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时代交接处的裂缝中的我们;无论支持或是反对的人,希望大家都能耐心看完以下这段文章对话,有点长需要点耐心,不过也许能让我们更加认识彼此一点点。
以下转贴自罗士哲的脸书
“先生,请支持爱家公投。”
投完票,我要去全联买洗衣精。在门口我被爱家公投的宣传者拦住。
“我已经投完了。”
听到这句话,她本来要把宣传的面纸收回去。但我紧接着说:“不过我想了解你在宣传什么。”
她表明自己在宣传爱家公投三案,我接着请教她支持的理由。从这里开始,她感觉到我想是要来找碴的人,于是以“没时间”为由,拒绝向我说明。
我是否是来找碴的人呢?坦白说,以我当时的心态来说,应该算是。我很早就确定爱家公投会过,投完票后就心情低落,当时的我,确实有很强的冲动,想把她电飞到宇宙尽头。
我告诉她,我觉得她的回答不太负责。她作为一名宣传者,有义务向他人说明自己支持的理由。她接着摆出敌对的姿态,反问我支持同婚与同志教育的理由。我冷静的表示,我不是一个宣传者,是你向我宣传,所以应当是你进行说明,设法说服我。
“我不想说服任何人。”
这个回答,令我眼睛一亮。紧接着,是一连串“价值相对论”的套语:事情没有对错,我没有想要强迫别人接受我的主张......。这些套语,坦白说令我厌烦,我对于价值相对论一向没有耐心。但我又很好奇,如果她不认为自己做的事情是说服,那么她到底怎么理解自己做的事?
她开始谈到,如果修改民法,需要耗费很多的社会资源,而且制造社会对立。她不喜欢对立,也不喜欢仇恨,所以她不支持修改民法。关于这个论点,我很直接的给予反击:依据释宪案的内容,甚至不修民法也能直接依据婚姻章的内容登记结婚。而订定专法要经过立法程序,以及大量辩论,首先就耗费行政资源。接着,社会必定在这段时间持续高度对立,因此耗费社会资源。这些虚耗的成本,请问谁买单?
她无法回应,而我为她先前的回应感到好奇。她说她讨厌仇恨和对立,然而,在我心目中,爱家公投正是仇恨与对立的象征。她到底如何理解自己在做什么?
我对这个人开始感到好奇。我也开始重新思考,我到底为什么要跟她对话?我想,我心中真正的疑问是这个:到底在什么程度上,我还有可能跟这样的人,共同生存在一个社会里?
她尝试举一些故事,来说明自己的理念。从这些故事中,我得知了一件事:她是一个资深的“守贞教育”老师(他们称为“生命教育”)。
不同于被情绪动员的保守长辈们,这些教师确实有其信奉的核心价值,支持着自己的实践。应该这么说,在行动的分类上,我和她,其实处于同一块光谱:我们都是“理念的行动者”。我们认真的相信自己的理念,用实践来落实这些理念,并强烈地希望影响他人。
那么,她,这位看起来年约四十的女士,究竟相信什么?
她承认自己对于法律的问题了解不多。我决定不纠结在这些枝节上,而切入教育层面来谈。我们聊的第一个话题,是金赛的性别光谱。她举例说,有学生很疑惑的写信问她,自己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这是性别光谱会带来的误导。
我想追问得更具体:“所以,妳的意思是,他真的无法弄清楚,自己是男性或女性。当你询问他性别时,他会说自己不知道。是这个意思吗?”
她在这里改口,而转到另一个现象:很多学生会利用光谱来开玩笑,说别人百分之多少是男性,多少是女性。我想她的意思是,这些说法为霸凌提供材料。
作为一个教育者,我提供我自己的观点。我首先向她说明,即便在同运的圈子里,金赛光谱也是个有争议,而且被认为太过简化的图表。我自己常用的做法,是区分出四个象限:生理性别,性别认同,性别气质,性倾向。我简略的说明这四个词是什么意思,并告诉她,如果她很担心学生混淆,那么这四个 象限,可能可以帮助学生了解自己位于哪里。
谈到这里的时候,她的态度比较软化。而我也开始发现,其实我们两人之间有一些共同点。我发现,她不断强调,自己的教育是为了“防止霸凌与仇恨”。对她来说,这似乎是支持自己工作的重要信念。
另外,我很惊讶的发现,她似乎可以接触校园中的辅导工作。如果她所说属实,那么,她任教的学校实在是混帐王八蛋,竟然让非辅导专业者做这种事。
她说了许多“个案”的故事给我听。譬如,有一个女生,因为在对自己的女性朋友起嫉妒心,因此怀疑自己是不是同性恋。她认为这个女生是被同志教育有影响,才会混淆。我请问她,会如何处理。她说,她会告诉那个女生,只是起嫉妒心,不代表爱情。朋友间,亲子间,都可能有嫉妒性。我告诉她,身为同志教育的支持者,我的说词,与她一模一样。
她又说到,有一个男生,只要一遇到喜欢的女生,就问人家要不要跟自己做爱。我很好奇的追问,他是否上过你们的“生命教育”课程呢?她说有的。我又问,那你们的课程内容,是否有明确提及性骚扰的内容呢?她也说有。那么我就很好奇了:他是无法判断自己在性骚扰,而作这样的行为,或是能够判断,而难以控制自己呢?
这个问题令她很难回答。她说,她相信这个男生能够判断。而我也告诉她,我和她一样,非常反对性骚扰,而这个男生显然需要协助,因为他反复这样的行为,可能显示了某些社交的困难。
我猜想,她举这些例子,是想说明同志教育会造成这些混乱。这当然是不成功的。然而,似乎有个更深的误解藏在背后:她认为支持同运方的人不会在意这些状况。然而,我们两个的差异,并不如相信中的大。下面的例子,甚至更难抓到确切的差异点。
她提到国中校内有一位老师,要学生懂得如何和他人发生性行为,而这非常不妥。她认为,性教育是在教导慎选伴侣,和保护自己,做出对的选择。我追问,那位老师,是要学生积极的去和他人发生性行为吗(我不相信有老师会这样说)?她回答不是。我说,从我的角度来听,那位老师的意思似乎是要学生了解,发生性行为是怎么一回事,可能遇到哪些状况,这些状况意味着什么,又要如何应对。有了这些知识,就更可能自主选择。如果是这样,他和你的差别,在哪里呢?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顺势提出保险套的疑问,询问她们是否教导学生使用保险套,或其他避孕方式。
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她说这个时间点太早了,应该在高中教(这是我听过守贞派最进步的言论!)。原因是,学生可能会觉得,有一种“安全的性行为”,就想要去尝试,但却无法负责。
我从我的角度提出质疑:现在性行为发生的时间,有时很早,小四小五也有,有些甚至是被侵犯。如果他们没有关于保险套的知识,因此怀孕或生病,那怎么办?
她愣住了,很像没想过这个问题。然后重复的提出她上面的论点:她认为保险套可能会鼓励性行为。我则提出我自己看到的数据:在美国,一些延缓实行性教育的州,爱滋的比例提高了。我提出的质疑是:如果因为你们的守贞教育,让小孩缺乏性知识,而增加了不安全性行为的比例,这个代价谁来承担?
她则从她的角度,对我提出质疑:那么,如果今天有小孩因为学校教导使用保险套,而尝试性行为,变成很多学生都在私下进行性行为,这个代价谁来承担?
我的真心话是:我不知道这些私下的性行为有什么不好的代价。不过我忍住没说。在这块,我们谁也没说服谁。
接着,轮到她对我提问。她问我,同志教育究竟要教什么。我举了一个我设计的教案为例,说明,这个教案是希望小孩看见各种与自己不同(生理性别/认同/气质/倾向)的人,并让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孩子,了解有其他像自己这样的人,过著不同的人生,而不要讨厌自己。
我很惊讶的是,她对我的教案和教学目标完全表示认同。她说,如果同志教育的目标是这样,那我完全可以接受。最重要的,就是不要霸凌他人,学会尊重,而且不要厌恶自己的特质。
我实在是很讶异: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么我们到底在争什么?
她用两个例子说明,她为什么不喜欢现行的同志教育。一是,她觉得这让异性恋变成弱势。她说,在她自己的班上,有学生表态反对同性婚姻,而被同学拍桌恫吓。
这个故事一听起来就像假的。我认为这很没诚意,于是我不客气的刺回去:你所举的例子,跟同性恋变成弱势有什么关系?她无法说明。
第二个例子则比较有趣,她说,课本中有附上同志咨询热线的网站,里面有很多不当的内容,譬如用药,以及裸露。
坦白说我很久没看热线的网站了,不确定她说的真假。不过,干脆就谈谈这两个议题吧。
首先,我说明用药在同运的圈子里也是个争议的议题。譬如安非他命或海洛因,并不会有人鼓吹这样高伤害的药。但如K他命,或者大麻,这类伤害程度相对低的就不同了。尤其是大麻,其成瘾性和伤害,都低于香烟,那么是否有可能合法化?这个议题争议,但有讨论的空间。
再谈到裸露,我分成女性上空权,和每个人的全裸权来谈。首先我说明,这和同志运动,是
我请他自行判断,这些理由能否说服她。也提醒她,这些议题未必跟狭义的同志教育直接相
但她仍然认为这样不妥,因为小孩看到,而缺乏解释,会有不良的后果。我以教育者的身份
在这段漫长的对话之后,我跟他揭露了自己的身份。我告诉她,大约从接近十年前,我开始
她则反过来告诉我她们的故事:爱家的志工,有人的传单被抢走,有人遭到辱骂,还有人被
或许,我们的共识在这里吧:我们都希望仇恨与对立能消失。还有,我们都希望这场公投恶
结束漫长的对话,我们互相握手。我转头进入全联前,回头说,今晚别看开票吧。她接着我
看到这次的结果,与护家盟的反目,不知道这位资深的守贞老师,究竟是开心或难过呢?
最终,我们谁也没有说服谁。或许我们真正达成的,是认识彼此吧。原来同婚的支持者不是
原来,到头来我们都还是人类。这么一来,问题就更复杂难解了:我们究竟该如何共同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