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标题杀人法
1.
虽然受到一点轻微脑震荡,但医生建议我住院多观察一下,弥勒佛则是力劝我在医院好好
休养别想太多。诗娟虽然没来探病,不过每到用餐时间纯纯总是会准备餐点送过来让我享
用。
住院时光还真不是想像中的无聊,所幸看看电视报导还有拿本期八卦周刊消磨时间,也大
致了解本案的后续情况,只是我不再全然相信新闻报导的真实性了。
火灾后的第三天下午我总算从台大医院的急诊室出院。虽然还是正常上班日,不过我这样
算是因公受伤请病假,办好离院手续后我本该回家休息,不知为何最后还是晃回雪猫。
餐厅内还有几位散客在用餐,咖哩面听到门铃声后率先跑来我脚边撒娇,纯婷手头上
虽然还有清洁桌子的工作要处理,不过仍跑来关心我。
“思勉哥,你已经可以出院啦,身体没问题吗?”
好多了。虽然满身筋骨仍旧疼痛不止,但我还是想逞强一下。“诗娟人呢?她脸上的
伤有没有怎样?”
纯婷用手比了比办公室,压低音量说:“诗娟姐脸上的伤势很轻微,应该不会留下疤
痕。不过她好像挺不高兴的样子,把自己闷在办公室两天了,思勉哥你想想办法吧。”
其实我早就请瑞仔回报这几天警局和雪猫内的消息,但亲耳听到诗娟没有大碍还是很
高兴。只是接下来该如何面对诗娟,在我心里还是没个底…
先前躺在病床上我反复想着自己那天的失误,要不是我松懈下来后没先将嫌犯铐上手
铐,这一时的大意才让丁辛顾跑走以致酿成大祸。但在内心深处有个部分总觉得,自己在
当时如此危急险峻的情境下犯了这失误其实不该被苛责,毕竟我是刚上班不久的新人。不
过我也常常反驳自己早就在诗娟底下工作不少时日,如此失误在她心中应该对我感到很失
望吧。
我已经没印象那时我们是怎么逃离火场的,不过听瑞仔说赶来的警消人员顺利控制火
势,再加上事先就有疏散电视台人员,所以这场大火除了凶嫌丁辛顾葬身火海之外并无其
他重大人员伤亡,而除了地下室烧起来再加上几台汽车半毁、全毁之外,整栋大楼也没有
因此付之一炬,实在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至于被丁辛顾袭击的那位记者因为刀伤深及内脏,目前需要在加护病房长期治疗,虽
然还无法配合警方制作笔录,但至少已经保住一条小命。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的想法如何,但我倾向于拯救人命和减少火灾扩大的功劳应该归功
于诗娟。
我在办公室门口呆立许久,总算鼓起勇气敲门进入。办公室内的陈设一如往昔,唯一
改变的是平常拨放的电台广播如今被电视新闻的报导所取代。
诗娟将她纤细的身躯深埋进董事长椅内,穿着轻便居家服的她感觉有些慵懒的盯着电
视,而黑粗框眼镜和左脸颊上的大块白色纱布则让人难以解读她的表情。
“抱歉刚刚没听到敲门声,我到今早还是有些耳鸣不舒服。”诗娟总算注意到我进来
,脸上露出浅浅微笑,“身体好多了吗?”
─看到妳的笑容真的是让我好多了。
但我当然没勇气这样说,我重复著先前跟纯纯所说的内容,然后开始讲一些不知所云
的蠢话想让气氛活络点,语气夸张到连我自己都感到有些滑稽。诗娟将电视音量调低后才
请我坐下。
“结果到最后我们还是失败了啊,现在想想真的很可惜呢…”她开始说著最近新闻上
报导的消息,都是些我早就知道但没么清楚细节的内容。
虽然我们成功阻止了H台电视台的灾祸扩大,不过另一边GE台电视台可没那么幸运,
另一位守门员成员和丁辛顾采用同样的手法成功引发大火,凶狠的火势从地下室开始延烧
到楼上,所幸弥勒佛一开始有采纳诗娟的建议而加派警力进驻,不过大火引发的浓烟因烟
囱效应仍造成二十多名电视台员工轻重程度不等的呛伤,有几位员工则在逃离火警时因推
挤或不慎跌倒造成骨折算伤势较重,财物损失初步估计约上千万,更别提电视台有一小段
日子无法播报节目和新闻,将会受到多么庞大的损害了。
“…不过这么严重的大火竟然也只有嫌犯一人死亡,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我有些感
触的说著。
“也许她自始至终都没想伤害无辜的人吧,就和丁辛顾一样。
“但竟然没想过她有可能是嫌犯,这点实在是太失败了。
“我明明都已经推理出来可能有一位女共犯的说…”诗娟面有愧色的数落自己,“明
明我都已经和凶嫌碰过面,却一点都没查觉她的企图。”
我觉得这不能怪诗娟,毕竟谁都没料到另一名守门员竟然是媒体高层人士李襄佳的贴
身助理陈晓玲。
我想起前些日子去C大遇见她那时的模样─她娇小又甜美的外型以及满身浓郁的香气
,殊难想像这样娇滴滴的年轻女孩竟是近来在北市犯下多起残忍血案的守门员之一。
诗娟拿起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交给我,“这两处犯罪现场都是鉴识组长郭耀亲自下场
蒐证,我相信以他的功力绝对没有什么疏漏的疑点。他也给我一份报告的影本,上面有非
常详细的记载。”
我把亟欲分析她和郭耀之间交情的好奇心给压下并专注看起那份报告,从报告封面我
大致猜出来,里面内容应该是这两天内弥勒佛率领同事到嫌犯住家和办公处所搜索的调查
报告。
不过是几张简单的A4纸,但上头却记载令人惊讶不已的调查内幕。
关于丁辛顾的部分大致上和诗娟推理出来的内容相同:一个女儿受辱的前黑道份子、
大部分的犯案工具都是由他所提供和处理,这部分我快速浏览过去。
关于陈晓玲的部分,单亲家庭出身的她很早就只身一人上台北来念大学,毕业后就留
在台北工作,商学院出身的她换过几份工作、也没有过于亲密的亲友,顶多就是一个分手
多年的前男友。
陈晓玲几乎可说过著与世无争的平淡生活。除了她前几年罹患忧郁症的就诊纪录以外
,并无其他的前科或者是与新闻有仇隙的讯息─除非你把本周八卦周刊爆料她和李襄佳的
不伦同性交往关系算进去。
“我真猜不透,为何陈晓玲会甘冒风险来屠杀记者,她不是一点动机都没有吗?”我
疑惑问道。
“接下来的推理都未经过证实,”诗娟歪著头回想着说:“这两天我除了蒐集资料并
努力回想上次去C大拜访襄佳阿姨时遇见陈晓玲的情形,你回想看看对她当时的印象有哪
些?”
除了她摆臭脸、让我吃了闭门羹之外还有些什么?浓郁的香水味吗,我回答著。
“你说对了,就是香味!”诗娟对我回以赞许表情,“还有别忘了她当时的身分是保
镳呢。”
“调查报告显示陈晓玲并非从小就开始接触武术,而是在她毕业一年后才开始练起女
子防身术,我看看…应该是98年吧,她在那年八月突然辞职并且和男朋友分手,同年九月
开始有上医院就诊的纪录,虽然目前还没有取得病历资料,但我推测她应该曾经遭受到性
侵害吧?”
又是一个性侵的被害人?我在内心暗自疑惑在本案当中未免也出现过太多与性侵有关
的议题了,这其中有什么玄机在内吗。
“喷洒过多的香水可能是遭受性侵后所产生的强迫症状,至于换工作、分手以及学习
防身术应该都是后续的影响,不过警方的犯罪被害人保护数据库抑或是先前的新闻资料中
都没有找到和陈晓玲相符的记录。
“…我想陈晓玲遭受性侵后应该没有报案,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要你调旧资料出来时
都没有查出她的理由。”
“既然没报案,那么陈晓玲应该不至于怀恨媒体才对啊?”我不能理解诗娟这番推论
。
“不,也许媒体曾经报导过。举例来说,早已伏法的枪击要犯陈进兴在逃亡期间曾犯
下多起强奸案,有许多被害人至今都不敢出面作证遭受侵害,只不过每次新闻报导提到陈
进兴不免会谈论到他强暴妇女这部分,对于被害者而言纵使没出现自己的名字,但每次提
起都是一种形式的伤害。
“又或者她对于目前新闻报导的方式感到恶心吧。过于注重细节的报导方式根本就是
为了拉抬收视率而非防制犯罪,说穿了媒体就是第二次的加害者。”
这番话让我不停思考着,也许每个观众在不知不觉间也是共犯吧,否则新闻也不会这
样大肆报导这些没营养的东西。我想反驳些什么,但一时间又想不出好的论点而沉默。
“思勉,虽然你才刚出院,不过我想让你先放几天假。”诗娟从椅子上缓缓站起,表
情凝重地对我做出宣判。
我所担心的情况果然还是发生了,也许该来的总是会来。
“我果然被炒鱿鱼了吗?
“也是啦,毕竟我这次出了这么多差错,老实说我自己也觉得很抱歉…”我用半嘲讽
的口气说著,双眼视线只敢落在诗娟脚下,这次不是因为想欣赏她那双美腿,我只是不知
道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情况罢了。
“虽然在雪猫服务的时间很短,不过我还蛮高兴的…警局那边,过一阵子我也会自己
递上辞呈,这点妳可以放心。”我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这样离开的身影很潇洒。
除了得担心接下来的日子我该靠什么过活之外,或许我还有些眷恋纯纯烹煮的佳肴以
及爱撒娇的咖哩面,不过最重要的应该是要想办法调适自己的心情,毕竟不可能每次应征
工作的老板都是大美女吧?
我努力握紧双拳到有些红肿发疼,回想起在这里工作的点点滴滴都是令我珍惜的美好
记忆,真的要说遗憾的事情也许是我没能好好向诗娟表白吧。
事到如今后悔也来不及了,好好的说出一句再见然后再看看她一眼就好。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妳!”虽然这时讲这个很不伦不类,但我还是忍不住说出口了。
没想到诗娟用很鄙夷的眼神看着我说:“你还好吧思勉?莫非是脑震荡还没好,看来
是医院太早让你出来了。”
“你不是要炒我鱿鱼吗?我想说既然如此那就表白一下也好…”
“你做得好好的我干嘛要炒你鱿鱼。”她双手交叉撑在胸前,有些困扰的说著:“这
年头想当个好老板还真是不容易啊,我想好好放你几天假休息,你却想成我要把你辞退,
有时候我真的无法理解你在想什么,看来我还是继续压榨你好了。”
什么,那刚刚的沉重气氛是怎样,完全都是我一个人在自我妄想吗?
想想好像也是如此,刚刚诗娟也没指责我什么,所以我刚刚到底讲了些什么啊啊啊…
“丁辛顾和陈晓玲的存在算是特例,只不过单凭他们两人是无法办到这一连串犯行的
,你自己看看报告最后一页。”诗娟再次把话题拉到正事。
“为什么有黑道背景的丁辛顾能进入电视台服务?
“为什么他们两人能顺利潜入电视台泼洒汽油?
“为什么之后几位被害人明知守门员在追杀记者,早已提高警觉的他们却依然遭到毒
手?”
报告最后一页是丁辛顾的应征履历,上头赫然出现了李襄佳的名字。虽然报告上还有
其他主管的签章,但陈晓玲也是她所聘请的保镳吧。
“难不成这一切、守门员的幕后主谋就是李襄佳?”我满腹疑惑的问道:“不过前一
阵子调查时不是查不出她涉案的可能性吗?”
“不,应该说当初调查李襄佳涉案嫌疑时遇上了瓶颈。
“起初我曾怀疑过襄佳阿姨是否会是守门员,只不过当初查证不在场证明时确实有洗
清她的嫌疑,不过我的确有继续怀疑她是否处于指挥底下两位同谋犯案的主脑立场─这角
色真的很符合她无法下手行凶的体能以及高度支配习性,只不过…”
“只不过后来接连发生媒体并吞以及公视董事遴选的议题,就各方角度来验证实在是
找不出她的犯罪动机,所以警方这边也就暂时停止追查这条线索。”我代替诗娟回答后续
,同时想着这是否也算是警方的疏失?
“就警方也没办法连不在场证明或犯案动机都没有的情况下就继续怀疑电视台高层人
员,想想这也是也挺无可奈何。”
“其实到连现在也还查不出来襄佳阿姨和陈晓玲、丁辛顾之间除了同事关系外还有无
任何牵连呢。如果她真的是守门员当中的首脑,那她和丁、陈二人彼此往来间的踪迹还真
的隐藏得很澈底!”诗娟以既是佩服又是气恼的口气说著。
我再次翻看调查报告,的确,陈晓玲和丁辛顾之间有密切的电话通联纪录,不少同事
也做证指出曾私底下目睹两人碰面的情形─这部分警方还在深入调查中。
“可笑的是本周的八卦周刊却说她和陈晓玲有不正常交往关系,我们手上除了这点资
讯外还真找不出其他证据呢。”我看着办公桌上放了当期八卦周刊,随手翻出相关篇章说
著。“话说回来其他新闻媒体对于李襄佳的报导也是少之又少。”
“我倒是觉得八卦周刊可能想错方向了,依我的推断襄佳阿姨和陈晓玲之间的互动反
而比较像是长者在保护年轻晚辈的态度,好比是襄佳阿姨在陈晓玲每次下手后给予她精神
上的抚慰。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其他高层或公司对于媒体股权争夺所放出来的抹黑手段也说不一
定。”诗娟以阴险的口吻说著天马行空的阴谋论,“毕竟这一阵子大陆资金并购台湾媒体
的消息也是时有所闻,可能刚好这期八卦周刊的消息打乱了襄佳阿姨的布局也说不定。”
所以是八卦周刊打草惊蛇才让守门员提早对两家电视台下手吗?
如果没有八卦周刊,我可能到现在都还在电视台大厅站岗吧,这倒底算好事还是坏事
,只怕我也说不清。
“也许全台民众都将八卦周刊定位成八卦杂志,但这本八卦杂志却常常引爆出全台湾
政治、经济或演艺界等等大事情呢!这么说来连这次号称专业报导的电视台媒体的命运到
最后还是深深受到八卦杂志的操弄啊。”我笑着将八卦周刊放回桌上,何者是专业记者、
何者是八卦狗仔早就难以区别,哪种角色较没尊严我也懒得去管了。
“但目前襄佳阿姨对于警方的侦讯内容在大部分问题则保持缄默权,听爸爸的描述看
来没什么进展。也许她在媒体圈已经算失势了─毕竟在台面上雇用了杀同业的嫌犯─不过
没有太多的证据显示她有涉案。”诗娟轻声抱怨后,再度将目光回到我身上。
所以接下来要我去深入调查李襄佳吗,我不确定问道。
“不愧是思勉,你的举一反三功力已经有明显进步了喔。”诗娟堆起满脸笑意向我嘉
许,但我觉得接下来的调查应该够我头痛了。
“喔对了对了,刚刚我有点耳鸣没听清楚…”她促狭的问我:“刚刚你想对我告白什
么啊?”
“什么都没有、一点也不重要!”我紧张地回答,“我想到等等还要去对面警局报到
,我先走了。”
我没等她回答就往办公室门外跑,也许今天这样就好。下次,下次我有好的表现后再
好好说明自己的心情吧!
2.
守门员虐杀记者的事件距今已经两个多月有余,仿佛理所当然似地,曾经闹得满城风
雨的头条新闻如今也被其他受观众瞩目的新闻给取代,对于一般民众来两个月前屠杀记者
的社会事情仿佛从未发生。
李襄佳只倒车一次就轻松将车子停进仁爱路一段的路边白色停车格,她拉上手煞车后
才关掉引擎,看了看左腕上的浪琴名表─指针还差10分钟才9点。
时间还早,她心想着。
虽然新闻热潮已退,但这两个月以来警方的调查却丝毫未曾间断。但不管检警如何威
胁利诱或是嘲弄指责、不管她跑了多少趟警局或地检署,她猜测自己目前的手机通联正被
监听着,或许还有几名便衣刑警24小时跟监吧。
但这些都不影响今天的计画。
在没有实质证据的情况下,检警依然不敢把她从关系人的身分改列为被告─以她多年
跑新闻的经验看来这个案子尘埃落定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但她也失去了许多,不管是名声、金钱抑或是地位。
首先是大学客座教授的位置在学期末就被理事会悄悄撤下。接着是在新闻圈有交流的
管道和人脉这阵子开始连络不上,而她也无意拆穿别人装忙的假像。
最后,她本想用毕生筹措的资金在近期推动一系列新闻界改革的计画,以往各自厮杀
的对手们如今却一个个团结起来想先挤掉她。
尤其是今天,他们将NCC会议厅内团结一致的把我的地位从媒体界给抹煞掉,连同我的
过往成就和《新闻道德》这本创作。
(这就是媒体的常态。)
她虽然握有许多台面下丑闻当做王牌,但李襄佳自知这把两面刃充其量也只能做为谈
判时的筹码─而且也只能在自己占优势时才能使用,她明白事到如今才想打出这些牌无异
是自取灭亡!
(再过5分钟人就到齐了。)
从车窗外往左看去是NCC的办公大楼,这栋不高的建筑物在外观上甚至比不上斜对街
的警广电台,想必没人记得NCC是国家通讯传播委员会这个又臭又长的简称,也不会有人
记得NCC是做什么或有什么功用。
这就是目前台湾媒体界问题的根源!
没错,纵使记者再怎么烂或者没素质,能掌控他们的还是各家公司的高层,而高层又
受制于赞助资金,赞助金又和收视率或者国家政策、商业手腕等等决策息息相关,说穿了
这个国家的媒体被金钱和权力所把持着…
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可笑的是没人想管。
一般老百姓只想好好过生活,在下班后转到自己支持的新闻频道来看八卦、骂不爽的
政客,在适当抒发生活压力后心满意足的入睡。李襄佳不怪这些人,毕竟民众是盲从的。
然而有先见之明的精英份子又如何?没良心又有管道的人纷纷把持着媒体一角想分杯
羹;自恃甚高者不屑淌浑水,摆出我高水准不看垃圾节目或只看极高水准节目。
而极少数有先见之明的人在距离媒体核心几万公里远的地方无力抗议著,被大家当成
笑话看。(或许在媒体太超过时人民会并肩一同开骂,但也仅此而已,激情过后当初的理
念也随之烟消云散。)
台湾媒体需要改革─这是她长久在新闻界打滚后悟出的真理,但要怎么改革,那可就
是个大学问了。不过她自己想改革媒体现况吗?
不,肯定是报复居多!或许在主播台前播报著爱子死讯的那一夜就注定了今天的杀戮
吧。
坚信对媒体报复才算对得起儿子,她有很长的时间来计画如何复仇,于是她慢慢累积
实力与声望,然后一步一步朝高层迈进。
在计画这一连串谋杀活动前她也试着遵循“正常管道”来改革,成为公司主管的确可
以改变该公司的报导方针,但再怎么利害也只能改变这一家而已,习惯吸收无脑报导方式
的大众自然而然会被其他传媒所吸引。
也许你真能排除万难,但可笑的是当你成功爬上顶点时公司也正巧倒闭了─她曾接手
的U晚报就是最好的例子。
那次的失败让她学习不少,自己的自负连带影响许多同业因此失去饭碗,除了遭受唾
骂和指责外,她总算明白原本自诩为第四权的新闻媒体终究也变成追逐营利的商业公司。
跌倒后再爬起的她计画著遵循商业模式来经营媒体,也许合并几间公司后人力就会变
多了,充满铜臭味、偏颇的置入性广告或低俗报导可以用大量人力来平衡,这样不仅能养
活更多记者,也能兼顾第四权和营利。
她天真的相信着,为此还写出一本书来宣扬理念,冀望着后辈能如此遵循。
然而其他本在商场中打滚的投资老手也渐渐发觉这块大饼的存在,于是乎商界的尔虞
我诈开始混入而使新闻自由愈加沉沦…
近几年来台湾新闻报导内容开始掺杂大陆新闻及用语,一半是因为两岸交流的影响、
一半是小小的台湾还真没什么新鲜事情可报导─除非你想长期追踪有意义但难以拉抬收视
率的新闻。
但这其中很明显蕴含着大陆统一台湾的柔性手段。
借着每日播报新闻的洗脑方式来达到掌权者所想达到的目标,而汲汲营营欲求发展的
台商当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李襄佳向来没么政治立场,但是她无法认受新闻自由受到任何干预,尤其是执政者的
掌控!
8点53分,李襄佳在车内最后一次思考这整个计画有无疏漏之处。
在结束U晚报后,她终于看破一切假象和谎言,决定借由NCC这个政府单位来改变整个
媒体生态。
最初的目标很简,只要杀光NCC高层迫使政府以及人民重新思考规划出更完善的政府
单位即可。不过这样一来自己就需要帮手。
所以她开始寻找同类,那些对媒体深恶痛绝的被害人。
煽动丁辛顾以及陈晓玲去犯罪并不困难,但要他们俩人相信自己却不容易。而李襄佳
的计画则是让她自己“假装成为替死鬼”,所以才要在命案现场留下她那本《媒体道德》
。
必须要丢出一个饵,才能把这些媒体级政府高层给吸引过来一网打尽。
丁辛顾他们相信了,两人义无反顾地展开杀戮,然后抱着秘密自杀,最终目的都只是
为了将李襄佳送到NCC会议室里面开枪扫射!
早在攻击两家电视台之前几天,她就吩咐陈晓玲先将枪预藏在NCC大楼四楼那间最少
人使用的女厕内,枪枝被妥慎包裹在好几层防水胶膜后放入马桶水箱里,等着她前去取用
,所以警方不管再怎么搜索住宅、办公室或与她相关连的场所也都没用。
虽然包含上膛的子弹总共才15发,不过她的用意在于改变台湾媒体高层的权力结构以
及游戏规则,所以不用杀太多人,杀那几个该死的就够了。
但在此刻,李襄佳还在思考要不要使用那把贝瑞塔手枪。
并非胆小不敢下手,而是李襄佳知道一定要有备用计画。
在拟定屠杀高层时她就发觉这个计画的缺陷之处,杀人过后的她必定会锒铛入狱,或
许她也会选择自杀以求解脱。但不管哪一种情况,李襄佳都无法确定改革后的媒体会真的
朝好方向迈进。
所以她订定另一个计画,一个连丁辛顾或陈晓玲都不知道的计画。
如果能私下完全掌控NCC以及其他媒体高层,那改革不就能更平稳地进行吗。
早在多年前她就开始布署人脉,私底下的台面较量更是激烈异常,如今终于到了收割
成果的时刻。今天在NCC内召开的会议除了要对我惩处之外,同时也是新一届NCC主委选任
的日子─但不管是哪一位候选人都是我的人马。
另一方面,其他竞争对手也会在今天同时讨论未来几年媒体权利板块的掌控比例。表
面上看来是众人瓜分我原有的掌权比例,但私底下我却握有几位董事的丑闻,只要能让他
们获得利润,相信掌控他们并非难事。
如此一来,我将会在台面下操控过半数的私人媒体。
9点整,李襄佳打开车门后快步穿越马路,她站在NCC大门前再次看了看表确认时间。
等会是要杀人还是夺权?
“早安啊,襄佳阿姨。”谢诗娟在李襄佳背后愉快说著。
这无预警的问候着实让李襄佳受到些许惊讶,“原来是小娟啊,怎么这么巧在这遇见
妳。”李襄佳也同时对站在谢诗娟后方的戴思勉问候道:“你也早啊,戴警官。”
寒暄过后则是几秒的尴尬,两方互看着彼此然后等待着。亟欲摆脱对方的李襄佳率先
发言:“两位找我有事情吗?我现在可是赶着要去NCC开会,戴警官如果有事情要问我的
话,能否像其他警官那样事先打电话和我确认。还是说…你这次是来拘提我到案的?”李
襄佳表面一派轻松地说著,实际上却暗自担心是否真是如此。
“我们是来阻止襄佳阿姨您继续犯案的。
“襄佳阿姨妳所计画的一切我都已经告诉我爸爸了,而爸爸说只要襄佳阿姨您肯自首
,一切都能低调处理的。顺带一提,NCC大楼这附近也都布署好大批警力了。”谢诗娟一
脸诚恳的说著,此次劝降行动也是她极力向谢国栋争取而来的。“现在还不算太迟,请您
自首吧。”
“我好端端的是要自首什么?小娟妳这话说的不对。”李襄佳以双眼查看四周,路上
虽有几位行人在附近走动或闲晃,却无法判别是否为警方所乔装,她感到几分焦躁。
“所有的疑点我都已经厘清了,最后守门员的主脑除了襄佳阿姨妳之外不可能是别人
了。”
“喔,这几个月以来有大批警力对我和我的活动范围做过无数次的搜索或侦查,但他
们都没能找到对我不利的证据,小娟妳的意思是妳找到了?”
“没有。”
“没有?”李襄佳提高音量质疑道:“那妳是在寻我开心吗?”
“在今天之前,襄佳阿姨您所说的证据是不存在的。”谢诗娟边说边快步走向对方,
此举立刻让李襄佳感到压迫而略为后退,谢诗娟仿佛看到提示般停下脚步,但两人间已是
一般平常人面对面对谈的距离了。相对于谢诗娟的从容,紧跟在她身后的戴思勉则是脸色
凝重,战战兢兢的提防著李襄佳。
“这话什么意思?”
“虽然襄佳阿姨是守门员的主脑,不过妳非常聪明且小心的切断妳和两位共犯之间的
联系。警方再怎么仔细搜索也只能查到丁辛顾和陈晓玲有密切的通联纪录,然而陈晓玲是
妳的贴身保镳兼秘书,想必妳是直接在对陈晓玲下指令,再由陈晓玲和丁辛顾两个人自己
去协调沟通。
“警方耗费多时过滤他们两人所收发过的每一通通联记录,大部分的对话者都是清白
的,惟独剩下一个至今仍不知名的对话者,我合理怀疑这个人就是守门员的主脑,而那个
主脑…”
李襄佳貌似苦笑的插话,“妳想说那个人就是我吧?好吧,那妳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
呢?”
“没有,那个门号是以现金购买的易付卡,所以没有申办人资料。
“而每次该门号拨接的基地台地点位置虽然都在襄佳阿姨您当天的活动范围内,不过
通话地点还真是有够公开啊,我看看,像是台北车站、C大校园内,喔还有光华商场附近
呢。”
“那些不都是人来人往的地方吗?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走过去顺便讲几通电话,还是
说…警方有留下通联时的录音内容。”李襄佳强势反驳著。
“是啊,单单凭这点警方就无法轻易对妳动手呢,连我都不禁佩服襄佳阿姨您的计画
。”
“那么,诗娟妳现在还要出什么招呢?”
带着遗憾的眼神,谢诗娟向她后方的戴思勉点头示意,这时李襄佳才发现对方手上不
知何时拿着一个公文夹。
“我们警方昨天详细在NCC大楼内搜索,在四楼一间女厕的水箱内找到一把改造的贝
瑞塔手枪。”戴思勉从公文夹内拿出一张记载查扣证物的公文并出示给李襄佳看。
戴思勉本以为李襄佳肯定会神色动摇,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地说著:“那么…有证据
来证明我跟这把枪有所关联吗?”
谢诗娟轻轻摇头,“根据调阅监视器画面以及相关门禁入出记录,最后合理推断出藏
枪的人应该是陈晓玲。”
“哈,那么你们还有什么要说的。”李襄佳微微冷笑着,但脸上明显带有怒气。
“接下来我要说的内容就和现今媒体报导那样有妨碍检警侦查之嫌,
“受限于法律及线索规范,目前警方只调查襄佳阿姨妳私底下的金流交易明细,我想
这点妳也应该很清楚才对,
“但襄佳阿姨妳或许不知道,我所调查的范围可是几乎网罗所有涉猎媒体的大小公司
,那些与妳私交甚密的朋友们都在做些什么、打什么主意,我可是一清二楚。而妳今天预
谋的计画,我也已经告诉他们了。”
“我不相信。”李襄佳依旧冷酷地说著,因愤怒产生的皱纹让她的原本保养得宜的脸
庞顿时化为厉鬼般的面容。
“纵使我没有任何可以将妳定罪的证据,但妳所谓的改革计画已经失败了。不管是妳
今天想枪杀或者是想拢络的对象都已经不会前来了。”谢诗娟淡淡地说完就不再有任何动
作。
李襄佳和谢诗娟都不再说话,只是彼此用眼神试探,互相猜测对方的想法。良久,李
襄佳总算开口说到:“小娟,别以为我这样就会善罢甘休。我先去开会了,两位再见。”
只见李襄佳潇洒的转身,随即进入NCC自动大门。戴思勉立即询问:“要追上去吗?
”
“不了,就暂时先这样子吧。”谢诗娟一脸遗憾地说著。
3.
时间不知不觉又晃过一个多月,曾让台北市区喧腾一时的守门员屠杀事件已经为众人
所淡忘,一般民众的生活再度回归正常。
下午三点刚过,戴思勉一脸轻松的推开雪猫玻璃门,休息时间的店内只看到王纯婷和
谢诗娟两人正在吧台前逗弄著咖哩面,在两人注视眼神下戴思勉就大声宣布著:“事情终
于解决了,YES!”
“真的吗思勉大哥,结果是怎样?阿对了,我去端猪脚面线来。”王纯婷说完随即跑
进厨房。
“总算调解成立啦,最后赔了一点医药费和红包给那几个记者意思一下,然后对方看
来也不想再把这件事情闹大,所以就这样和解掉了。”戴思勉一脸兴奋说著。
“也许警方高层和媒体那边私底下有稍微提过吧,毕竟于公于私这两点,记者不但有
妨碍公务的行为,邦叔死后也被他们糟蹋,听爸爸说有些高层确实不满这点,媒体那边为
避免多生枝节想息事宁人,思勉你才有机会逃过一劫啊。”
“也许真的是这样吧。”戴思勉顺手拉开吧台前的座椅坐下。王纯婷递来一杯冰开水
以及一大碗的猪脚面线,戴思勉先接过水后大口喝下,像是享受冰啤酒般呼出一大口气,
然后才不慌不忙享受着去霉气的面线。
“也多亏你们的行动,那些媒体高官才侥幸逃过一劫不是吗。”王纯婷提出不同看法
。
“不过就这么让李襄佳逃掉啦。”戴思勉有感而发的说出口,表情带着几分落寞。
“虽然逃过了法律制裁,但我并不觉得襄佳阿姨的下场有好到哪去。”
在NCC大楼与李襄佳对质那天其实是警方的最后一招,在毫无任何实质证据可连接到
李襄佳身上,唯一能期待的机会也只有她本人的自白了。
当天谢诗娟和戴思勉身上都配有精密的窃听器,谢国栋更下令由鉴识组组长郭耀亲自
带队出马,装备精密监听仪器的面包车伪装成附近便利商店补货的物流货车,停在NCC大
楼旁侧录整个对质过程,只可惜毫无斩获。
至于NCC方面,看似毫无动摇的李襄佳仍然参加了那次临时会议,而会议也正如谢诗
娟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人前来参与,等待她的只有几名NCC内部职员以及预防意外发生
的警察。
听说最后李襄佳在会议室内一个人拿起手机不停地播打,似乎是想找回当初呼风唤雨
的媒体权势,然而在她手机电池耗尽后仍旧是徒劳无功。
由于警方也没申请拘票或搜索票,当天也只能任由李襄佳自行离去。而监听行为由于
毫无斩获,在上礼拜续行监听的申请也被法官给驳回了。所以这个案子事实上已经结束了
。
“诗娟,妳怎么看这结局?”
“现实就是这样吧,”她若有所思的说著,“虽然我们都知道守门员的主谋是襄佳阿
姨,但是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也只能做出无罪推定的结论。”
“而现在的她已经完全失势了,
“我私下观察过她目前的生活,襄佳阿姨似乎仍想要重新抓住机会往上爬,不过她已
经完全被媒体界给封杀了,就连她私藏的丑闻都不会有任何一家媒体报导。
“而襄佳阿姨也不习惯使用网络报导这种方式,所以她最近到处去各地的法院按铃申
告许多媒体高层或达官显要,只是在媒体互相掩护的情况下,单一爆料其实没办法达到太
多效果,我推测她按铃申告的案件最后都会无疾而终吧。”
曾经呼风唤雨的李襄佳或许从没想过会沦落至此吧,有一小段时间大家都没有接话或
下评论。
“既然事情都已经结束了,有一件事情我憋在心里想发问很久了。”戴思勉还没吞下
嘴巴内的面线就开口发问:“诗娟,妳当初推论到NCC大楼内部藏有枪械,我们也因此顺
利找到那把枪。
“不过,为什么妳当初没有将计就计,建议我们警方把子弹拿掉后将枪藏回原处来个
守株待兔,如果当初这样做的话不就可以抓到李襄佳参与犯罪的铁证吗?”
谢诗娟听到他的询问看似有些讶异,也许是没料到戴思勉会想到此点。她先是用她纤
细的食指逗弄著咖哩面的鼻子,若有所思的想了几秒才回答。
“接下来要说的依然是我自己的推论,由于没经过证实,你们听听就好,
不要随便说出口。”谢诗娟先是确认戴思勉和王纯婷同意了才肯继续说下去。
“思勉,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安邦叔叔为何要举枪自尽?”
看着戴思勉大力摇头,谢诗娟继续维持客观语气说著:“其实我当初也不了解为什么
安邦叔叔会自杀,不过也是因为他的自杀,我们才会将全部注意放在襄佳阿姨身上对吧?
”
戴思勉表示同意,毕竟一开始只有《新闻道德》这本书和李襄佳有所关连,当初李襄
佳有不在场证明,很轻易就可以排除其嫌疑犯身分。
“我推测,安邦叔叔可能是猜到了守门员的幕后主脑就是襄佳阿姨,也许是根据多年
夫妻情谊、警察直觉或者其他因素,姑且先不管是哪一点。
“安邦叔叔既然知道主脑就是襄佳阿姨,他似乎也确信只要自己继续追查下去必定能
掌握关键证据。但也许安邦叔叔终究无法狠下心来逮捕她,在身为警察和前夫的立场冲突
之下,逼得他做出了困难的抉择…
“虽然我当初有考虑要设下埋伏,但后来想到这个推论,我就无法忽视安邦叔叔的感
觉,到最后我只能希望襄佳阿姨能选择自首。”谢诗娟表情沉重地说完推论后就不再发言
。
雪猫内再次沉静一小段时间,在场三人都无言思考着,自己若是易地而处又该如何做
决定。
“不过邦叔到最后终究留下线索,让我们得以顺利破案,可喜可贺!”戴思勉仿佛想
替大家打气似地说出这个结论,虽然有些突兀,但至少打破凝重的气氛。
“你们觉得李襄佳的行为值得吗?”王纯婷皱起眉头问著,“纵使用意再好,但双手
沾满鲜血真的就能够改革媒体吗。”
“不可能啦,毕竟狗改不了吃屎。”戴思勉抢答道。
“思勉大哥你怎么这样说,搞不好台湾媒体有良心发现的一天啊。”王纯婷嘟著嘴说
著,“诗娟姐妳认为呢?”
“不知道。”谢诗娟这时抱起咖哩面,露出笑容说著:“但我希望能有这么一天。”
她用左手从吧台前放置CD的柜子内找出一张专辑,然后示意王纯婷改播一首歌。
陶喆 Dear God
刚刚看完六点半的新闻 那悲剧 又重演
有个妈妈拿着儿子的照片 期盼他 会出现
看不下那画面 我转过头却开始流泪
是惩罚是考验 还要有多少的心碎
爱 爱 在这个世界上爱已被忘记
谁都不相信 谁都不相信 相信爱
哎 哎 真理和公平都变成了笑话
我不愿意住在这样的城市里
话题都围绕在腥羶色暴力 有八卦 没想法
计算逃避人人都在玩游戏 没有钱 没人理你
我心里很愤怒 只能冷酷让自己麻木
拿生命做赌注 这些疯狂还要多久
爱 爱 在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意义
没有人在乎 没有人在乎 没有爱
哎 哎 我真的很想要开口骂脏话
不是我的错 不是我的错 别怪我
Dear God 为什么你闭上眼不想想办法
装做看不见 装做看不见 告诉我
哎 哎 告诉我把爱找回来的方法
因为我无法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没有办法离开 no no) 这个鬼地方(这个鬼地方)
它还是我的家
刚刚看完远方传来的消息 像恶梦在继续
给点力量让自己能活下去 Dear God 你在哪里
Na na na....wo wo wo....yeah yeah yeah...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