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离开、两人贴著脸颊告别时,我心里即有预感,或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能见
到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见面的重要人士。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怀着这般心情和她道别。
”——小川洋子《总之,去散步吧》
二O一O年一月十一日,住在阿姆斯特丹郊外的梅普吉斯女士过世了,享寿一百岁。早上
看到这则新闻报导瞬间,我闭上眼睛,只能对着宇宙伟大的存在祈祷。如此,能述说安妮
法兰克故事的人又少了一位,内心无比怅然。
梅普女士是安妮的父亲奥托法兰克经营公司的员工,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法兰克一家躲在
秘密之家时,支援其生活的女性。梅普在安妮四岁开始和法兰克一家交流,并且对法兰克
的为人有着绝对信任,答应坚守他们一家的秘密生活。她制止法兰克无须考虑他可能会因
为援助犹太人而被定罪,只回以一句坚定的答复,“我没有丝毫的犹豫”。此时两人之间
有着难以言喻的真心交流,梅普后来在自身的著作《回忆中的安妮法兰克》(思い出のア
ンネ・フランク 深町真理子/译)如此写道。
援助并非如表面说的简单。在粮食不足的严苛环境中,为了让没有配给券的一家人不会饿
死,必须在街上四处奔走,到长长的黑市队伍排队。要担心仓库会不会有被小偷闯入,屋
顶有没有损毁,有没有建筑安检,总是得提心吊胆,带着被密告的恐惧,没有一天能放心
。
即使如此,在过著躲藏生活的人面前,总是得要求自己不能透露一丝不安,要开朗以对,
有人生日时用心准备小小的礼物,尽量为躲藏的生活带来一丝甘霖,努力为安妮和其他孩
童带来欢乐,但这些行为全部伴随着攸关自身性命的危险。
少女安妮‧法兰克写的日记付梓后,六十年来在世界各地被广泛阅读并非偶然。安妮人生
中最后的两年能成长并且思索世事,可说多亏了舍命援助的人。一九四四年的八月四日,
秘密警察将躲藏在秘密之家的人强行带走后,梅普女士将散落一地的安妮日记收藏起来,
在战后奥托回来前小心翼翼的保管,秘密之家里最珍贵的是什么,只有梅普能做出最正确
的判断。
我因为写作取材到阿姆斯特丹梅普的家拜访是在一九九四年的初夏。正巧世足赛在美国举
行,城里四处挂著为荷兰队加油的橘色旗子。梅普的家远离城内热闹的市中心,静静地坐
落在郊区一隅。
我无法忘记隔壁曾是间脚踏车行。在逃亡当天的早晨,梅普骑着脚踏车载安妮的姐姐玛戈
到秘密之家。为了假装成荷兰人,玛戈拿掉犹太人被迫配戴的徽章,骑上禁止骑乘的脚踏
车,在市中心驰骋,梅普女士丝毫未曾动摇,比起害怕被逮捕,决心救助眼前必须伸出援
手的意志更为坚定。那天两人乘坐的脚踏车……如此不经意的放在店家门口,没有任何装
饰的坚固脚踏车。
可以明显感受到生活模样的小公寓里,八十五岁的梅普女士独自居住。墙上挂著安妮‧法
兰克和前一年逝去丈夫的肖像,她把我带来的花束插在安妮母亲离世遗留的花瓶中。
梅普女士很美,正气凛然。只有深信自己的信念并能实行的人才有的气质。她清澈的眼睛
里,流露着失去好友们的悲伤。
当我请她签名,递出贴满标记的《回忆中的安妮法兰克》一书时,女士打从内心露出温柔
的微笑。或许觉得为什么有人远从日本来访而感到不可思议。但看到被熟读的书,似乎放
下了防备。
要离开、两人贴著脸颊告别时,我心里即有预感,或许今生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能见到
一生只有一次机会见面的重要人士。我感到自己是如此幸运,怀着这般心情和她道别。
我收到将我小说翻译成法文的罗丝‧玛莉女士寄来的吊慰梅普女士之死的信。
《安妮的日记》及我和梅普女士的邂逅,对我的小说世界的根柢有着多大影响,只有译者
才能察觉吧。我珍惜还拥有可以一同悲伤的朋友,并再次合掌祈福。
<银快的话>
我是一边含着泪水,一边打字。这篇摘文,用简单的字句表露了小川洋子对于影响她一生
的作品《安妮日记》的催生者,也是在秘密之家援助安妮法兰克的重要人士,进行安静的
哀悼,因为《安妮日记》才有了小川文学中,常见的遗忘与记忆的母题,我们才能看到《
博士热爱的算式》、《秘密结晶》、《抱着猫,和大象一起游泳》。
深埋在痛苦记忆的人们,拥抱孤独和不安度过一生的人们,都有我想要去理解的部分,想
透过话语的交流或是深谈的文字进入那个荒凉的内在世界里,而小川洋子是歧路花园里的
神祕引路人,她的文字细腻而想像丰富,带领像我这样的读者进入言语未能清楚述说的世
界,把被迫噤声的受压迫者难以表达的真实想法,用精准的文学语言说给读者听。
银快也受到村上春树、小川洋子的文学作品的影响,对于探索城市生活的孤独灵魂,始终
怀抱着虔敬的心学习,每当我阅读这两位作家的作品,无论是小说或随笔,都会有醍醐灌
顶的感觉,灵感如泉水般喷涌而出,因此在这次出版的新书《解忧书店》引用了村上的名
句,以及使用到小川洋子与河合隼雄的对谈集《活着,就是创造自己的故事》作为某故事
的篇名,如果有生之年能够像他们一样,把故事说到读者的心里去,这是我感到无上幸福
的时刻,也是一直以来在写作这条道路秉持的信念和使命。
小川洋子的文字相当优美,字里行间又透著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幻想性与神秘感,很适合喜
欢探索内心世界的人们阅读,生性内向而孤独人尤其可以感受在文字以外,纯粹用故事的
力量所创造的美丽境界,那种能收纳世间一切的沉重与轻盈,喜悦与哀伤的故事,对于像
我这样一个读者来说是深具魅力的。
小川女士写的二本随笔集《文稿零页日记》和这本《总之,去散步吧》都是我没事会随性
翻开一页想要阅读的作品。《文稿零页日记》的基本架构是一位写小说的作家在小说没有
任何进度的时候,进行日常取材时衍生的一些超现实的想法。
书中收录的篇章都有点无厘头又饶富趣味,简直就是短篇小说嘛,用随笔集的方式包装,
真的别具新意,每次赏读都会忍不住发自内心想笑,为什么可以用这么认真的口吻写搞笑
的故事,这跟写长篇小说的小川女士好像是不同的创作人格(属于精分状态吗,我心中不
禁发这样的OS)这应该就是她脑内的小剧场吧。
《总之,去散步吧》应该就小川女士应邀在什么报刊上连载的散文集,大多有提及一些她
在阅读的作品,让我们这些有着偷窥欲望的读者,能够从中感受一些小说家在创作生活与
日常取材的蛛丝马迹。
芥川赏得主,同为作家的津村记久子在封底写的推荐语是这样的:小川洋子其字里行间散
发出的徐徐凉风让人舒畅愉悦,真的就像是“庭师造园”。
我觉得她形容很精准到位,庭师是日本传统园林的设计职人,如果没有丰富的经验以及对
于环境、植物、光线、季节和人的活动具有相当的敏感度,是无法胜任这样的工作。而小
川女士具备的长才便是在你认为平凡无奇的日常画面里,找到那些微小的事物将它们重新
加以编排成引人入胜的故事题材,这种高超的精湛工艺只有心思细腻又温柔体贴的人才做
得到。
本书的文案也是经过编辑的巧思构成,我一并摘录如下:
以细致语汇带来超越散阅读乐趣,
让人看到小川洋子对于文字、语言
与人类最原始关系的沉思,
读到她以诗意描绘出内心感受的美好。
截稿前面对白纸的恐慌,
与爱犬散步的每一天,
描写爱犬老去的怅然;
读书的笔记,
与家人相处的点点滴滴……
透过小说家的眼,来描绘平凡的日日。
本书收录四十六篇的散文,
题材多样,有笑有泪。
散步,对当时的小川来说,
是继续创作的隐形能量来源。
也期盼这样的一本散文集,
能让读者从中得到一点点力量。
希望还没有读过小川洋子作品的朋友
也可以从这二本散文随笔集入手。
文字整理 / 银色快手《解忧书店:出租大叔的人生借问站》作者
20200616 AM 05:20 桃园,写作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