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信] 生与死解决不了人生的问题

楼主: dayend (神無月)   2017-09-09 19:01:48
我,并不知道别人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模样,但我确知自己并不是一个容易理解
的人,异常极端,尽量公正,但依然有属于自己无解的偏颇、偏执。
不轻易判断别人的价值、是非,于是人生里多得是跟我和解的施暴者,像是二十
年前第一份工作,诬陷我的帐目清白让我承受不了压力离开的同事,在十年前她
打算自杀前一刻打了一通电话给我,得到我的原谅,而我认为自己有义务帮助她
离开自杀的低潮,重新站起来。
九月又到了,她在生日这天约我吃了早餐,坚持自己付费请了我一份麦当劳早餐
猪肉满福堡加蛋。我并不是一个习惯让别人付费反而时常是替所有人买单的人,
但今天我并没有拒绝她,不只是因为她的坚持,而是我始终记得八年前那段陪她
慢慢经过人生艰难到想死的挫折时日,我选择了理解然后体谅她的人生,所以能
够释然且原谅。
她慢慢地开始重新向这个世界介绍自己,尽管身上背着一千多万的债,她尝试理
解自己的现状、重新看待自己,勇敢地继续面对自己造成的人生;我的感动无以
复加,对我而言面对她面对的这一切,比死去难度更高。
死永远都是比较容易的选择。
那一年她生日,一直没有替别人庆生天分的我,拉着她去吃了一碗猪脚面线,
我记得我告诉她~
请妳吃一碗猪脚面线,
我很感动自己有机会经历妳的重生,
谢谢妳没有杀死妳自己,才有机会看见妳真正的勇敢,
有机会对妳改观
而不是带着对妳的误解
或只记得妳对我的恶意而过完这场人生。
始终没忘记她掉了几滴眼泪进猪脚面线,我才来得及递出面纸。
在我面前痛哭的人从不是少数,但她的眼泪给了我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触,至今仍
难以分析、无法言说,也正因为如此,我的大脑就这么印记了整个场景直到今日
,我始终记得她说~
其实那天我自杀,打了十几通电话出去,都是找被我害过的人,
不是被挂电话就是劈头就被骂三字经然后挂掉,
只有妳接起电话不说话,听我说完所有的话,
最后还开心地原谅我约我吃饭。
已经拿刀割手腕的我,是听到妳说了原谅,我彻底崩溃丢下了刀子。
我记得妳说:一切都没事了,谁都曾经年轻不懂事,也许有些人还无法原谅,
可是,我原谅妳,因为我也曾经需要被原谅,
也碰过真的宽大的好人包容我的错误,谢谢妳给我机会变成这样的人!
约个时间吃饭吧!
妳说,一切都没事了!不会有事的,而我就这么相信了。
崩溃,于是电话里我告诉妳我正在自杀,
我不是故意要吓妳,
我知道也听得出来妳吓到了,
所以妳慌张著叫我快去医院,妳坚持要求不挂电话,
坚持要求听到我叫了出租车往医院,
直到听见了急诊室的声音,
在电话的那头听见医生开始帮我处理划开但还好还有得救的手腕伤口。
我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一个出社会之后再没有感受过的情境里,
意识到这个世界还是有人这么单纯地不计较那些我做过的坏事,
还关心我的。
在我因为陷害别人所以扶摇直上的时候总是聚过来的家人,
在我开始低潮现在都瞧不起我、不肯帮我也不肯鼓励我,避而远之,
却还是有人肯对我发出善意,还是当年被我害过的妳。
我觉得妳始终是疯子,从我害妳的时候到现在都没改变,
妳不是人,像是被符咒封印于是被正义限制的灵魂!
但,我会加油!我要加油!
有一天我生日,如果可以跟妳分享我生命的喜悦,不要拒绝我,
要让我分享我对自己重新看待生命这件事的喜悦,
或多或少,也许只是一杯茶,要是我递到妳面前,
请妳不要付钱给我,也不要替我付钱,
就简简单单的接受我可能没什么价值的分享,好不好?
我记得那时候的我,跟现在相较起来,年轻得像是不经世事白纸,并不是刻意化解
这有些沉重的局面,而是发自内心地倾听,接受,并且衷心地祝福她的那个重生生
日,认真地想要在未来的人生看着她一步一步站起来,逐渐成为她选择承担的这个
不容易的人生里,可以被信赖的友谊与援手,或者至少会是她行走在人生边缘的救
生圈。如今想想,我的回应竟如此的单纯,像是天真的孩子,不曾思考人生已经存
在着太多无法承担的轻~
好!我答应妳,可是我不喝茶,可以的话请我喝咖啡,我不急,妳也不要急。
她先是愣住了,然后害羞地笑了,我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双关而能化解僵局的话。
她开始低头吃着我替她点的猪脚面线,听我滔滔不决地随意说著同其他朋友那里听
来关于猪脚面线可以去霉运的传说,接着看着我神色自若地吞起药丸;她才意识到
,我已经不是她以前认识的那个我,多了一些不愉快的箝制,被各种不自由綑绑。
闲聊了一阵,我知道她能明白我说出“不急”这两个字的背后,代表着的另一种属
于我自己的煎熬,真的能明白我愿意为了看见她真正开始生活,而不只是那么轻松
的活着,而是用她能理解的勇气去交换了一个更轻松的选择。
我或许有人性美好的一面,却不可否认的也有邪恶、黑暗的另一面。
属于我的矛盾,同样也绝对任性而毫无道理的是,一旦认定了某些人没必要浪费时
间与生命去理解或期望,也就难以翻转;于是,确实,有我看到就跳过文章的ID,
有我看见名字就放进垃圾桶的信件,有响起数百通电话我始终拒绝接听的亲人,有
看到作者就不会买的书,有知道对象就一口回绝也不管对方能端出多少银子、多好
职称的执拗。
关于善意或者倾听、认同,在这个逐渐学会不急不徐的年岁,变得不再博爱,只愿
意对值得的人付出;所谓值不值得,与财力、学历、能力、成就丁点无关,仅仅是
能够理解且感受、回应人与人之间善意,就够格接受我的同等回应,不曾懂得善意
者,尝试主动与我接洽一百万次、假鬼假怪地干了各种机巧的事,我逐渐失去包容
的弹性,从此划清界线,只会看到我拒绝见客的大门。
付出善意是需要力气的,人生此时的风景,我丝毫不想浪费,尽量环保。
我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人,并未特别有成就,但也没有特别糟,常常因为病痛和过度
完美主义而将自己折磨得很负面;却也因此,很莫名地生出另一种勇气去面对这些
泥泞。
尽管总有被淹没的时刻,但很庆幸的是,我目前还算是可以勇敢承担走过来。
在数十年与生命僵持的日子里,我时常想要杀害自己,但我没有;有些承诺拉住了
我,但这些承诺在忧郁的时候,让我想到的并不是乐观助人的心情,而往往是:
我凭什么去鼓励别人活下来看见人生的美好?
凭什么信守承诺?
我活着就只看到无止尽的痛苦、痛苦、痛苦啊!
都撑不下去了干嘛还管别人的死活?
理会什么承诺?
我自己都觉得不美好的人生,拿什么去说服别人也接受这个狗屁?
忧郁并不是疯了,只是脑子里会出现一个不受控、不断往负面思想去钻的自己;那
个自己之所以可怕,是因为她呈现出来的心声,都是我自己真正想过的真实状态。
在还未知活着本身的价值和意义之前,那个忧郁的自己她可以全然纯粹地只为自己
说话、为自己着想,但我做不到,我总是顾忌再三、总是思考到别人会怎么处理僵
局,总是在默认了许多立场后打住各种杀害自己的念头,不勇敢地。
有时候,说服自己继续人生,是会发怒的,
愤怒于自己是这样一个做不了任何事的自己!
于是听见别人说著“我也很痛苦还不是走过来了!”这类话就有更深的不悦,也才
学会了,不拿自己的一切感知去任意评价他人,这样稍微好的性格;每个人对于各
种痛苦的感受是不同的,没有任何其他人有权将自己经历的去和别人走过的混唯一
谈,或自以为理解;所有人都有属于自己人生特殊的轨迹、阴影和苦痛,即便是被
认为该死的人亦然。
今天吃到的麦当劳猪肉满福堡加蛋,这位朋友很贴心地替我点的附餐饮料是咖啡,
她曾经判了自己死刑,最近成为协助受刑人孩子们课后辅导学习的老师,虽然还欠
了很多债没有还完,她开始知道自己仍有付出的能力,她开始知道尽管曾经有失败
或错误,但其他方面她还是有值得肯定之处;今天她腼腆地告诉我这些事,而我便
无法停止为她感到骄傲的心情,我告诉她我以她为荣,而她告诉我~
我没有忘记帮妳点咖啡!
但这不表示妳的人生之后可以“比较急”可以吗?
还是很孤单的,时常觉得很孤单,
我还是偶而会怀疑这世界会不会总有人对我保持善意,
所以,妳在,对我来说很重要....
我是说也许终有那么一天,可是.....
她没有来得及说完,就被一通来电打断,兼差的老板因为生意忽然太好,希望她早
点到,匆匆地就先离开,留下我在周六上午的麦当劳里,读完一封来自育幼院年轻
人的来信,看完一整篇企划案且笔记下当下脑子闪过的质疑与想法,最后绕回一封
网络陌生人的来信,问我对于应该要判死刑的人被判死刑的想法,而我以我的人生
经验为这封回信下了这样的一个标题~
“生死并没有办法解决问题,如果我们不学着与自己的痛苦相处的话!”
亲爱的陌生人,
我没有办法确定哪一种人“应该要判死刑”,
因为人生各有苦难与阴影,
我不认为为善应该,也不认为恶绝对不该,
“在人性背后善与恶是否绝对?”本身就是一个千古的疑问,
而我能确知的是,法律规定的一切,跟对、错也不见得相关。
法律规定的一切,只是一个协助大家尽量和谐生存于世界的规范,
跟对与错是与非的价值并不全然有关,
多数人认为的,跟一位判决者认为的,对我而言也都不见得代表得了绝对对错!
多数判决这类陪审团制,也许可以停止恐龙法官的偏失,
却也可能是成为争宠群众的集体暴力;我们总是太纸醉金迷于行销包装里,
于是当恶魔包装以善类无辜,就会丧失判断力,
多数人确保的因此往往不是公正,反而更可能是迷失与无知。
理性在情绪强烈时出现本来就不很容易,
更何况还得加上高度自制力才能做到持平、公正!多数人无法两全。
相较于少数理性者,群众是拉低判断的分母,
不可否认地是千古不变的人类现象。
于是,要是以所有人存在都有其目的与意义而言,
我还真不知道有没有人真的“应该被判死”,
又到底有没有哪一种“要求别人去死”的规则是完全对的?
这并不代表我支持废死,
但我确实看过许多受害者家属在加害者被死决之后,
依然过著被卡车压辗过般的人生。
他们曾以为杀死加害者可以得到心灵的救赎,
然而在见识加害者执行死刑后的被害人亲友人生之后,
我怀疑,得到救赎的,可能永远只会是开始忏悔的加害者。
只有忏悔者,才需要救赎;毫无自省能力的加害人,
生或死都不会认错,无所谓谁被教化或者救赎。
这世界这样无法承认错误的人太多,
只是并非这样的人都犯罪且被制裁,我深信你我身
多少都充斥着这样的人,会明白即便是可能死,
这些人,仍然有着千万人吾往矣的精神去伤害别人,人性是不是本善的?
我后来相信,恶是最简单的人性,聪明不容易却不比善良艰难,
一个决定的一念之差,利益和欲望之间,善良永远难于聪明也更折磨人,
多数人在更容易的人生作为前提之下,承担不起选择善良的副作用与后悔。
我同时见过许多被强奸的女性,将加害人的孩子生下来,
她们曾以为巨大的母爱,可以解开自己身心灵因为被强暴受伤造成的死结;
然而下场也多数不很理想,更可能只是不断证明了~
“这世上就是存在着不被祝福的诞生!”
然后一个无辜的不被喜悦的生命,
用一种不太妙的方式展开,也就接续著充满苦难的人生,
无知且旁观他人痛苦的大众,不分青红皂白地将这样一个生命贴标。
无辜又如何?
没有人在意某一些人过着生不如死的人生。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的,
不少人优先注意到流浪狗身心受创咬人的无辜,
却没办法优先体恤到另一些人生来也身心受创应该被体谅的无辜。
我存活的世界,曾经在不经世事的年少有明确的正义、对错,
后来就没了。
我选择逐渐走出各种团体,
无论是支持同性恋的、爱护动物的、资助孩童的...各式各样的。
这些年我断开所有团体,依然倾听协助,但不涉入,
因为我意识到只要存在于团体里,有某一个中心思想,
就可能是对其他物种歧视的开始,我终究凡胎凡骨,
意识到自己加入单一就开始偏颇这种人性里无可避免的浅薄,
我愿意放弃群体支持感,保持中立,即便被误会讨厌也不改变这个坚持。
我衷心地期望有爱护所有该被爱护者的团队,但我想那是不可能存在的,
对吗?:)
我们的社会刚刚经历过各式各样骇人的自杀,
从林姓女作家到北一女学生,
死若是解决了问题,我想只有死者的问题一劳永逸地被解决了,
至于留下而依然心跳着的我们,依然承担著各种后座力。
要是你问我死刑该不该存在?我认为该。
但如果你问我死刑有没有意义,我认为有,
但并不是帮助受害者或社会公义的意义,而是有对恶人恫吓的意义。
简单地我认为~
生、死都解决不了问题,
我知道的并不多,但我知道这件事:
任何人死亡都不需要掌声或喝采,无论他是谁、是善是恶!
所谓的善、恶,是时刻在改变的价值观,
就像我在某些人心中是天使,在某些人脑海里是恶魔。
我是善是恶?没人知道,我们谁也都一样,这件事是平等的,对全人类而言。
狗本常常担心抱怨沟鼠偷吃买给狗狗的饲料,
因为他们的信念主轴就是谴责对狗不友善的各族类,并且爱护狗类;
于是人类与鼠类在他们心中跟狗相比,都是可以退让出更多生存权的生命型态。
我这么说也许太尖锐,但从某个角度看,这么说某些偏激狗本也没有不对,
我自己就因为气喘不愿意与狗争生存空间,重买房子确保生活少点折磨,
但台湾社会有多少人可以尊重狗的生存权就去买新房子?
确实有时我也认为自己这种作为太荒谬了,如果我把买房子的钱拿去盖狗的
五星级住宅,有前庭后院工奔跑社交,免费提供住户把自己的宠物放进去生活,
这些狗狗的父母也不会同意吧!
于是我只好退让我的生活权,把狗放在我的气喘之上,不多说自己搬离。
呵呵!
要是有一天生存空间狭小到需要决定安乐死,
那么该被安乐死的究竟是狗还是人,或者是死有余辜的鼠类?
我们又凭什么把“死有余辜”放在哪个物种或谁身上?
多数就对吗?
如果真正理解大自然的运作,会知道沟鼠有其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而这个地球已经太多了而造成负担的是人类与“作为宠物的动物”,
地球需要的是少一点人类,多一点生态平衡,更多有“正常生活状态的生物”
而不是“宠物”。
北极熊因为抓不到海豹、海豹变少而开始猎杀自己的小北极熊这新闻,
让我心痛。我们深信对的一切很可能导致我们侵犯著全球物种而不自知,
包含一个宠物的概念,也能造成群宠物型流浪动物泛滥
而其他物种濒临灭绝的失衡。
不重视死,就会以为自己捍卫的完全对,曾经那么轻生于是知道自己的无知,
看待死刑的态度,我相信也符合这个陈述。
我对于生命选择的是,
尽量抱持着不偏颇的态度,但绝对捍卫我生命里为数不多重要的存在,
我与挚爱同进退,前提是我将自己深爱的爱置于众生之上;
而对于各种有情的众生,没有特别爱也就没有特别恨,
即便难免有爱、恨、情、愁、怨念或愿力纠葛,
都不以生死去决断他们,分清楚处理情绪,
和是不是有权决断他们生死之间的差异。
就像我有害怕的小虫,
但我知道对于他们我的情绪是害怕,并不是厌恶或迫害置牠们于死,
这就是我对于各种生死的看法。
也许这也没有为你解答,但我本来就只能有自己对生死的看法,
没权力要求别人跟我一致。
这就是个很奇妙的人间,愿意倾听之后理解接纳我们的,不会与爱无关,
但能与我们发生爱的连结者,跟全球人口相比稀少得可怜。
我尊重别人支持或反对各种理念,以同性恋为例,
即便是立场相左,我依然坚持每个人都可以保有自己的观点和好恶,
要是规定大家都得支持同性恋,或支持死刑或支持废死,那才是太诡异的事。
拥有这样社会共识的社会才有高度发展的价值,
当然这也都是我认为的而已,不代表什么。
生死本来就是很难的事,困难到人类数十万年演变至今才开始思考“人有没有权
决定自己的死亡这件事”,那么又有谁能说,死刑或不死刑哪一个才更有道理?
我们活在一个被多数意识牵制的世界,做任何事都不自由,有人决定反叛这样的
框架,也许选择自杀,也许选择杀人;我选择的是,尽可能尊重各种看法,也保
持自己的定见,所以我不是为了说服你而回信的,只是简单单地回应你对我的询
问,极单纯地,以不伤害别人为准则做所有决定。
我的理由同样很简单,
如果我们衷心地认为伤害别人的生命才可以泄愤或抒发情绪,
那么,又有什么理由要求别人被框限著不能伤害别人?
作者: beegees ((比吉斯))   2017-09-10 10:30: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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