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 《百年追求─台湾民主运动的故事》 笔记

楼主: musashi0839 (常山七次郎)   2014-11-07 16: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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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们的过去,找寻我们的未来:《百年追求──台湾民主的故事》笔记
由和民主不会从天上掉下来,这一点是老生常谈了。即便如此,我们似乎很少去想:那自
由和民主到底是怎么来的?《百年追求:台湾民主运动的故事》,让我们看见台湾如何从
经历殖民地、威权体制,走到了今天的模样。
这三册书,第一册写日本时代一直到228,第二册写5、60年代,雷震、殷海光到李敖的文
星杂志,第三册写70年代的党外运动和美丽岛事件,一直到组党的过程,还有1980年代风
起云涌的各式社会运动。串起来的故事确实就像书中所引用,汉娜.鄂兰(Hannah
Arendt)的句子:“政治上的教训是:大多数人在恐惧中会屈服,可是有些人不会……人
道上的教训是:我们无需要求更多,光是如此,就足以让地球适合人类居住。”
一、拥抱世界的台湾
在这一百年追求民主的故事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它有一个非常具有国际视野的开端。这
么说,不只是1920年代台湾的知识菁英们可以到东京留学, 并在这么帝国首都接触到最
新的政治思潮;更重要的是,当他们在思考台湾问题,无论是自治、解放,或独立,想的
都不只是台湾,而是把台湾放当时的世界性框架下。因为如此,他们知道如何对外结盟,
也拥有更多的思想资源能够参照。
比如来自南投的彭华英,就曾经和中国和朝鲜的朋友组成“新亚同盟国”,目标要“追求
民族解放,实现亚洲和平”。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在美国总统威尔逊(Woodrow Wilson)的主导下,国际间出现
民族自决(Self-determination)的呼声,台湾人就是抓住了这么所谓的“威尔逊时刻”
。(虽然事后证明威尔逊对东亚殖民地事务并不关心。)
彭华英因此“多次与菲律宾、印度、朝鲜民族运动者在上海大东旅馆开会,计画派遣远东
弱小民族代表前往华盛顿会议请愿,要求殖民地独立。”
讨论的时候,来自中国的代表认为台湾解放后应该回归中国,但彭华英对台湾的未来有不
同的想像,他说“我们台湾人希望能如比利时一样,独立成为永久中立国。”
更早一些,1907年,林献堂在日本见到了他的偶像梁启超,希望祖国的知识份子能帮忙台
湾脱离殖民统治,梁启超很坦白地说,祖国目前自顾不暇,帮不上忙。但他倒是给了一个
建议,要林献堂等人学习爱尔兰独立的经验,这一点似乎确实启发了林献堂和之后的台湾
议会运动。──现在有多少人在思考台湾问题的时候还会想到比利时与爱尔兰呢?
除此之外,台湾人也参与1922年创刊的《亚细亚公论》,“该刊同时使用了日本语、朝鲜
语和中国语三种语言。”而且还吸引了来自印度、中国等地的作者。
另一位连温卿则积极学习当时发明出来的人工语言“世界语(Esperanto)”,而发明世
界语的初衷,就是“反对歧视、人类一家”。连温卿后来左倾,走向超越地域的社会主义
,当然不是偶然。
就算还是殖民地,当时的台湾知识份子和运动家们,仍然并不觉得这座岛屿太小,只能受
人摆布。相反地,他们很强烈的雄心壮志,把台湾和世界连结在一起。蒋渭水的一番话,
应该具有代表性,他说:
“台湾人负有媒介日华亲善的使命,日华亲善是亚细亚民族联盟的前提,亚细亚民族联盟
则世界和平的前提。……我们台湾人负有媒介日华亲善,策进亚细亚联盟,以达成世界和
平与全人类最大幸福的使命。简单说,我们台湾人手中,握著世界和平的第一把钥匙呢。

另一份名为《台湾》的杂志,在创刊号上也说:做为“地球一部分之台湾、人类一份子之
岛民,应急起直追适应新时代,启发精神的、物质的文化,从而贡献于改造世界的大业。

1920年代的台湾人就想着要改造世界,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思议。我们今天还能有这样的
视野,还敢怀抱这样的梦想吗?
当然,随着后来日本军国主义抬头,战争越演越烈,这些怀抱亚洲主义乃至世界主义的想
法,若不是渐渐消散,就是被扭曲成为帝国服务。二次大战之后,台湾回归祖国,思想上
更是越来越贫瘠,而能有的选项也越来越少。说来说去就是新生活运动与中国文化复兴运
动。
在思想的审查与控制下,左拉被禁、托尔斯泰被禁、梭罗被禁、狄更斯被禁、契可夫被禁
、罗素被禁、《韦氏新世界大辞典》被禁,甚至连1977年的《山叶机车使用说明书》也因
为“内容猥亵有悖公序良俗或煽动他人犯罪”被禁。
切断了这些与外在世界的连结,蒋经国总统还安慰大家:“我们如果能将国父遗教领袖训
词详细阅读,反复研究,则一生足够研究,尽够应用了。”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对台湾知识界有着直接的影响。前一阵子读到一本1981年出版
的《新马克思主义批判》,作者深受党国栽培,留美博士,后来回台湾任教,还曾担任哲
学系系主任。他在书里讲到德国社会学家哈伯玛斯,是这样说的:
“哈氏目前才五十岁出头,正式年富力强之时,尚值世人拭目以待,他的重要著作如‘理
论与实践’、‘知识与人类兴趣’、‘科技之意识型态’等都已深受西方学术界重视,如
果他在有生之年,还能在多多接触中国哲学与三民主义,相信对其学术生命的开展,将有
更突破性的境界。”
靠着三民主义就可以拯救全世界。就是有那样的时代。
战后一连串的高压统治,让一群有机会接触到国际思想的读书人──包括本省与外省的─
─消失在台湾,台湾第一位留美博士,哥伦比亚大学的林茂生,就在二二八事件中遇难;
后来的陈文成事件,也是如此;更不用提还有一群海外的黑名单。台湾本省的政治菁英,
大多只能在地方上经营;掌握著论述权的知识菁英,大部分力气都得花在和独裁的党国体
制对抗,对于其他的议题,讨论似乎都不像前一个世代那样的充满想像力。
当然,1970年代后期,海外的民主运动逐渐了累积了力量,岛内的运动者似乎也越来越清
楚,要跟庞大国家机器对抗,只靠自己微弱的力气实在难以成事。因此,像世界台湾同乡
联合会或是美国台湾人公共事务会(FAPA),都积极向美国游说,希望藉著另一个帝国的力
量,来防止专制体制的暴冲。结果后来这些海外势力真的成为了民主运动重要的力量。
这似乎是又一次台湾与世界连结的契机,当然,你可以说,那还是一个非常美国中心的世
界。藉著倚靠一个帝国去对抗另一个帝国,似乎是弱小民族的不得不然。只是,一百年的
那个弱小民族,就可以有这么国际化的视野,积极的寻求与外在世界的连结,并借此来思
索自己未来的命运,一百年后的我们,会不会反而比不上他们呢?
更何况,台湾并不真的那么小啊。台湾的土地跟比利时差不多大,人口在全世界在全世界
排名第52,比澳洲、荷兰和智利都还多一点;就贸易而言,是美国第11大伙伴,欧盟第21
大。
或许是在党国年代的教育体制与扭曲的世界观下,我们太习惯用超级大国的尺度来理解自
己,老是认为我们还拥有这个物产丰隆的大陆,或者能与英美强权平起平坐,结果老是搞
不清楚自己的位置。
如果历史什么指引未来的功能,那这段故事的第一个启示或许是:我们需要从思想上开始
改变,找回那个愿意拥抱世界的台湾。
二、民主运动中的女性
1941年12月,当时就读彰化高女的学生丁韵仙,因为被发现“藏有抗日文字”为由,被学
校退学。她的生父、养父和三叔──全都是反殖民主义者──前往学校处理,但第二天,
丁韵仙就被逮捕,关进了彰化看守所。当时也被囚禁在彰化看守所的,还有著名的作家赖
和。
台湾民主的百年追求,第二个值得注意的,是像丁韵仙这样的女性。这并不是因为她们人
数庞大;正好相反,能够直接参与政治运动的女性,一直都是相对少数、弱势,很容易就
被忽略不计,但正因为难得,她们的出现才更值得注意。
丁韵仙出生的1923年,当时日本国内各种社会运动已经风起云涌,解放妇女的呼声也日益
高涨,妇女运动者在在挑战保守的社会观念。同一时间的殖民地台湾也并未落后,各种妇
女社团陆续在各地出现,如诸罗妇女共进会、台北无产青年女子部、宜兰妇女读书会、高
雄妇女共励会、汐止妇女风俗改良会。
1926年2月,一位女性运动者谢玉鹃在《台湾民报》上发表〈猛醒吧,黑甜乡里的女青年
们〉,“控诉传统婚姻的毒害,批判男尊女卑价值观”。谢玉鹃曾经就读第三高女(今中
山女高),“因景仰蒋渭水的抗日运动,常常出入台湾文化协会,成为活跃的台北无产女
青年,一九二五年,谢玉叶与同学黄细娥因参加文化协会活动,帮忙散发反日传单,遭到
警察传讯,被第三高女开除学藉,只好到上海,进入上海大学,并加入中国共产党。”
另一位领导人张丽云在结婚时,特别声明“不用聘金,不用贺礼,不注重一切形式”,身
体力行,打破当时的社会习俗,获得许多追求自由的报刊的好评。
更著名的应该是台湾共产党的领袖谢雪红。1926年台湾日日新报刊出了一篇对她名声不利
的报导,但一开头的描述,仍说她:“文明女子也。访问男子,谈论自由恋爱,非孝论、
女子解放、赤化主义、社会主义,男子万不及也。”
民主运动和社会运动往往连结在一起。政治上的改革,也是思想观念的解放。目标解放弱
势的共产党会吸引女性党员,也许不是偶然?
谢雪红和她的同志(http://www.epochtimes.com/b5/7/2/27/n1631600.htm)
谢雪红和她的同志(http://www.epochtimes.com/b5/7/2/27/n1631600.htm)
可惜的是,战后的台湾社会,不仅在政治体制上封闭,社会风气似乎不进反退,回到一种
保守的氛围。不知道是《百年追求》的作者并未特别留意,或是历史真是不进反对,当年
那些不顾他人眼光,参与社会改革的女性,似乎从这段时间的民主运动中消失不见。
1950年代自由主义最重要的刊物《自由中国》,聚集了一批顶尖的知识份子,从胡适、雷
震,到张佛泉和殷海光,但主导者仍是男性。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省议会被称为“五龙一凤”中的那一凤──许世贤吧。
许世贤毕业于台南第二高女毕业,后来进入东京女子医学专门学校。据说当年的她除了读
中华文化经典,还书架上还有孙中山全集和马克思全集。毕业之后,许世贤回台湾开业。
“一九四五年被任命为嘉义女中校长,一九四六年当选为嘉义市议会议员。一九五四年当
选省议员,一九八二年当选嘉义市长。”
许世贤(右二)
许世贤(右二)
许最经典的事蹟之一,是当年228事件发生时,军民双方对峙,情势紧张,“嘉义二二八
事件处理委员会里没有人敢把国民党政府发出的停战指令,送进驻守在嘉义机场的军队”
,没有男人敢做,最后只有许世贤接下了这个责任。
后来省议会又有了剽悍的“南北双娇”:黄玉娇和苏洪月娇。作者提到,1960年以《自由
中国》为核心的一群人,要准备筹组新党,因而召开会议。“会议中,桃园的黄玉娇认为
原订的十五名召集人中女性太少,强烈要求增加一名女性,并且当仁不让要求列名召集人
。”如果在今天,她应该就是“挺身而进(Lean In)”的范例了吧。
当然这些少数个案,并没有根本地挑战社会的性别观念和结构。真正的变迁还要等到1970
年代以后,当时第一位点燃野火的,是后来成为副总统的吕秀莲。
她当时出版的《新女性主义》一书,算得上战后台湾妇女运动的先声,她在书中呼吁“先
做人,再做男人或女人”,今天看来未必是多么激进的主张。但本书还没出版,就被内政
部拒绝版权登记,理由是“该书立论与我国传统观念不能相容,言论有失偏激”。警备总
部也说“该书丑诋我国固有文化”,又说它的内容“有乖社会伦常及有悖人情公序”。
追求民主和追求男女平等哪个比较危险?在威权体制的眼中,也许一样危险吧。
但从那时候开始,女性又一次回到了民主运动的舞台。在美丽岛事件大审中,就有吕秀莲
和陈菊。后来天下杂志的创办人殷允芃亲眼目睹这起重大事件,她说陈菊让她想起秋瑾。
在描述这段民主历程时,时常被翻出来的一张照片,是一群为美丽岛事件辩护的年轻律师
,并排坐在一起,穿着律师袍,拍了一张大合照,意气风发。其中不少人后来当然都进了
政坛,包括陈水扁、谢长廷到苏贞昌。
但还有另外一群人,没有机会那么从容不迫地合影留念。她们是政治受难者的妻子们。她
们在丈夫入狱之后,担负起了同样的责任──或许是更重的责任。像其中一个人描述的,
很多时候都是“陷于大人叫,小人哭,狗乱尿,诸多事情纠结不清的星期天大白天的混乱
里。”
有一次这群受难者家属聚会,突然有大报的记者来访,来意不明。主人许荣淑(张俊宏的
妻子)勉为其难地去接待。
“她(许荣淑)让我们一大群女人都悄悄躲进客厅旁边的房边,关上门,才按铃请那位记
者上楼。客厅里面,寒暄,喝茶,问答,大概半著钟头不止。我们十几个人挤坐在放著单
人床和书桌的小房间里,一声不出,静默聆听。要是那位记者在客厅里一个晚上不走,我
们大概就会在小房间里坐一个晚上不出去。他一定知道当时屋里有很多女人,因为玄关满
地都是女鞋。他或许也能够从明明有很多人,但是却听不见声音的,不自然的安静里,知
道大家害怕他所代表的媒体,和这个屋子外面的世界。”
安静、害怕,还有一群挤在小房间里的女人。那个时代的气氛,仿佛就浓缩在这样一个故
事中。但那令人害怕的人总会离开,终有一天门会打开,而小房间里的人们会走出来。当
她们走出来,她们也会一起改变屋子外面的那个世界。
三、“祖国”与奴化的台湾人
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布投降,二次大战结束,台湾“光复”。中华民国政府派兵来台
接收,原本该是欢欣鼓舞的回归,结果却完全走了样。
第一个震撼,来自想像与现实间的落差。来台的祖国国军,并不如预期般地装备精良,训
练有素,士气高昂。相反地,许多人印象中见到的,是一支刚刚脱离战场,疲惫不堪的队
伍。
虽然如此,《百年追求》的作者提到,当时社会中流传着这样的说法:
“你不要小看这些祖国兵喔,他们揹著雨伞,虽然不好看,但是当遇到敌人时,伞一张开
,可以飞天呢!”
“你以为祖国军队怎么打败日本兵的?他们厚厚肿肿的绑腿里,绑着铅块呢!平时练脚力
,紧急时就可以飞簷走壁阿。”
相反地,负责接收的官员们,对于本地的台湾人,却是看不太顺眼:
“1946年四月底,行政长官公署教育处长范寿康在台湾省行政干部训练团演讲,公开指控
台湾人抱有独立思想,意图台人治台、排挤外省人员、对接收工作采取旁观的态度,因此
,他指控‘台湾人完全奴化了’。”
除了“奴化”之外,在当时的官方报纸如《台湾新生报》上,台湾人也被说是“崇日”、
“自卑”,“没有人才”、“不解国文国语”、“缺乏民族精神”,所以必须“肃清日本
思想毒素”。换句话说,就是要去日本化、再中国化。(经过六十多年,类似的论述又在
最近重出江湖,不能不说有点奇妙。)
但“台湾人奴化论”引起强烈地争论,当然也引发反击。1946年,王白渊就在《政经报》
上发表一篇〈告外省人诸公〉,他说:
“台省本是一个富有秩序的社会,虽是在日人高压之下,还有保存著自己的社会道德,不
能泯灭的志气。……台省在各方面,具备近代民主社会建设的诸条件。许多外省人,开口
就说台胞受过日人奴化五十年之久,思想歪曲,似乎以为不能当权之口吻。我们以为,这
是鬼话,除非别有意图,完全不对。……只以为不能操标准的国语、不能写十分流利的国
文,就是奴化。那么,其见解未免太过浅薄,过于欺人。
台湾自有台湾之衷,顶爱台湾人亦是台湾人。我们以为台胞应该负起历史的使命,不可将
自己的命运送给外省人。在以台治台的原则上,共同奋斗,才有一天可以像人。”
不过,该如何以台治台呢?当时,林献堂和廖文毅提出“联省自治”的说法,意思是说“
军事、外交、金融等全国事务,都交给中央来办;普通行政、交通、教育、产业等地方性
事务,交给省来办。”
“联省自治”不是林献堂等人发明的。民国初年,就有人认为应该效倣美国,采取联邦制
,将权力下放到地方。梁启超支持、胡适支持,连毛泽东都曾经主张各省独立,而且就应
该从他的故乡湖南开始。他在1920年的一篇文章写着:
“二九年假共和大战乱的经验,迫人不得不醒觉,知道全国的总建设在一个期内完全无望
。最好办法,是索性不谋总建设、索性分裂,去谋各省的分建设,实行‘各省人民自决主
义’。二十二行省三特区两藩地,合共二十七个地方,最好分为二十七国。”
而推动“联省自治”的要角之一,则是主掌广东的陈炯明,为此他还跟主张统一的孙中山
起了严重冲突。陈炯明为了理想或是个人利益,很难简单说清楚,或许两者都有吧。不过
后来陈炯明不敌国民党军队,黯然离开政界,不但他自己被视为判徒乱党,联省自治的想
法也没能实现。
几十年后,当时林献堂等人再次“联省自治”的说法,官方代表当然不同意,立刻质疑:
“闽人治闽、粤人治粤这种论调,还有排斥外省人的意思,不是吗?”
林献堂听了连忙解释:“绝对没有驱逐外省人的意思,外省人尽可来台湾发展。”廖文毅
也补充说明:“我们主张的‘联省自治’,其实就是美国式的民主。”
当然,这样的说法并未被接受。
在这种背景下,二二八事件爆发时,省籍间的冲突浮上台面,并不让人意外。甚至到了60
年代,即便是在民主运动的内部,省籍之间的紧张也并未消散。
当时《自由中国》为中心的团体准备筹组新党,可是“1960年五月双方合作组党的计画进
入行动阶段的时候,杂志社的健笔戴杜衡警告雷震说,‘把台湾人搞起来了,大陆人要受
其欺压的。大陆来的人,百分之九十不赞成这个作法。’”
谈论省籍问题不是一件让人舒服的事。但就在不久之前,省籍还是一个非常热门,容易引
发强烈情感的议题。记得李敖大师当年还曾经铁口直断,马英九绝对不会当选总统,“因
为他是外省人”。不过大师的预测也会失准。今天在媒体上谈论这个问题的频率似乎开始
减少,在我身旁,和我同一个世代的人,似乎已经不觉得彼此省籍区别特别重要,没必要
分,也常常也分不出来。
生活在同一块土地上的族群能够和平共处,彼此融合,当然是好事。不过回归历史,如果
要真正了解台湾社会的发展,不可能将省籍因素视而不见。比如,到70年代中叶,“高普
考录取名额,一直是根据以前在大陆时的人口比数,亦即,每一个在台的外省人,拥有比
台湾人高一百八十六倍的录取机会。”
换句话说,对于那个时代的人而言,省籍不只是一个抽象或虚构的问题,而是对日常生活
有着直接而实际的影响。高普考不过是诸多例子之一。从历史经验与生活型态的差异,到
实际利益分配的冲突。肯认这一点,我们或需会对许多仍然存在台湾社会的现象,有更深
刻的理解吧。
四、通往未来的过去
“1980年,作家陈若曦会到睽违十八年的台湾,带着三十几名旅美华人知识分子的连署信
求见蒋经国……蒋经国看了连署信,只说:‘一切会依法行事。’”
觉得有点熟悉吗?那再看一段:
“1972年4月4日起,《中央日报》连续六天刊登署名‘孤影’的〈小市民的心声〉挞伐《
大学杂志》,反对学生运动、反对学术自由,反对自由派知识分子。作者说:‘我的政府
让我平平稳稳维持一个卑微的生存,我已十分满足。’”
有人追求自由,就有人想要安稳与卑微的生存,并且自称是小市民、沉默的大多数。他们
是不是大多数,实在很难说,不过他们显然不只是小市民,也不会是沉默的。
比如1986年,党外人士又一次准备筹组政党。《中央日报》就发表社论,高声批评“极少
数无视国家前途与法律尊严,置社会安危于不顾。不但不知何衷共济之为贵,反而趁国家
之危,来伤害国家的团结安定。”
“参谋总长郝柏村则说:‘现在偏激份子扬言组党,其主张实际否定中华民国,或与中共
统战呼应,或为台独,当然不能容忍。’”
阅读《百年追求》所描述的台湾民主运动,有时感觉过去其实从未过去。那些话语,过了
几十年竟还可以如此熟悉。但那样的熟悉感,并不只是由于历史的反复重演,也是因为那
些历史确实还以各种形式,存留我们每天的生活之中,不曾远离。
1960年台湾举办地方选举,却不断传出舞弊的问题,当时一群人士举办了“选举改进座谈
会”,并在选后发出了这样的声明:
“国民党党政当局在地方选举争策动的种种违法舞弊措施,都是由连震东以台湾省民政厅
长的的身分,直接间接负责推动和实施的。时至今日,在台湾各地选民的心目中,连震东
以成为摧毁台湾地方选举的执行者。老实说,国民党党政当局如果稍有悔悟之心,便应先
革连震东之职,以谢国人。连震东如稍有负责之耻之意,更该引咎辞职,以求赎罪于选民
。”
连震东是谁呢?你或许知道,他曾经担任过国民党中央改造委员、党营《中华日报》社长
,之后又当过国大代表、国民党副秘书长,并且官运亨通,高升至内政部长、政务委员。
当然,他有一个我们今天更熟悉的身分:他是连战的父亲,连胜文的祖父。还有一个大名
鼎鼎的父亲:《台湾通史》的作者连横……
不过当年,《百年追求》的作者告诉我们,“连横因为写诗,被邀请加入台湾中部著名的
文学团体‘栎社’。连横后来在日本报纸上发表文章,为日本殖民政权的鸦片政策辩护,
社友提议将其开除。可是根据社规,唯有‘污损本社名誉者’始能开除。
“理事会议讨论的时候,林献堂发言说:‘污蔑我先民,以做趋媚巴结,而又奖励人人需
吸阿片,似此寡廉鲜耻之辈,何云不污损本社名誉?’《台湾民报》也因为连横的文章而
不愿聘用连震东。”
“林献堂在发言主张开除连横之后一周,连横和连震东父子拜访林献堂,请其向《台湾民
报》说情。林献堂也确实做到了父罪不累及子原则,宽大地向报社说:‘震东颇可造就,
且不可因其父而弃之。’”
至于台湾的另一个大家族──辜家──也被写进了这段历史之中:
“台湾第一御用士绅辜显荣已于一九三七年过世,家族事业由辜振甫主持。辜振甫,一九
一七年生,自幼稚园起就受日本人一样的教育,被《台湾新报》总主笔伊藤金次郎描述为
‘容姿端丽、举措阔达,颇有贵公子气质,在日本军、官方的社交圈中,是不可或缺的存
在。’‘其长袖善舞的社交风格,更被视为台湾顶尖人物。’”
这些形容让人不禁想起辜的孙辈辜仲谅,同样受到媒体万般宠爱。即便当时卷入陈水扁前
总统弊案,逃亡两年,以通缉犯身分回台,不少媒体还是说他“帅气”、“风流”。甚至
在他做伪证的行为尚未被揭露前,还有报导说他默默地做公益,仿佛为善不欲人知。也许
是台湾社会对有钱人特别宽容?又或者该说是财团与媒体之间的盘根错节?
回到辜振甫。
“战争末期,辜家在上海的财产因战局激化即将泡汤,辜振甫央托台湾军高层,以军队机
关名义,将三百五十万会回台湾。为了表达对军方的谢意,将其中一百万圆捐赠军人遗族
援务费。当时报纸还以〈辜振甫氏之美举 捐献军人援护费 一出手即百万圆〉,称许他的
慷慨豪举。”
“不料,日本即将战败!辜振甫与其说舍不得这一百万圆,毋宁说是担心此事被中国官方
知道,后果堪虞,因而翻脸不认人,反过来向军部索取这笔钜款。伊藤金次郎认为‘这是
需要相当厚脸皮才做到的事。’”
但或许正是如此,才能保住辜家在台湾的事业版图吧。
(吊诡的是,辜振甫在战后曾经因为被指为汉奸、台独、意图与日本人“共同阴谋窃据国
土”而逮捕,判刑两年两个月。而他在坐牢期间,正好是二二八事件发生之时,辜振甫因
此逃过一劫。)
历史中好像总是有些聪明的或幸运的人,可以永远站对的那一边,另外有些傻子则永远站
错了边。我们该欣羡那些聪明人还是记得哪些傻子呢?我们又该选择当聪明人还是傻子呢

1960年9月1日《自由中国》出版了最后一期,社论由台大哲学系教授殷海光执笔。他有很
清楚的答案:
“在这个小岛上,他们曾收买了一些无思想无原则为利是图之徒。他们正同在大陆掌握政
权时代一样,在台湾把有人格有气节有抱负的人很有效地消灭殆尽了。他们控制了一群以
说谎造谣为专业者。他们控制着一群藉著帮同作恶以自肥的人。他们控制着藉唱万岁而飞
黄腾达的‘聪明人’。他们制造成千成万当面喊拥护叫口号的政治演员。他们控制着台湾
一千万人的身体。然而,除此之外,他们还控制着什么呢?”
“他们不能控制的东西太多了。国际局势的演变他们不能控制。台湾人心他们不能控制…
…自由,民主,人权保障这些要求,绝不是霸占国家权力的少数私人所能拥有遏阻的。”
在那样的年代里,殷海光所说的这段话,与其说是关于现实的描述,还不如是一个知识分
子对于国家未来的期许。只但愿这样的乐观和热情,也能够跟着我们,继续台湾对于自由
和民主的下一个百年追寻。
(本文图片,除另外注明,均来自http://zh.wikipedia.org)
看完这套本书可以找回被历史课本洗掉的历史感,
追求民主的故事,这套书所诉说就是台湾岛上的空白一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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