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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开启认识台湾小说的另一扇窗──我写《走出历史的悲情∕台湾小说评论集》
内文:
(一)台湾新文学以小说成绩最为可观
台湾新文学自一九二○年代发轫以来,整体言,以创作文类论,要数“小说”这一门的成绩最为可观。
日据时代台湾小说作家秉持“文学忠于人生”的理念与勇气,高揭写实主义的大旗,或用中文或用日文写作,在严厉检查下,反映了被压迫、被欺凌的弱小民族的悲情,充分流露出反帝、反封建的台湾人心声。
战后,许多日据时代意气非凡的前辈作家一时无法克服语言的障碍而从文坛退了下来。二二八事件则使得文人、文化人受害,造成台湾文学的严重断层。迨国民政府迁台,台湾从此进入长期戒严。
五○年代政治、反共、战斗小说当道,台湾作家充满泥土味的作品因主题未符合“时代需求”而不被重视。六○年代政治局面与经济发展渐趋稳固,现代主义以横面的选择性移植台湾,转化为另一种写实的表达方式,藉著不谈政治呈现出特殊的文化政治立场,这时期钟肇政完成了自传式的大河小说《浊流三部曲》,乃一大异数。七○年代写实主义渐受重视,李乔、郑清文、钟铁民、黄春明、王祯和、王拓、杨青矗、洪醒夫……等作家的小说扎根于土地,在在确立了台湾文学本土化的基础。
至一九七八年发生震撼的“乡土文学论战”,自此作家创作时更能注视、关怀脚下这一片土地了,而李乔也在此时完成继钟肇政《台湾人三部曲》之后的大河小说《寒夜三部曲》。另外像林双不、宋泽莱、履彊、吴锦发、詹明儒……等小说家,继起承续台湾本土文学的香火,深受瞩目与期待。
八○年代中期之后,台湾社会已由匮乏步入富足,形成多元的后认同政治时代,政治小说或所谓的“魔幻写实”、“后设”、“后现代”、“女性”小说纷纷出现,令人眼花撩乱。一九八七年七月,台湾解除戒严令,一向不受重视的台湾文学,方才蓬勃发展起来。“二二八”不再是禁忌,钟肇政、李乔分别写下以二二八事件前后为时代背景的《怒涛》和《埋冤一九四七埋冤》;更值得一提的是,东方白一百三十万字以上、耗时十年完成的大河小说《浪淘沙》,以大爱的襟怀,适时地叙写了“二二八”时期的动人故事。至此,台湾文学的历史悲情可告一段落矣。
九○年代以后,台湾小说更趋多元、不确定,似乎任何事或主题都可能进入小说的领域,虽然表面上丰富多姿,却也有竭尽、无法再扬升之虞。至盼台湾的小说家在思想内容上力求深化、探索,在形式表现上不断精进、突破,才有可能在质量方面取得更可观的成果。
欲真正了解台湾小说的发展与风貌,除亲炙原典之外,透过相关论文的阅读当可窥知大概,而笔者撰写《走出历史的悲情∕台湾小说评论集》(台北县政府文化局出版,台北县作家作品集──北台湾文学第八辑,二○○二年十二月)则试图为关心台湾文学的读者开启认识台湾小说的另一扇窗户。
(二)以日据时代前辈作家、钟肇政、李乔、东方白为评论重点
“台湾文学”的定义,因牵涉到意识认同问题,往往众说纷纭。《走出历史的悲情∕台湾小说评论集》虽然没有为“台湾小说”下定义,但由三十篇论文归纳可知,所评作家作品系以认同台湾及具有本土自主意识者为主,如综谈日据时期小说者有四篇、评钟肇政一篇(另合论二篇)、专论李乔九篇(另合论二篇)、东方白二篇(另合论三篇)、黄春明二篇、林怀民二篇,此外单篇的还包括陈映真、邵僩、李双泽、履彊、蓝博洲、田雅各、杜修兰等。
其中林怀民小说为六○年代末期至七○年代初期作品,勾勒当时大学生的虚无样貌;陈映真摆荡在现代与写实主义之间,表现都市小知识分子的苦闷与对资本主义文化侵略的反抗;邵僩描述的是六○年代至八○年代末期社会小人物的悲喜人生,这些似乎比较看不出台湾文学的主体性,然以陈芳明后殖民论述之“后结构思考”言,文化主体内容既由异质的元素铸成,则每个元素之间的差异性就不容遭到忽视,是以上述仍属“与台湾的人、事、物有关的小说”,在本土论述中理当占有一席之地。
本书所评作品以年代论,涵括日据时代至九○年代,可明显看出,著者以日据时代前辈作家、钟肇政、李乔、东方白为评论重点。由众多日据时代小说去探讨“政府形象及反抗意识”、“庶民悲剧”、“差别待遇与皇民化病象”、“女性的际遇”,具有文学社会学的意义。再者,钟肇政《浊流三部曲》与《台湾人三部曲》、李乔《寒夜三部曲》、东方白《浪淘沙》三人一脉传承的大河小说,乃是台湾文学的经典之作,只因规模庞大,字数少则七、八十万字,多则超过一百三十万字,一般读者每每敬而远之,故难以窥其堂奥。是以著者仔细研读,爬梳整理,分别从主题呈现、
人物塑造、小说语言运用……等各方面探析其成就,为读者指出小说家创造的甜美果实,这应是本书最有价值之处。读者透过本书的分析,得知这些巨构之美,或将引起读者兴趣,进一步去阅读原著吧!
(三)关注女性议题
以主题言,这册论文集探讨“女性角色”者计有〈封建宰制下的女性呻吟∕日据时期小说中的女性〉、〈塑造台湾女性勇敢热情的形象∕谈钟肇政《浊流三部曲》和《台湾人三部曲》中的银妹与奔妹〉、〈传统客家女性的坚忍形象∕谈《寒夜三部曲》的灯妹〉、〈台湾女性的自我发现∕谈李乔《埋冤一九四七埋冤》的叶贞子与钟琼玉〉、〈陈映真小说中的女性〉等五篇,足见笔者对女性议题之关注,读者当可从中了解台湾女性于男性宰制社会下的悲惨际遇以及其如何建立女性的自主意识,乃至于比较作家们塑造台湾女性形象手法之不同,应是别具意义的。
此外,笔者针对黄春明早年充满现代主义色彩的短篇小说〈男人与小刀〉加以评析,让大家见识到一般印象之外的黄春明小说风貌。谈“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六○、七○年代小说的两篇短论,于多年后林怀民小说集重新编印出版之际,亦应具有另一番参考价值吧!
本书一方面导读台湾小说,指出作家作品之优点,同时也有所针砭,比如钟肇政和东方白在描写日本女性与台湾男性恋爱时,都未能从女性观点切入,剖析她们如何跨越“绝望之爱”的心理障碍。又如,李乔《寒夜三部曲》与《埋冤一九四七埋冤》的历史素材并未充分消化;陈映真政治小说时期作品有着因明显过度的智性而妨碍艺术表现的缺陷;“多才多艺”的黄春明则因分心于小说以外的艺术领域,以致未能写出足以完整呈现时代以及具有思想深度的长篇作品。诸如此类,皆有所本,乃是细读原典之后所得出的论点。
(四)期待建立公正客观的文学评论
当然,《走出历史的悲情∕台湾小说评论集》尚有以下不足之处:
一、综观之,本书所选评的作家作品毕竟有限,无法完全反映台湾小说自一九二○年代发轫以来的整体风貌,此有待著者继续去努力、开展。
二、著者评论作家作品时,赞美之句多而批评之语少,论述时未能进一步就作家作品与文学思潮的关系、影响加以联结、照应,论述深度难免不够。
三、本书体例完整,包括他序、自序、正文、跋,且附录了生活照、写作年表、刊载篇目一览表等,只是各篇论文规模不一,有长达万字者,亦有短仅千余字者,差异甚大;文末的附注,也有的不够详细。大体而言,较近之评论明显比以前发表者要来得内容充实、结构严谨。
无论如何,台湾文学是已经走出历史的悲情与阴影了,然诚如著者于跋文所言:“台湾文学必须有更包容、更开放的胸襟,摆脱族群情结的纠缠,方不致走入狭隘的死巷,台湾文学也才能够真正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做为关心台湾文学发展的一员,我衷心企盼,台湾文学摆脱种种非关文学的纠缠,也期待更多有心之士加入行列,共同建立公正客观的文学评论,相信这将是全面提升台湾文学不容忽视的一大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