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 以梦校正现实?读高翊峰《幻舱》

楼主: iamlocust (登陆月球)   2011-12-12 16:19:41
以梦校正现实?——高翊峰《幻舱》的一种读法
终于,在这几年的长篇小说之潮里,高翊峰交出了他创作生涯十年
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部近十九万字的小说,不仅是他截至目前写
过最长篇幅的小说,也可能是近来最考验读者也最让小说同行感到
敬畏的小说(例如有不少读者的阅读感受竟如一则极短篇小说:他
醒来的时候,《幻舱》还在那里)。
虚实换位的试验
略数高翊峰的创作历程,早先从大约2000年前后逐渐蔓长增衍的各
大文学奖脱颖而出,写作未久即出版颇具客语或客家族群气味的小
说集《家,这个牢笼》,因而常被纳入稍后论者提出的“新乡土”
小说射程范围(尽管受到的关注并不多),之后得奖短篇小说集
《肉身蛾》、伪散文集《伤疤引子》、短篇小说集《奔驰在美丽的
光里》、极短篇集《一公克的忧伤》等,高翊峰反复操练一批以写
实为基调的短篇小说技法可谓臻至完熟。然而2008年获得当年林荣
三文学奖短篇小说二奖〈狗影时光〉后(当时首奖从缺),他开始
在写实之路展现了有别以往的小说试验,尤其在文字打磨得近乎冷
调幽暗,小说的意念渐趋晦涩难明(当年的决审会议记录明白显示
决审间的解读落差相当遥远)。2010年刊出的两个短篇〈绿金龟的
模仿犯〉及〈博士的鱼〉,他的小说实验又走得更远,除了文字更
趋阴柔凝滞、词性可延展度增高(大量的形容词转动词用)等,被
包裹在这层层厚重文字墙之内的小说内核也更加难以索解。此时他
的小说仍以写实为底,同时意识流的层次感增多,逼近虚实双轨交
揉的极限边际。来到《幻舱》,意识首次大量淹漫写实,仿佛先前
的所有技法操练,只为了催生出这本小说,甚至可说这部小说是他
前十年创作历程的断裂式终结,或重新开机。
两面镜子:《噬梦人》及《去年在阿鲁吧》
稍作回顾之后,再退一步来看《幻舱》。《幻舱》在小说定位上,
容易被归为后人类或类软性科幻小说之列。当然是因就小说来看,
所谓地下避难室、首都市或几位小说角色的设定,都很难让读者认
为是写实小说。为求更明确推敲《幻舱》,是故我将之与另外两本
定位相近的长篇小说做个简单对比。
在它出版的前一年,伊格言推出极具重量感也是华丽炸裂式演出的
《噬梦人》。两小说均设定了“很久很久以后”的暧昧时间背景,
然而《噬梦人》更具备大量(伪)知识细节和空间铺设,小说人物
的运动感更强,情节的动能更充沛,因而在小说故事轴线前行时,
整体的时空背景逐一被打开扩增(颇有即时战略游戏的开疆辟土之
感)。反观《幻舱》,几乎专写单一场景(地下避难室内),几个
角色间的互动,而仅隐隐绰绰地提及单一场景外的时空状态,小说
情节的流动感几与文字同步,更难以追索出一条清晰可见的故事线

再看另一本与《幻舱》相隔两个多月后出版的贺景滨《去年在阿鲁
吧》。贺景滨在其荒谬又荒诞的叙事腔调下,结合许多知识理论,
并以惊人的胃纳之姿出入于这些复杂的知识体系里,然而小说故事
线却以最素朴最直接的线性顺叙写出,做了一场“两个面目模糊的
人在一个空旷的地方对话”的最佳演出——他解消了角色塑造、场
景架构,几乎要回到原子化的时空里,所有的角色和空间都返简如
电影《骇客任务》主角尼欧的“点—线—面”视角,一切可见均幻
觉、一切物质皆位元的极限状态。以此来观照《幻舱》,错落复音
如乱针刺绣的文字底下,并不若《去年在阿鲁吧》采取的复杂理论
融合极简叙述策略,而是以复杂寻求繁复,两两相加之下,造成
《幻舱》也很难以简便的方法拆解和诠释。
这三本小说均各自造设了相当完足且极具实感的世界,但也很有些
读者其实难以马上凭借个体经验获致共鸣。此三本长篇小说在两年
内接连出现或许并非偶然——小说家们何以将目光聚焦到“很久很
久以后”或虚拟时空?其中是否反映了“写实”或“现实”书写实
践之动摇变造仍待考究。
对倒的梦,或现实
回到《幻舱》。读者阅读此书,必然会遭遇到几个关卡:其一,有
别于高翊峰以往也大异于其他作家的文字调度作法。过往写实小说
倚赖语言创造的写实重现感,常常是以减少文句中的形容词和比喻
来达成。《幻舱》则逆反而行,高翊峰几乎使出浑身解数以文字精
雕细琢了所有小说要呈现的“现实”细节,因而使得那“现实”变
得“虚幻”。作家的遣词用字宛如调兵遣将,兵法本来有所不同,
正如美国小说家Raymond Carver所说,每个作家的作品就像个人签
名是不会与他人混淆的东西。近几年纯就语言风格的操演上最特出
的当属甘耀明及童伟格两位,但小说从来不只是语言。这牵涉到其
二:在刻意避讳的“梦”的限制下,高翊峰意图在小说里讲述什么
?高翊峰曾在访谈里提到这部《幻舱》除了引言的卡夫卡之语,全
书没有任何一个“梦”字。然而,避讳了梦依然无法避开梦,解读
这小说的尝试,还是得回到这个全书刻意屏蔽的字眼开始。
现代主义小说与梦的书写是密不可分的。当作家无法满足于现实,
最简捷创造非现实感的作法便是乞求于梦。在梦的境域,任何事物
都可能发生,所有想像都可能现身,是以“真实的梦”与“虚设的
小说”之界线渐趋混杂。然现代主义又与理性驱动难以分割。史家
Peter Gay在其大作《现代主义:异端的诱惑》中归纳现代主义精
神是“给它新”——含括难以抗拒异端的诱惑及注重自我的审视,
乃是相当精到的看法。因在追寻“给它新”之前,必然要知道“旧”
是什么,才可能除旧立新,其间理性扮演了极为重要的驱动角色。
因此现代主义貌似诉求潜意识的感性或反理性,正吊诡的是由理性
来推动之。前述提到高翊峰的语言操作上以“物极必反”之姿,让
他的小说之实倒反为虚,等于让现实与梦成了对倒,或两者对倒之
对倒的无穷演练,在彼此虚实交错的投影之下,拟造了一座地下避
难室及其室外世界。
其三,小说行文中不断穿插楷体字段落,看似突兀的编排,至少蕴
含两种意涵:一是由主角达利笔记本中的随札延展而出的记忆或杂
想,二是展示意识流包含的梦或者现实。这样的写法制造了类似复
音音乐的效果,每每让叙述中断或行将终了之时,又额外拉出连绵
不绝之感。从而来检视《幻舱》,在其近乎梦话的呓语书写里,在
建立富有理性逻辑的小说实境之间,透过如此反复绵延的弹性写法
穿透虚实,一举消纳了两者之界。
所谓的“面目模糊”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最后得来谈小说中的“时间”。稍经现代主义小说洗刷的敏
锐的读者应很容易发现,小说中的“钟表”随处可见。“钟表”作
为“时间”公认的象征物几乎无庸置疑,《幻舱》并没有超越这个
象征物的一般用法(永远不准的手表、被摘除的表盘针具、主角达
利不断确认时间的动作等),但高翊峰另将时间转接到所有角色的
身上——透过一个近乎密闭的狭窄空间,闭锁了数个活在不同时间
里或本身包含着不同时间感的角色:主角达利的笔记本时间、身体
工作者日春的逆反时间、消息贩卖者苍蝇的块状打包时间、老管家
优雅的消弭时间感、猥琐高胖的断裂时间差、魔术师的弹跳时间感
。角色之间的动作、碰撞或摩擦,同时也是时间的落差或歧路。而
始终飘忽在小说背景的,又是逝去或想像的时光(如达利的妻儿)
,乃至于小说结尾日春孕育了新胎儿又是一则关于时间的指射(唯
有时间能孕接时间)。
种种的时间辩术散落在小说各处,彼此之间的连结精巧,在小说技
艺层面上的操作概念宛如一只复杂而繁复的钟表结构,齿轮之间彼
此咬合推动,仿佛书中角色被关入一间密室,共同呈现的又是交错
或融合后的另一个时间面貌——提到“面貌”,又不能不提及小说
反复思索的提问:“面目模糊的一代”。若从中撷取数词“面目”
、“模糊”、“一代”,高翊峰由钟表借道时间意涵,再翻转到这
几枚词汇,共同说出了一件事:被界定的无能为力感。所谓容貌美
丑,清晰或模糊,如何定义一代人,这些都是被界定、被规约的,
并非身在其中的任何一单元所能评判。要评判论断,势必得自外于
这些场域,才可能以制高点的视角俯瞰一切。是以,当作者把
《幻舱》制造得有若钟表,他看似能自外小说世界,却涉入其中最
深。高翊峰在近十九万字的历程中,参与观察了这一切,尽管他不
停以各式意识之流试图淹没现实、以各种梦的变形校正现实说明被
界定是无能为力的,却也同时说著不被界定也是无能为力的。就像
在小说中上天下地无所不能且任意扭曲或摘取时间的作者,在小说
之外也只能承受迎面而来的时光之浪。
于是《幻舱》本身也变得像个寓言——所有在这里面发生的事情只
有在这里成立。即使有谁逃出去报信了,也不会有任何人相信那里
发生的事。
作者: Rishia (湘)   2011-02-12 20:5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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