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市场政治学 Sep/03/2014
◎ 许韦婷 http://ppt.cc/TcIX
近日(好吧其实是长期)跟台北市长选战有关的讨论中,常常看到一个争点:到底是要投
给“想选的候选人”,还是“会当选的候选人”?
当然这个争点会有目的与手段之争,也会有手段是否侵害目的之争。但是制度性的思考,
会发现这个战场其实源自两点:
1、一但想选的候选人没当选,在政治效果上,就等于投废票。
(不过可以帮助候选人拿回保证金,这一点就不同)
2、除了行政权之外,地方选举的立法权(也就是市议员)候选人曝光度不高,当选后大家
也不知道他们在干嘛。因此选民对于市政改变的想像,都落在行政权的改变上。
作者这篇文章从澳洲经验出发,讨论一个对小党友善的制度如何影响政治发展。可惜的是
此文中缺乏制度史的思考,对于“为什么制度会变成这个样子”并未多加着墨。如果台湾
想撑出小党的生存空间,除了借重外国经验之外,还必须探询更多自己的理路。
正 文
如何组织第三势力,让“中间选民”们能有两大党之外的选择,是台湾民主政治发展中,
一个讨论已久的议题。今年由于柯文哲以无党籍身分参选台北市长,试图接收弃绝蓝绿的
选票;以及太阳花学运后,几位新生的政治明星抛出筹组新政团的构想,使得“第三势力
”筹组与崛起的可能性,似乎比过往提升许多。然而,新生政治势力的发展,除了需要丰
沃的民意灌溉,政治制度所框架出来的空间,更是新苗得以成长或是枯萎的关键。笔者在
〈“内阁制”真的推不动改革吗?〉一文中,曾提到澳洲的小党,包括稳健成长的绿党、
以及最近言论颇引人侧目的帕尔默联合党,在澳洲的政坛之所以能有不容小觑的力量,正
是因为澳洲政治制度本身,有许多小党成长与发挥的空间。
鼓励选民“依偏好投票”的选举制度
在选举制度设计上,澳洲的联邦议员选举,采用的是相当有利于小党取得席次的“偏好投
票制”(Preferential voting)。一个选民进入投票所后,会拿到两张选票,分别为众议
院选票与参议院选票。以图一左边的选票为例,假如这次选区里共有八位候选人参选众议
员,则选民须依自己的喜好,最喜欢的填1,依次排序所有的候选人,且每个候选人都要
排序、每个数字都不能重复,否则就会被计为废票。
开票的时候,计票员会计算每张票的第一排序,如果八位候选人没有人拿到过半的第一排
序选票,拿到最少第一排序票的候选人选票就会被拨给其他七名候选人。拨票的依据即为
第二排序,假设最后一名候选人拿到的十张票有五张的第二排序填的是 A,那这五张就会
被拨给 A 候选人;另外五张的第二排序填的若是 B,则计入 B 候选人的票数。计票员在
重新加总后,如果有人因此过半,则宣布此人当选;如果还是没有人过半,则从剩下的七
位,找出得票最少的候选人,接着同样进行拨票、计票,宣布某人拿到过半选票当选或再
进行第三轮开票的程序。
上图右边则为参议院选票,选民可以选择投给黑线以上的某一政党,也可以选择在黑线以
下所有候选人前面的空格里,依序填上所有的数字以表达自己的偏好。参议员的计票因为
有两种投票方式而比众议员更为复杂,需要透过公式的计算,才能确定当选人。
“偏好投票制”的投票与计票方式虽然复杂,但相对于台湾选举分区立法委员所采取的“
单一选区相对多数制”,更能鼓励选民依照真意,将票投给“最喜欢”而不是“最容易当
选”的大党候选人,此即之前本站〈选举制度 ABC〉一文曾介绍过的“杜瓦杰法则”
(Duverger’s Law)。举例来说,如果选区里有三位候选人甲、乙、丙竞选立法委员,小
明最喜欢的是来自绿党的候选人甲,最讨厌的是国民党的候选人乙,对来自民进党的候选
人丙则不喜欢也不讨厌,在现行的选制下,小明很有可能考量到若将票投给没什么当选希
望的甲,不仅对于甲没有太大帮助,反而有可能因为少了自己这一票,使得最讨厌的乙当
选,因而决定把票投给没那么讨厌的丙。但如果今天采取的是“偏好投票制”,则小明可
以将第一排序划给最喜欢的甲,第二排序给丙,第三排序给最讨厌的乙;如果甲不幸在第
一轮计票后因为得票最低而被剃除,小明的票则会被拨给丙,和最讨厌的乙一较高下。当
然,如果很多选民都像小明这么做,或至少大家都把最讨厌的乙放在最后一个排序,那么
来自小党的甲就很有可能因此当选。
两次出乎舆论意料之外的胜选
选制不只影响选民投票行为,也影响政党的竞选策略和发展空间。笔者去年辅选的联邦众
议员Adam Bandt,之所以能在2010 年为绿党抢下唯一一席众议院席次,即为两大党互不
相让下所意外造成的结果。2010 年正值工党内部派系斗争最烈的时候,吉拉德(Julia
Gillard) 刚挤下不得民心的陆克文 (Kevin Rudd),成为澳洲史上第一位女总理。但由于
透过“党内政变”取得权位的方式不太能得到舆论的认同,使得她的民调一直没有起色,
只好以提前改选的方式,让选民决定去留[1]。
自由党作为工党的主要对手当然要把握机会,趁机抢下更多众议院席次,拿回组成政府的
权力。因此,自由党除了尽力在势均力敌的选区想办法自己拉下现任的工党议员外,在其
他没什么希望当选的选区,则试图跟工党以外的候选人合作,尽可能让工党成为无法执政
的少数党。Adam Bandt 所在的墨尔本选区为澳洲左派大本营,自由党自知无法拿下这一
区,即在给选民的偏好投票建议上,将绿党摆在工党之前。政治意识形态为中间偏左的工
党,虽然很有自信可以保有墨尔本的席次,但也和自由党做出同样的建议,请选民将同为
左派的绿党排在自由党之前。结果,出乎舆论意料的是,工党的候选人Cath Bowtell 在
首轮竟然只拿到38.1% 的选票,领先不到2%,并且在拨票后仅取得 43.9% 的选票,以
12.2% 的差距将工党据守多年的议席拱手让给绿党。
三年后,两大党的竞选策略大转弯。自由党为了报复三年前绿党未能支持其组阁,这次转
而要求选民将绿党摆在最后一个排序,即使这么做有可能使工党增加一席也无所谓。该党
领袖,也就是现任的总理Tony Abbott 宣称澳洲已经受够了过去三年少数政府执政所带来
的苦果,希望这次选举的结果能有一个大党囊括过半数席次,不用再受小党 (对他来说就
是绿党) 的影响与威胁。工党也跟进这样的竞选策略,建议选民将绿党的偏好顺序往后摆
,希望在和自由党联手下,取回工党在墨尔本的席次。
当时许多主流媒体因此预言Adam 的政治生命即将终结,绿党准备要走下坡了。绿党为击退
两大党的夹杀,即呼吁选民们不要受政党的掌控,应遵从自己的意志,做出真的能反映自
己偏好的排序;同时也在拉票时,请支持者直接将他摆在第一排序,如果心里真的有更喜
欢的候选人,那至少将他摆在第二排序。最后的投票结果再次跌破众多政治评论家的眼镜
,Adam Bandt 在首轮即拿下42.6 % 的选票,卷土重来的工党候选人Cath Bowtell 却大幅
下滑11.5 %;因此即使拨票后有补进一些票数,甚至还比上届选举增加了0.8% ,还是不足
以夺回席次,而是让绿党成功保住唯一一席众议院席次。
善用制度的力量,将影响力发挥到最大
如果只是选举制度有利于小党胜出,当选后却没有发挥空间,不只议员本人有志难伸,选
民也会因为看不到成果而对小党失望。幸好澳洲施行的是内阁制,并且设有两个议会,搭
配“偏好投票制”,使得参众两院皆有可能分别、甚至同时出现没有任何政党可取得过半
数席次的状况出现,让小党有机会扮演关键少数的角色,发挥实质的影响力,2010 年就
是如同后者的时空背景色。
首先,绿党借由Adam Bandt 在众议院所取得的一席与其他三位无党籍议员,和工党协议
组成联合政府。吉拉德总理在保住政权后,陆续通过协议里的干净能源法案和13 亿澳币
的预算、免费牙医福利政策,以及推动在宪法中承认原住民地位的议案。其次,善用参议
院阻绝法案的权力,成功阻挡科学与医疗研究预算的删减。此外,在两大党联手下,即使
不太有机会成功,绿党仍义无反顾地持续捍卫诸如单亲家庭补助与大学教育经费等福利预
算,以及为难民发声 (虽然他们无法为绿党贡献太多选票)。绿党掌握的席次远低于两大
党,却能借由和两大党的分别合作,通过或阻止前述的重大法案或预算,如此影响力,对
许多人来说,特别是那些大党的支持者,是不符合比例的。笔者即在去年中自由党举办的
座谈会里,就亲耳听到一位支持者愤怒地批评澳洲这三年根本就是被绿党这些少数议员操
控了,要求自由党的议员们要拿出大党的骨气。
类似的批评也出现在笔者接触过的一位华人报社编辑口中。他认为绿党过去三年的成功纯
属侥幸,两大党在记取教训调整竞选策略后,绿党就很难再有机会享有这样“不合比例”
的影响力。然而,绿党之所以能够成功,还有另一个非支持者不太容易查觉得到的关键,
即多年来踏实累积的基层实力。绿党在创党的三十年间,不只参与具全国能见度的联邦选
举,在州议会与地方议会的选举,也推出许多候选人参与,无论是否选得上。每一次的参
与,不只让绿党与候选人的曝光率增加,也让绿党有机会组织内部和说服选民支持。例如
以Adam Bandt 众议员所在的维多利亚州历年的州政府改选结果来看,绿党无论在上议院
和下议院皆呈现稳健成长的趋势。
此数据所显现出的意义有二,其一是与Adam 重叠选区的州议员候选人支持者,非常有可
能在联邦选举时支持他,因而将带动Adam 票数的成长;其二是其他选区的绿党支持者虽
然无法以选票表达支持,但有可能透过担任选举志工的方式,为绿党需要大量人力的草根
选举模式做出贡献。根据竞选数据库选前一天的统计,最后共计有2,281名志工投入Adam
的竞选工作,并以家访、电访与街访等方式,完成 235,527 次对话,比其选区最后开出
的所有票数总合 (89,899) 还要多出许多,更是Adam 第一偏好得票数 (36,035) 的六倍
以上,也相当于平均每位志工皆投入百次以上的说服工作。要让这么多的人在短短的六个
月内参与这么高强度的志工工作,绝非候选人登高一呼即可动员到的,而是要靠多年的累
积,才能做到这种程度。
小结:政治新势力要崛起,反而要比旧势力更老派
台湾的立法委员选举,从“复数选区单记不可让渡投票制”改为“单一选区两票制”后,
小党候选人胜出的机会已大为降低,仅剩不分区立委因采取的是“政党比例代表制”还有
一搏的可能。但即使小党们成功跨过5% 的得票门槛,取得立法院的席次,在偏向行政权
的“双首长制”宪政体制下,就连民进党做为第二大党都难以施展了,更何况是仅有少数
席次的小党?不过,相较于实施威权政体的过去,我们现在至少还是施行民主政治。民主
运动前辈们在险恶的环境下,仍能坚持民主的理想,说服越来越多的人同行,冲破白色恐
怖的牢笼,为我们争来民主制度,第三势力同样做为新兴的民主力量,并不是没有机会突
破制度的限制,实践新时代的政治理想。
再者,无论是澳洲还是台湾,支持第三势力的选民,往往是对两大党失望但不对政治绝望
的公民。这些人期待的不只是第三个选项的出现,而是一个能改变现状的新选择。澳洲绿
党用三十年的时间,说服越来越多的选民,绿党是一个有力量的新选择,而且无论是它还
是支持者都知道,没有什么资源的绿党,壮大力量的唯一方法就是争取更多人民的支持。
在Adam Bandt 众议员的选战里,负责组织工作的主管曾经告诉我:“我们 (绿党) 虽然是
新的政党,但我们比两大旧政党更老派。”因此,重点不在想出最新最炫的选举宣传,而
是以“草根民主”为核心价值,尽可能地接触选区里的每一位选民,沟通不支持的人、说
服犹疑不定的人、组织支持的人,才是这个新兴政党最在意的。也就是说,他们不过就是
回归到民主最古老的理念,真诚相信“人民作主”,和人民站在一起,如此而已。
注释:
[1] 澳洲的国家领导人,也就是总理,和台湾的总统最大的不同,即任期并非固定。澳洲
历史上在位最长的总理Robert Menzies 两任任期加起来长达19 年;但其前任总理
Sir Earle Page 却创下史上最短任期19 天的纪录,目前还没人打破。澳洲总理任期
之所以会如此不固定,是因为在内阁制下,总理的产生是由拿到国会多数席次的政党
推出。因此,总理一职不只会因为其所属的政党在选举时无法拿到多数席次而丧失,
也会因为所属政党不满其领导而经由党内机制被换下。吉拉德无论上台和下台皆是因
为后者。关于吉拉德与陆克文之间的精彩交锋,请见〈“内阁制”真的推不动改革吗
?〉http://ppt.cc/yW1G
延伸阅读:陈方隅〈选举制度ABC〉http://ppt.cc/zu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