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必须先回到先前讨论过的部分, 本书前面已经有许多章节, 让我们明白人类本性上始
终还是十分抗拒杀戮同类. 自从近现代以来, 战争就是一门科学, 既然美军在二战后发现
有这么多死老百姓在关键时刻就是不愿意开枪, 那改进这点也只是迟早的事.
自二战后, 现代战争进入了一个新阶段, 一个心理作战的阶段. 但这不是针对敌人, 而是
针对自己人. 自人类有战争以来, 恐怕从来不缺宣传和其他粗糙的激励方式, 但到了20世
纪下半叶, 心理学对现代战争的影响开始不下于物理上的冲击.
美军能自二战, 到韩战再到越战, 那节节高升的射击率, 背后不脱三个方法: 减免感,
制约, 及心理否认的防御机制.
减敏感: 杀人即是正义
我曾在18世纪和19世纪的英法步兵操点上, 看到当年欧洲的军队在精神层面上还是以传统
的勇气和荣誉等武德来激励士兵的精神层面, 但这并不能真正将人类从本性中"解放"出来
大杀特杀. 而在越战时期, 情况有了根本上的改变: 士兵被教导为- 战争就是杀人.
海军陆战队每次操练体能, 拿搏击棒或刺刀动作时都要高喊"杀! 杀! 杀!" 等到这些
Jarhead真的面对查理时, 杀人就再也不那么令人感到痛苦与恐惧了, 仿佛训练场上的每
一次杀声都深深地钻进脑袋里. 根据Dyer和Holmes两人的研究调查, 这套将杀人意念奉若
神明的训练方法在两次大战几乎没听过, 韩战逐渐增加, 而越战期间这套方法就完全常规
化了, 美军的海陆和陆军在踏出训练营之前, 就已习惯这套方法.
海陆在南卡的基地Parris Island上的官兵用各种夸张残忍的语言去描述杀人, 新兵也知
道这些都只是膨风和胡扯, 但他们还是说得很爽, 听得很开心. 而当士兵真的看到敌人在
受苦时, 这些语言正好能帮助他们减低敏感性; 另一方面, 军方也和先前的世代完全相反
, 堂而皇之地告诉士兵们, 打仗的第一目的不是为证明了勇气和能力, 而是杀人. 杀人就
是对的! 打仗就是要干掉每一个还能动的查理!
制约训练: 不用想就杀人
只靠减敏感, 也许还不够克服一般人内心里根深蒂固不想杀人的本性. 事实上减免感扮演
的就是充其量烟雾弹的角色, 功能是遮掩笔者认为现代军事训练最重要的部分: 制约.
古典制约和操作型制约在现代军事训练扮演的角色比其他部分都要更吃重.
帕夫洛夫那个著名的制约理论和狗与制约行为的研究, 让他在1904年得到一座诺贝尔奖.
制约刺激(conditional stimulus)为摇铃声, 制约反应就是狗会流口水, 受过这种训练的
狗就算眼前再也看不到食物, 听到铃声也会流口水. 到了20世纪中叶, 另一位伟人
B. F. Skinner将上述的过程进一步改良为行为工程模式, 成了在心理学上最有影响力和
科学方法的学派之一. 而对美国陆军和海陆, 最终的目标就是要让每个士兵都能像狗一样
, 在制约刺激- 敌人的身影突然出现时, 连想都不用想就开枪.
现代美军尽可能模拟任何一种实战情境, 也不只是人型弹跳式标榜, 而是让士兵在散兵坑
, 掩体后方等环境进行各种射击训练, 同时辅以即时回馈强化这种刺激-反应的影响. 狙
击手也广泛运用这种方式, 到了越战时期, 1.39发子弹就能取走一条人命- 大幅超过他们
前辈在二战时期的标准. 大名鼎鼎的越战狙击王牌Carlos Harhock在战后从事军警的狙击
手训练工作, 他坚信在射击时, 标靶要以人形而非传统的圆形, 他对学生下达的口号也不
再像是传统的”一百码前方, 射击预备…(下略)”, 而是”三发, 坏人右眼眼圈的内圈.
”以色列国防军反恐狙击教官Chuck Carmer的理念也一样, 他设计课程时, 会尽量模拟真
实情况下的杀人行为, 并尽可能把标靶设计成真人. (这部分的例子就很多了, 像是拿高
丽菜模拟人头, 把番茄酱倒进里面, 或拿西瓜放在保丽龙上并穿上衣服等等)
目前几乎全世界最优良的地面部队都采用这种训练方式, 但笔者也指出- 军方人员不论是
指导者还是学员, 也都不甚, 不想明白这种方式为何如此有效, 对他们来说, 只要有效把
军人变成杀人机器就足够了. 这种机制能发挥功效的原理, 其实还是传统的帕夫洛夫的狗
会流口水, 史金纳的老鼠会按棍子背后的古典型和操作型制约.
否认的防御机制- 我打的是靶, 不是人
等到士兵们受过完整的模拟实战射击训练后, 他在战场上就能几乎是本能地朝目标射击,
并否认自己杀的是人. 一名在福克兰群岛的英军老兵告诉Holmes, 他当时打掉一名阿根廷
兵时, 心里所想的就是敌人不过就是二号靶(人型靶). 2003年以降的伊拉克战争中, 也有
许多老兵在访谈时, 大方承认自己”当时连想都没想, 就朝着2点钟方向的人型靶打了一
波三发点放”. 不只军方的训练成效如此惊人, 美国警察大体上也都是采用同样的训练方
式. (这也可能是在社会因素外, 美国警察的用枪致死率如此高的原因- 他们也都受过一
样的制约训练, 嫌疑犯一有动作就开枪, 而我打的那个黑人其实也不是人, 只是靶子)
制约的效能
越战时期美军的制约训练已经高度有效, 曾轮驻于柬埔寨六次的特战部队军官Jerry在接
受笔者访谈时淡定地表示, 他早已被”设定”(programmed)会杀人, 而他为了能生存下来
, 也认为这是必要的代价; 另一位接受访谈的对象为航太公司安全部们高阶主管, 他曾在
中情局担任干员后退休, 一生经手过无数次成功的审讯. 他自认自己被中情局洗脑到某个
程度, 他也认为接受现代训练的士兵和洗脑也差不多. 就像大部分接受访谈的老兵一样,
他也不反对洗脑. 联邦和地方的执法单位现阶段也采用”射或不射”(Shoot – no
shoot), 一样模拟各种情况, 训练学员在反复演练开枪或不开枪的时机.
接受现代射击训练的士兵, 在战场上发挥的功效远超过当年在诺曼第海滩及安恒战场的前
辈. 在越南, 巴拿马, 阿根廷, 罗德西亚, 阿富汗, 索马里和伊拉克战场上, 接受现代
射击训练的部队的杀人效率远远超过他们的对手和民兵. 讽刺的是, 正因为这种训练方法
如此高效和真实, 甚至会在潜意识里让那些其实也没真的杀过人的老兵产生类似杀人的内
疚感.
但现代射击训练之所以如此成功, 很重要的一点是士兵作战时必须永远听命于权威. 许多
研究也都显示, 参与20世纪战争的老兵返乡后, 统计上比同龄同性别的退伍军人犯下暴力
犯罪的机率更低. 而社会的潜在威胁是观众透过现代电影和电玩获得的无限减免感, 制约
和否认机制, 这部分会在最后一章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