑地是中国。中国是个特别的国家,他更新了极权的意义,也重新定义了政治的左右,甚至颠覆了马克思主义的共产概念,他们是个极右的政权,但是却有着左翼的门面(王盈勋),共产的名称却有市场的存在,人民共和国却从来没有人民在国家之中,《1984》中有着一句名言:“2+2=5”这所说的就是在极权国家之中,即便是真理的知识也能因为政治力的干预与全面掌控,让“知识上的真”被“政治上的权威”所取代,所以其中所说的如:“战争就是和平;自由就是奴役;无知就是力量。”就是当我们能把两个冲突性的概念等同,将矛갊牏岩H解消,这所说的不是对立不再存在,而是恣意性(arbitrariness)的任发,而这再进一步衍生的正是同书名张娟芬的文章《亡国感的逆袭》所说的“潜规则”:因为无法预测,只能揣测上意,但不仅有误判上意的可能,甚至上意也是朝令夕就改。在卢郁佳的《戳穿历史的静止力场:《返校》的次元刀》也提到这样的环境其实就是过往台湾的境况,潜规则就是规则:“制造恐惧的关键不是暴力,而是:你本来不知道。没有人知道。”、“骷髅头和染血尸体标出危险界线,群众只知道一窝蜂地逃命,但没人知道同样条件,为什么这人出事、那人却没受罚。也没人知道谁会
是下一个牺牲者。”台湾产生亡国感所受到的最大刺激无庸置疑的正是在2019年6月所发生的香港反送中运动,而那时给台湾人的警告正是一国两制的后果以及50年不变只不过是空言,毕竟承诺只存在于有诚信绑束的主体之间。“今日香港,明日台湾”是那时的标语,但实际上,“今日香港”是“昨日台湾”,因为威权政体都有一个明显的标志,那就是恣意。
香港的血腥示范不仅是一个威吓,更是一个提醒,提醒台湾人忘记或是刻意不回忆的过往,过往的台湾与今日的中国确有相似之处,或更正确地说,过往的中华民国与今日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确有相似之处,毕竟,两个都是苏联的子嗣,以China为名的都可说是同根生,因为他们所继承的都是列宁的遗产。例如在台湾,恐惧是威权政体(此处采取杭廷顿较为广义对于威权的理解,包括独裁、极权,基本上即为非民主政体的意思)统治的重要工具,在人民之中播种恐惧,无需良久即能收割,当人人想要自保,信任即会瓦解,举报共匪或像《返校》中的魏仲廷为了存活的“自白”ꄊA或说为了取得特定的社会地位,像是客户、职位、标案甚至情人,就只需要举报,就是达成目的的最速手段。这是因为举报的逻辑不是无罪推定,而是要自证己无罪,自证己无罪不仅在法治(rule of law)国家已是一个难如登天的任务,更不用说只是依法而治(rule by law)的威权国家。在韦伯(Max
Weber)对于现代国家的定义最特出之处正在于其工具性的理解,也就是国家对于武力的垄断,然而举报却是一种变态地权力下放,一种阴险的方式:“举报就是将国家暴力广泛分配,全民收到一支遥控器。看谁不顺眼,以前忍气吞声。现在有遥控器可随心所欲隔空引爆对方,想毁灭谁就毁灭谁。”而中华人民共和国也是如此:举报台独,(貌似)台独支持者就被封杀;举报批评国家、批评党,隔天被消失;举报造谣国家有集中营,隔天就成为学员。然而,举报的意义在这里是限缩的,不是所有举报都是党国所赞许、承认的行动,而是只能对政权有利的举报才是好举报。相ꐊ浀a,只要是对国家不利的举报,就是会变成是自我举报,举例来说,举报国家活摘器官、迫害宗教、灭绝种族与文化、蔑视人权、滥捕律师、冒行镇压,举报人就是被举报人,而这并不矛盾,也无重叠,因为整个系统本身就是为了统治的永续而设计,只是常常在极权中的顺民与保守派是看到棺材才发现太迟。
对于亡国感的面对,或许不是消极地无动于衷,更不会是视而不见,而是积极地起身抵抗,呼喊自身所拥有的身分认同,所谓呼喊是个意象表示的词汇而已,不是一定要出声地喊,而是要如同站在山谷一侧面对着庞大可畏的自然时仍无所顾忌地呼喊,因为我们必须要有所作为,我们必须要反抗并表态。共同的想像与信念并不是行动的产物,而是我们必须假定共同的想像与信念的存在,我们才能行动,就此,主体性—自主性—独立性的概念必须要成为我们的信念,我们才能具备直面亡国感的勇气,“恐惧固然是令人闻之生怯的事物,但也不要忘了,霍布斯正是以恐惧为基础创
造出现代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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