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亲切的韩国独裁者传人：卢泰愚“民主军头”的血腥与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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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0/26 杨虔豪
“韩国民主化后的首任民选总统卢泰愚，于2021年10月26日下午因病去世，享寿88岁。”
韩国前总统卢泰愚是韩国现代史转捩点上，发挥巨大影响力的人物。军人出身的他，参与
过政变，又在关键时刻，促使韩国步入民主化，成为军政独裁15年后首位民选总统。但卸
任后，被揭发任期内收受不法资金，还得面对民主化后的清算，而一度身陷囹圄。他是改
变韩国历史的要角，却难以阻挡迎面而来的历史巨浪。
日本殖民时期的1932年，卢泰愚诞生于大邱，与朴正熙与全斗焕两任军人总统皆属同乡：
这里也是日后韩国政治光谱上，保守阵营的大本营。
日本战败后，韩半岛局势显得动荡不安；18岁时，还是中学生的卢泰愚，碰上韩战，随即
被征召入伍。卢泰愚原想成为医师，但家里无足够条件供其继续唸书，只能另觅他路；在
非常时期，放弃梦想与在乱世中寻求安定发展的舞台，从军为卢泰愚的人生，开了一条新
路。
1951年，卢泰愚加入陆军士官学校，结识来自同乡的同窗全斗焕，并成为挚友。毕业后，
两人从陆军少尉不断爬升，成为表现积极活跃的军官。
晋升陆军少尉后，卢泰愚自1960年起，在短暂担任过英语翻译官后，转任于防碟部队内任
职，负责民间情报侦蒐，同时监控要求民主化的反对势力活动。
力挺朴正熙　又在军队内立派阀
韩战后，韩国建国总统李承晚企图连任，在大选中舞弊，引发学运示威而遭推翻，成为世
界上罕见的学运推翻政权的案例，韩国因而迎来准备建立真正民主体制、尽管经济实力仍
在世界排名后段班，却充满希望的时期。
但就在1963年，陆军少将朴正熙发动军事政变，推翻原本的过渡政府掌权；在一片讨伐声
下，卢泰愚与全斗焕，率领其他军人走上街头，发动力挺朴正熙的游行，表达对“军事革
命”的支持，而获朴正熙信任。
朴正熙掌权后，全、卢两人就联合其他官校同学，结盟成立秘密组织“一心会”，在军队
内展开组织活动。事实上，原本韩国军方严禁任何派阀出现，但因这些人向朴正熙输诚，
朴正熙也确实需要一股稳定的支持力量，以防军队内部、同情民间反对势力者再度采取行
动，将他扳倒。
“一心会”就在朴正熙的默许下，持续壮大，最后更扩张到派系成员，相继被拔擢至陆军
内部人事决策权的职位，全、卢所主导的“一心会”，与朴正熙形成互利共生的关系——
朴正熙靠一心会防范军队倒戈，一心会则透过朴正熙的放任，而成为垄断军队、性质近似
帮派的利益集团。
朴正熙发动政变后，韩国实际上连续举行过3回的总统直选——但军系出身的朴正熙，垄
断各种资源，又不断打压反对派，几回公正性皆遭质疑的大选，皆由朴正熙胜出，直到
1969年，朴正熙发动修宪，废除总统连任限制，并将直选改为间接选举，使得“阁下”能
安心长期掌权。
此时的韩国，反对派持续面临各种阻挠与生命威胁，甚至被扣上“红帽子”下狱，但社会
秩序在军政压制下，逐渐摆脱韩战后的混乱，许多现代化基础建设就在此时上路，带动南
韩经济起飞。
从政变核心成员成为民主化关键人物
但就在1979年10月，朴正熙遭到中央情报部部长金载圭行刺身亡，由文人出身的总理崔圭
夏暂代总统职。这时，“一心会”自奉要“传承朴正熙精神”，为延续军事政权法统，开
始密谋取代临时政府的计画。
两个月后，全斗焕召集已成为军队最大帮派的一心会成员，发动政变。担任保安司令官的
卢泰愚，紧急从南北韩边界调派特战队支援，包围青瓦台与政府设施，促使政变成功。反
对派根据地——光州市民却发起激烈的反独裁抗争，也遭这帮“新军部”派遣特战队镇压
。随后，全斗焕就任新总统，卢泰愚随之踏入政界，辅佐他的“老战友”，在背后成为第
2号人物。
相较全斗焕，不论外表与内在，都展现刚烈鲁莽的形象，卢泰愚显得温和不少；他曾说过
，自己和全斗焕在性格上刚好“互补”。同作为军人，卢泰愚以柔软姿态，在全斗焕的军
政集团中，打出区隔，为自己累积政治资本。全斗焕上任后3年内，卢泰愚先后被任命为
政务第二长官、体育部长、韩朝高层首席谈判代表与内务部长，活跃于政务体系中。
80年代派驻韩国的资深记者朱立熙，曾在著作《汉江变》中，提到卢泰愚对外媒询问军人
执政看法的回应。他说道：“韩国每个男人都有服兵役义务，脱下军服就是平民；服完兵
役后，得随时接受后备军人训练。韩国每个男人都是军人，所以军人执政在韩国，并不是
问题。”
由于政治异议者遭囚、一般民众的各种权利与自由受限，1987年，韩国掀起要求民主化的
示威；大规模群众上街抗议，遭警方强势镇压。卢泰愚此时已被全斗焕钦点为“总统接班
人”，反政府声浪却日渐扩大，已到全斗焕难以收拾的地步。
亲切温和的“独裁者接班人”
危机时刻，原本作为政变势力的卢泰愚，丢下震撼弹，他在1987年6月29日闪电承诺，将
推动总统直选、释放政治犯，并保障人权与新闻自由；作为多年“老战友”、当时还高高
在位的全斗焕，毫不知情，卢泰愚的“破格之举”，等同宣告独裁政府将下放权力，让国
家过渡并转移至民主体制。
同年底，韩国实现睽违已久的总统民选。竞选海报上，卢泰愚以温和的微笑与手势，打出
“现在需要安定”的口号，吸引中产接层支持，稳固执政的民主正义党基本盘。
而长期力抗朴正熙与全斗焕的反对阵营，却因金大中与金泳三两位“民主化”巨头分裂，
让卢泰愚渔翁得利，当选总统，导致民主化后的韩国，首任民选总统仍是军系出身，还是
前独裁者的“战友”此番诡异情景。
卢泰愚在2003年接受韩国资深记者赵甲济访问时，对动荡的1987年时局回忆道：“我虽受
执政党任命为间接选举的候选人，但国民抵抗是很深的；时代要求的不是‘吃得好穿的好
’，而是‘实行民主’，对我宛如‘军队退下’的声音，在撕破我耳朵；而响应这个的，
就是6.29宣言。”
一位曾多次与卢泰愚打交道的前韩国报社高级主管对笔者杨虔豪说道：“卢泰愚面对我们
记者，真的非常客气与亲切。”相较朴正熙与全斗焕的傲气、霸气与高高在上，采访过卢
泰愚的老记者们，多对他留有正面印象。这名前主管说道：
“卢泰愚任内，推动北方外交，与中国、苏联和东欧国家发展关系，是相当大的功劳。我
个人更认为，在全斗焕总统时期，我们无法民主化，当时民众连嘲讽总统都做不到，卢泰
愚作为过渡至民主化的总统，把这些限制都取消掉，还有他的亲切形象也为民主化奠下基
础。比起全斗焕，卢泰愚更柔和与温顺，是个绅士。”
“我认为，万一当时是比卢泰愚作风更激进强势的人当选总统（指金泳三或金大中），反
而要形成韩国现在比较开放的气氛，会是困难的。”
这名主管强调，卢泰愚扮演“继往开来”的角色，让韩国在激动的民主化潮流中，仍能循
序渐进、安定温和地发展，减少民主化过程中带来的许多不安定成本。
汉城奥运在卢泰愚上任后成功举办，使韩国于世界上崭露头角。他更推动“北方政策”，
积极发展与苏联及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的互动，韩中最终在他任内末期建交，也导致台韩
断交。而这段时间，南北韩尽管仍处对峙，但已展开数次高层会谈与交流活动，关系相对
稳定；双方一同在91年加入联合国，之后更共同缔结非核化宣言。
曾多次跟卢泰愚见面访谈的《纽约时报》前汉城支局长沈在薰，曾向笔者评价卢泰愚的外
交政策道：“卢泰愚认为‘通往平壤之路，要在北京路上开启’，意思是要透过跟中国交
好的方式来改变北韩。”
尽管沈在勋批评，此番思维过于天真，这样的发想，却成为过往跟新军部对抗的进步派执
政后的对北韩政策发展主轴，保守派的朴槿惠执政时也沿用。
“成功的政变亦须追讨公道”
摆脱军政独裁统治的韩国，自卢泰愚就任后，展现出奔放活络的景象，但各公家单位与媒
体的主管阶层，都是延续全斗焕时期的原班人马，维持着保守老旧的反共与反民主思维，
以专断或打压反对意见的方式行事。
因而这段期间，包括教职员、媒体工会与大学生纷纷展开连串抗争，要求不受干涉的意见
表达权，导致各种示威抗争、拉扯冲突的场景，尽管未若全斗焕时期来得多，却还是能频
繁看见。不少人批评，面对民主化后的社会转变，出身军人的卢泰愚，尽管每次亮相都是
一贯的亲切微笑，给人亲近的形象，貌似和老战友全斗焕完全切割开来，但他的政府团队
作风，仍维持一定程度的威权。
1993年初，卢泰愚卸任，历史的风暴朝他席卷而来。作为首任文人总统的金泳三上台后，
韩国社会掀起一波追究全斗焕与卢泰愚发动军事政变与镇压光州市民责任的号召运动。
1995年，卢还被揭发于总统任内，收受企业所餽赠的3,500亿韩元资金使用，以收贿罪嫌
遭逮捕。
同年底，韩国宪法裁判所（宪法法庭）做出“即便政变成功，亦可处罚”之判决；不到1
周，国会又紧急通过特别法，认定总统任期不予记录在公诉时效内，法院依此在隔年将全
斗焕与卢泰与两人，依政变过程中肇下的内乱与叛乱罪嫌起诉；最终，两人分别被求处无
期徒刑与17年徒刑，直到入监后，在金大中于1998年就任总统前被特赦，但两人仍须缴回
不法资金。
当时法院作出如下判决：“政变势力为强化目的，压抑国民行使正当权利，并发生侵害权
利之行为时，并非遵守既有宪法与法律。因此，对此等行为无法赋予合法性，政权本身亦
不能免除其不法性。”
长子代替向光州事件受难者参拜谢罪
自2016年起，卢泰愚健康状况渐趋日下，“病情严重”、“情况不乐观”的风声，时有所
闻，而2019年开始，连续3年，卢泰愚透过长子卢载宪，赴光州参拜5.18民主墓园，向当
时遭受镇压的罹难者，表达谢罪之意，而引发世人关注。
“事实上，我父亲肇下了不该做的5.18（光州民主化运动）镇压，他对此心里一直有包袱
，尤其是卧床后开始，事实上不知道何时会突然去世，已来到这样的境地，他经常想着，
应该要走向参拜和谢罪的行动，这对我也成为内心的包袱。”卢载宪在去年终于广播节目
中受访时，首次对外界透露父亲与自己的心声道。
卢载宪当时透露，自己会代替父亲行动，是因父亲已倒卧在床已久，不仅无法行走，且已
失去言语能力。
尽管大部分光州民主化运动罹难者与受害者相关团体，对卢载宪的行动表达欢迎，另一方
面却也怀疑，卢泰愚于2011年出版的回忆录中曾提到“518事件是因流言蜚语所造成”，
卢泰愚并未公开修正内容，如今却由长子来表达忏悔，有炒作新闻之嫌。尽管卢载宪后来
表示有意修改，但至今为止，回忆录未有修订重新出版的计画。
未了结的遗憾
但相较全斗焕在回忆录中，指责曾目睹军机于光州扫射镇压，而出面证言的神父赵斐奥是
“无耻的说谎者”，导致回忆录全数回收、禁止发售，作为当事人的全斗焕，至今不愿道
歉，而面临司法审判，卢泰愚透过长子的道歉，至少名义上了结部分遗憾。
作为军人的卢泰愚，同发动政变的“一心会”成员，视自己行动为“救国”、“安定情势
”；但过程中，许多无辜者，为争取民主与人权，对抗高压军权统治，流血牺牲。
但在要求民主化的浪潮下，作为军事政变核心成员的卢泰愚，却回过头反将老战友全斗焕
一军，闪电颁布“6.29宣言”。作为军人的卢泰愚，自己亲手终结了军事独裁，开启韩国
民主化新页，但他当时或许没想到，37年前，那场即使是成功的政变，在当选总统又结束
任期后，他仍得为那段自己视为具正当性的历史，而走上审判台。
人生最后关头，卢泰愚希望化解由他创造的激情历史，所连带留下的沉重包袱，但真正要
付诸行动时，已无法身体力行，只能透过长子代替，而留下另一个永远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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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外交”留名 镇压民主贪腐蒙污 韩前总统卢泰愚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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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报专讯】
韩国前总统卢泰愚逝世，终年88岁。军人出身的卢泰愚，在韩国从独裁专制统治转型到民
主选举的过程中，扮演重要但具争议的角色。他从“军事政变共谋者”摇身变成韩国首名
真正的民选总统，任内高举“北方外交”旗帜，和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建交，并于
1991年和朝鲜同时加入联合国，获得积极评价。然而他最终以叛国、贪腐罪名遭判监，令
政治生涯蒙污。
久病缠身 近年多次入院
首尔国立大学医院昨证实卢泰愚死讯。路透社报道，卢泰愚自2002年接受手术治疗前列腺
癌以来，健康一直欠佳，近年多次入院。韩联社报道，久病缠身的卢泰愚近日因病情恶化
入院。
卢泰愚1932年12月4日生于庆尚北道达城郡一个贫农家庭，1955年从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后
入伍。1979年12月12日，时任国军保安司令全斗焕发动政变夺权，卢泰愚率军协助。全斗
焕1980年出任总统，卢泰愚成为二把手，并担任首任体育部长、内务部长、汉城奥运组委
会主席、民主正义党党魁，逐步摆脱军人形象，成为政坛重量级人马，更获全斗焕钦点为
接班人。不过，全斗焕被指违反普选承诺，1987年触发汉城（今首尔）及其他大城市大规
模民主游行，是1980年“光州事件”后韩国最大规模示威活动。卢泰愚在压力下，于1987
年6月29日发表《629民主化宣言》，宣布释放政治犯并实行总统直选。
由政变共谋到民选总统
卢泰愚1987年底当选总统后，实行“北方外交”和苏联、中国等社会主义国家建交，并于
1991年和朝鲜同时加入联合国，获积极评价。卢泰愚曾自诩为实现民主主义、提升韩国国
际地位以及经济发展作出了贡献。不过，他任内韩国常有街头示威，加上经济不稳定，他
1993年卸任前两周，在一项民调中被选为韩国最差政客。
金泳三1993年就任总统后，彻查自全斗焕时期开始的官商勾结活动。卢泰愚1995年因私吞
6.54亿美元（约51亿港元）秘密政治资金被捕。他当时曾公开道歉，流泪说：“我现在对
身为前总统深感羞愧。”1997年4月，卢泰愚因军事叛乱、收贿、武力镇压1980年“518光
州民主运动”等被判囚17年并罚款2600亿韩圜，同年12月他获金泳三特赦，翌年初获释。
（韩联社、路透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