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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恩‧克肖( Ian Kershaw )的《希特勒传》在学术圈内也是公认的四部名作之一，与之
齐名的是Konrad Heiden，目前没有中译本；Alan Bullock，联经有出过一本跟史达林一
起的比较列传；Joachim Fest，人民文学出版社有节译本。而这部作品最早的版本是两卷
本，因为充斥著作者的各种注释与学术引用，所以他后来又推出了针对大众的“瘦身版”
，也就是本书；这两个版本都有引进，但两卷本的译本风评不佳，于是我做出了选择。其
实我也有买了单卷的英文版，对比了一下，中译本虽然是精装，但去掉了地图跟彩图，反
而显得简陋，而整体设计也很难让人感受这是部经典之作。
作者对我来说已经不算陌生，有幸已经拜读了他在《企鹅欧洲史》所撰写的《地狱之行》
，还有另外一本《命运攸关的抉择》，也都是不令人失望的史学名著。克肖的文笔流畅，
叙事简洁，而且以冷静理性但又略带嘲讽地批判态度来撰写，向来可以给予读者很好的阅
读体验。
希特勒的传记多如过江之鲫，要在这之中脱颖而出并不容易。克肖还是坚持以自己的风格
，不去譁众取宠，企图标新立异的描述这个人物，但又能不落俗套的写出令人信服的论点
，是他赢得赞誉的原因。
探讨与批判人物一生时，有两个很大的陷阱就是，后见之明跟倒果为因，特别是后者，如
果希特勒没有后来成就的那些事业，终其前半生无非就是时下流行语所说的“鲁蛇”。但
许多作家很难忍住不去从他那些活动轨迹之中，找寻其后来许多惊人的作为之源头。例如
希特勒跟父亲之间的不和但依恋母亲的行为是否产生了什么人格的影响，或许还是一种合
理的尝试，可是从他跟女性来往的笨拙，以及一些性观念上的古怪想法，甚至在一些捕风
捉影的传闻与不可靠证词来反推其后来作为则属过度解释了。在这方面克肖是相当的节制
，他也认为成长环境与经历当然会对一个人心智与人格产生影响，但是人的思想又是一种
可能会不断变化的变体，很多因素曾出现过，但它不必然产生那样的结果。就拿反犹来说
，希特勒的这种偏见的产生并不很早，而且带有相当程度的被动性，也就是说，他个人其
实与犹太人没什么恩怨，只是出于环境影响跟政治上的需求，让他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到最后已经走火入魔且不可自拔，但如果说这是他“天生”的偏见，必然如此，也未免太
过了。
同样的，希特勒的政治思想(如果能这样称呼的话)也是慢慢形塑出来的。在他心中的那个
“千年帝国”，是在他的从政过程中逐渐根据不同的见闻与阅读中东拉西扯，打造出的一
个混血儿，怪异但并非原创。希特勒盛赞大英，他认为以其疆土与人口能够统治这样一个
数亿臣民的帝国是了不起的成就，值得效法，并以此为基础替德国打造出一种混合著现代
风格的封建社会。
这个社会将以种族主义为中心，将所有人按阶级划分，而日耳曼民族是居于最顶端的统治
者，他们将全欧纳为己有，资源全为自己服务。但讽刺的是，表面上所有德国人是一视同
仁的，但“菁英将比其他人更平等”。因为希特勒认为战争不会结束，即便他们征服了乌
拉山以西，被赶过去的斯拉夫人与其他民族依然会持续反抗到底，所以他会要求保持百万
以上的常备军，服役一定年数后，士兵将会得到被征服的土地与妻子作为奖赏。但这种分
配是建立在阶级标准之中，菁英管理者将拥有更好的资源，而农民出身的只能安分守已，
他们的生活水平是会比其他民族高，但差异就是存在。这就是希特勒心中的新秩序。它只
是一种对十九世纪老派的帝国主义思想的修正，混合著一种菁英主义跟利用现代科技造就
的伪乌托邦，存在着剥削、征服、廉价的人命跟无个性的集体。克肖认为这种思想的产生
跟希特勒早期的那些不幸的社会经验有关，但并非原创产物，也不是必然会产生的。
顺带一谈，我们很难想像所有当时的德国人都清楚知道他们的元首规划了什么样的“美丽
新世界”，且也同意与支持。但克肖辛辣地指出，无疑的，许多人都在这些政权中受益，
并沉迷于希特勒早期的那些“成就”中。一战的惨痛经验是参战各国心中的痛，也同样是
德国人民挥之不去的噩梦，他们拒绝再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但矛盾的是，战后低落的国
家地位与受损的民族自尊心，还有各种政治混乱与经济衰颓同样让他们无法忍受。这个男
人巧妙地掌握了其中的平衡，赢得了最大多数的支持，建构了其稳定的统治，至少，直到
43年战争开始出现逆转之前时如此。基与此，德国人民是很难把所有的一切都“甩锅”给
希特勒一个人去承担的。战后清算中，还是有很多曾经带给别人苦难的恶棍逃过了法网，
他们不但没有反省，甚至还在重建的秩序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但克肖提及这些不是要批
判，他话锋一转，说道：
希特勒准备拉着德国人民和他一起下地狱，实际上没有他德国人民一样能够生活下去。
…..幸运的是，一个信奉新的价值观的新社会在旧制度的废墟上很快便逐步建立起来。希
特勒统治造成的这场大灾难标志着20世纪前半叶在德国风靡一时，把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
两度带入毁灭性战争的极端民族主义和种族主义世界霸权野心(以及支撑这种野心的社会
和政治制度)已经彻底破产。
…..旧德国已经随希特勒一道寿终正寝。
克肖的话不无道理，大破方能大立，但这背后要付出多少代价，这是一种极大不幸，但历
史总是无情地告诉我们，人类却又需要经历过才得到教训。
今年(2020)欧洲疫情开始没多久，新闻报导说德国政府紧急拨发了预算给一些包括艺术家
在内的特别行业纾困，部分网友开玩笑地说：“看来是有谨记历史教训，知道让一个失业
画家从政有多危险。”这是带一点黑色幽默的玩笑，但严肃点讨论，在这个时代，我们更
应该认真地看待这个离我们其实不远的人。他的一生有许多教训值得探讨，人们并不是不
可能重走这条道路。各种社会困境与政治冲突再次浮现，而那种煽动性的民粹主义与极端
的种族思想又开始浮现，几年前一位土耳其作家写的小说《希特勒回来了！》，其实是一
种警告，不该被忽略。
克肖的这本《希特勒传》，是个非常值得一推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