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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我待不下去了”:这是个让年轻人看不见希望的社会
杨絜茹/异乡人手札
2017/07/17
今年是我毕业前的最后一个暑假,留学香港大学,并且刚在美国结束六个月交换生活的我
,对于回到家乡感到无比兴奋。
但当我终于踏上这块思念已久的土地后,如今却有种迫不及待想要离开的冲动。
回台前同学曾对我说:“当你回到台湾,一定会不适应,因为美国是个会给人莫名自信的
地方。”
我本来不怎么同意──待了 6 个月后,我看见美国这个国家的缺点──这里的人过分乐观
而较缺乏同理心,名校学生不见得比较聪明,只是多了一股自信,因为这是个近乎盲目讲
究鼓励、正向的国度。甚至,尽管事实早已相差甚远,所谓的“美国梦”仍然深根蒂固......
不过至少,在美国,人是为了自己而活。
让年轻人看不见希望的社会
回来台湾当天,我和表姐从台北搭乘高铁回家。经过将近 3 年,她才考上普考,那段日子
她很辛苦,大学唸的是生物,要考公职必须一切从头学起。
喜欢设计的她,当时却没有填科大或艺术大学,因为家人认为念大学,选三类组的科系总
是比较“有前途”。而现在的她不一定比较快乐,但“至少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在台
湾,几乎人人都想要稳定的工作,因为没几个人知道自己真正要的、真正值得的是什么─
─我们以为自己自由,但其实几乎从来就没有选择。
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那什么时候会去做设计?
“设计也不好赚钱了。”她淡淡地回我。
如果今天她在美国,我知道她会做什么选择:她大学会选择自己真心想要念的科系,她会
很快乐──她会担心未来,但同时她也会有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做得很好。毕业后她可能
也找不到理想的工作,但在美国的环境下,我相信她仍会不断尝试,直到自己找到新的目
标。
因为到头来,所有的侷限其实都源自于恐惧──这恐惧是家人、朋友和社会给你的──在
你还没真正开始生活之前,别人已经不断地告诉你“应该要”如何生活。
在台湾,为了生存,你学会了胆怯。胆怯,只为了融入社会。
上台北的时候,我和高中同学约了见面,重考的她今年大二,转了一次科系,对于未来仍
感到徬徨。她说起今年夏天的旅行略显兴奋,对于西方国家她有种向往。我想起自己到美
国之前也有种向往和期盼,认为他们的学生会“比较厉害”,但事实上却不是如此。
有人说,亚洲人面对西方常有股自卑心态,并因此放大我们未知的事物:例如许多人常说
,美国学生就是比较善于发言、比较有创意。但其实,善于发言只是透过练习而来的,很
多亚洲学生有着更好的思辨能力和积极性。创意,也是整个环境和社会气氛营造出来的:
如果一个社会鼓励人去追求与众不同,就会孕育这种人。
但比自卑更可怕的是,当我们长期处在一个让人感受不到希望的社会,并且对于其他国家
产生盲目的向往后,这会成真──不再有年轻人会想留在这里。
接触不同国家的学生,让我知道如今自己未来的希望不见得在西方,但更不会在台湾──
为什么这个环境让我们感受不到希望?为什么大学生对于自己的未来感到徬徨?
在经历回来台湾的几次面试后,我深刻看见这个社会的问题,还有自己的不适应:
我的愤怒
上星期我到某台湾公司面试,面试主管钜细靡遗地问起我的家庭背景,包括他们现在所居
住的县市。那时候我便开始疑惑,这三年来在香港、美国,经历了那么多次面试,这是第
一次有人对于我的家庭背景,比我众多的实习经历还要有兴趣。这难道是台湾的面试常态
吗?我想。
直到我开始介绍起自己和朋友即将从事的计画──以多媒体的方式呈现难民议题,主管问
我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跟你一起做这个计画的,是你男朋友吗?”
我愣住了,所以她又复诵了一次。我说不,但我心想,我不懂这个问题和我的计划有什么
关系?甚至这种私人问题,根本与我的能力不相关──所以我履历上的经验都不重要,她
显然对于我的感情状况和家庭背景比较关心。
后来我向许多朋友确认,大家反而用“妳怎么这么天真,妳还这么‘菜’,问背景、问关
系、问私人状态稳不稳定,这是很多台湾企业的面试常态啊!”的表情看着我。
我想,当时更让我感到愤怒的其实是:她看起来不在乎我的能力,也不在乎我所带去的作
品,只因为我是大学生,她就断定我没有能力、没有经验,甚至非要靠家人或男朋友,才
有可能进行“超龄”的计画专案。
我不禁想到,此刻正有无数在台湾的大学生、硕士生,跟我一样来应征同样或相似的职位
,遭到不同公司同样或相似的待遇,顿时为台湾的年轻人感到悲哀。
不久前在美国当地电视台实习,我说我对媒体有热情、愿意付出,但不会拍摄,也没有影
片剪辑经验,负责人说没关系,他直接把我跟专业的人安排在一起。于是,我很快地从实
作中学会了影片拍摄与剪辑,做起他们的工作内容。
在美国,我体会到只要你愿意付出、愿意学习,就有人愿意给你机会;只要你愿意开口,
就可能有人愿意帮助你。所谓阶级在美国当然存在,但更大的职位,带来的通常是更多的
责任,而不是阶级的优越感。
然而在台湾,上位者似乎总认为现在的大学生没能力、没竞争力,抗压性低又爱抱怨、爱
花钱,因此只能、也只配做些基层工作,然后要求他们慢慢磨慢慢熬,等待那可能永远不
会来的升迁和更大的舞台。
许多高学历学生,因此干脆把心力都花在考公务员上,只为了追求安稳的生活,不肯相信
自己可以放胆追求梦想;而没有傲人学历的年轻人呢?很可能更是从一开始就在社会的刻
板印象与偏见下,放弃了自己。
“这里的人,急着否定你的梦想,急着告诉你这多么不切实际”
我想这种种现象,背后真正的原因,其实是这个社会从来就没有打算真的“给年轻人机会
”。我甚至认为,能力比我更好的人若只把眼光放在台湾,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值得
更好的待遇、做更大的梦。
为什么我这么说?
试想,当主管或是前辈们在还没客观认识你、了解你的能力之前,就以你的学历和他们自
己的主观印象来定义你时,有多少年轻人,会因此就相信了自己只值得一个次等、不属于
自己的未来?
试想,当你有了梦想,其他人却总是急着告诉你这多么不切实际,而不是引导、告诉你可
以如何做,才能把梦想化作实际时,有多少年轻人,会因此而失去燃起的斗志?
“梦不能当饭吃”、“你别不知天高地厚”、“做人不要自以为是”、“默默努力一定会
被老板看见”.....这种话我们听过无数遍,甚至自己也说得滔滔不绝,有如至理名言。但
这是真的吗?
在有机会了解这个世界之大,价值之多元以前,我们却都已先学会说服自己去相信一套,
甚至是“唯一一套”能被社会所接受的价值观。
以前,我认为香港生活太匆忙、没有生活品质,但现在我知道,就算被迫为生活努力,至
少他们还有动力向前。而大步向前,才有机会。
我了解自己的愤怒,源自于两种价值观的拉扯:一个是相信自己可以达成梦想,做想做的
事,积极就可以创造机会;另一个,则是不管我多么努力,在台湾如今压抑和阶级僵化的
环境中,却始终看不见希望──我在香港学会的实际,在台湾被视为现实和市侩;在美国
学会的自信和有话直说,在这里变成了骄傲和不切实际。
回台湾将近两个星期,我知道像以前一样,我会重新学会适应这个环境,和这里的人,并
妥善地应对进退,但这一次,我不想再逼自己妥协了──
大学以前的 18 年,我好努力地想要融入这个社会,说服自己去接受它的价值观,并且痛
苦地以为我的徬徨、不想照着主流的路走,是因为我有病,有着适应不良或故意反叛的病
。
但现在,我要选择我自己的路,选择我自己相信的价值观。我的人生是我的,没有人可以
再告诉我该怎么走。
台湾是我的家乡,但我不知道我会不会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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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台湾,就是毕业了先不要回来。”──现在我明白,这句话背后的沉重
“回台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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