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 世界唯一的“反塔利班”之国?塔吉克斯坦独裁者与阿富汗变天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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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s://global.udn.com/global_vision/story/8663/5810839
2021/10/12 The Gloc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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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全世界开始默默接受塔利班作为“阿富汗合法政权”之际,仍有一个国家打算与神学士
们“死斗”到底?图为洗劫巴格兰空军基地,一身花俏打扮的塔利班战士。图/路透社
文/孙超群(The Glocal研究员)
阿富汗变天已经两个月。虽然没有国家承认塔利班政权,但却有国家开始愿意与他们打交
道。
大部分邻近的中亚国家,包括乌兹别克斯坦、吉尔吉斯、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以及巴基斯坦都已
经与喀布尔新政权建立官方联系,派官员到该国与塔利班代表会晤,商讨经贸合作及提供
人道援助。多个中亚领袖亦表明,要与塔利班恢复合作交流,可见他们开始承认其“事实
上政权”。然而,有一个中亚国家迄今不像他们般面对现实,仍坚持与塔利班对抗到底
——就是塔吉克斯坦。
塔吉克斯坦总统拉赫蒙(Emomali Rahmon)曾在多个公开场合批评塔利班,直言不讳地拒绝承
认没“包容性”的阿富汗政权,斥他们违背承诺,拒建容纳不同政治力量的过渡政府,更
称该国国家结构应由阿富汗公民以“全民公投”决定。另一方面,他又收容阿富汗反塔“
潘杰希尔反抗军”的塔吉克斯坦族分子,上月初亦追授该国第三高荣誉“索莫尼勋章”予90年
代“北方联盟”塔吉克斯坦族领袖马苏德(Ahmad Shah Massoud)和拉巴尼(Burhanuddin
Rabbani)。塔吉克斯坦每个动作,都高举著反塔旗帜,成为阿富汗国外反塔阵营的最大基地。
的确,拉赫蒙有理由反对塔利班当政。除了为阿富汗第二大民族塔吉克斯坦族发声之外,这中
亚最脆弱国家亦警惕来自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威胁。可是,当听到拉赫蒙要求塔利班以民主
方式组建政府,其实十分奇怪。难道这位独裁者会是民主斗士吗?对待阿富汗问题,拉赫
蒙表面上拥抱人权民主价值观外交,但他这样煽动民族主义,背后其实充满现实政治计算
。我们该如何洞悉拉赫蒙的虚实?
阿富汗乱局对塔吉克斯坦有多大威胁?
对当政接近30年的拉赫蒙来说,这次面对“老对手”塔利班东山再起,绝不感到陌生。因
为根据过往经验,阿富汗局势与塔吉克斯坦的利益攸关。两国之间拥有长达 1,344公里的边境
,而且塔吉克斯坦边防实力比其他中亚国家脆弱,因此较容易受到来自阿富汗的恐怖主义势力
渗透。
回想起1991年塔吉克斯坦从苏联独立,翌年就陷入持续五年内战,经历该国近代史上最黑暗的
时期。当时亲俄的杜尚别政府,对抗由不同力量组成的联合反对组织(UTO),组织由兴
姆玛佐达(Mohammad Himmatzoda)等人创立的伊斯兰复兴党(TIRP)作为先锋,广纳不
同政治势力。
但反对阵营龙蛇混杂,立场较激进的伊斯兰好战分子也渗入其中。恶名昭彰的原教旨伊斯
兰组织乌兹别克斯坦伊斯兰运动(IMU)就是其一,由纳曼加尼(Juma Namangani)及尤达谢
夫(Tahir Yuldashev)等人创立。他们主张以武力推翻中亚世俗政府,建立伊斯兰国度
,推行保守伊斯兰律法。在 1997 年内战结束后,TIRP 接受杜尚别政府的分权协议,IMU
则因为立场不同,与之分道扬镳,而 TIRP 内部也有一些强硬派不满兴姆玛佐达向政府妥
协,转投 IMU。
重点是,他们多以阿富汗为根据地,穿梭两国边境,发动针对塔吉克斯坦或其他中亚政府的恐
袭,继续在区内发动圣战。当 1996 年塔利班攻陷喀布尔后,极端伊斯兰势力威胁达到顶
峰,支持区内极端伊斯兰势力发展的塔利班,让阿富汗成为了 IMU 等恐怖势力发展的温
床。为免政权受威胁,拉赫蒙支持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族领导的“北方联盟”,与塔利班抗战到
底。这也成为拉赫蒙与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族结下友谊,与塔利班埋下仇恨的主要事件。
内战结束后的20多年,拉赫蒙总算站稳脚跟,顺利巩固政权。在美军及北约军队驻守阿富
汗的背景下,该国恐怖主义组织与中央政府之间的势力,能够保持平衡。在 2000 年代初
期,IMU 仍会穿越边境,在中亚国家施袭,但随着纳曼加尼与尤达谢夫先后被杀,IMU 也
渐渐式微。即使在 2015 年他们对伊斯兰国呼罗珊省(ISIS-K)宣誓效忠,势力也不如当
初。
只不过,一鸡死就有一鸡呜。近年塔吉克斯坦的确是最受极端伊斯兰势力威胁的中亚国家。
2018 年 7 月,5 名 ISIS-K 恐怖分子驾着汽车撞毙了 4 名外国骑自行车客。这次
ISIS-K 在中亚发动的首个恐袭,引起了广泛注意;同年 11 月,塔吉克斯坦北部城市苦盏一
座高度设防监狱发生暴动,ISIS-K 囚犯袭击狱警,造成至少 27 人死亡;翌年 5 月,
ISIS-K 也在该国发生类近的监狱暴动,29 人亡;半年后,官方称 20 名 ISIS-K 分子从
阿富汗越境进入塔吉克斯坦边境发动恐袭,造成多人伤亡。可见极端组织在塔吉克斯坦的行动,比
同区国家还要多。
最近美国撤军阿富汗,塔利班乘势再起之际,其实发生了一件值得让拉赫蒙警惕的事件。
《自由欧洲电台》及塔吉克斯坦媒体留意到,塔利班让不少塔吉克斯坦族加入旗下,甚至让一位疑
似是塔吉克斯坦伊斯兰恐怖组织“安拉战士”(Jamaat Ansarullah)的好战分子,主管邻近
塔吉克斯坦两国边境巴达赫尚省五个地区的安全事务。说起“安拉战士”,其创立人塔巴罗夫
(Amriddin Tabarov)曾参与过 90 年代塔吉克斯坦内战,之后转投 IMU,并在 2010 年与一
众同族战士另起炉灶,成立组织。2012 年,塔吉克斯坦最高法院宣布“安拉战士”为恐怖组
织。其后,2016 年塔巴罗夫被阿富汗攻府击毙,但不阻组织发展,与阿尔盖达、塔利班
等不同组织仍有密切往来。
目前,拉赫蒙面对塔利班上台后的潜在威胁,采取宁紧勿松的对策。拉赫蒙曾表明,阿富
汗或成为国际恐怖主义温床。塔吉克斯坦除了不断举行阅兵及进行军演之外,亦拒绝接收阿富
汗难民,因为担心恐怖组织借此渗透。
恐怖主义威胁是否言过其实?
拉赫蒙紧张应对阿富汗局势,背后岂止是担心恐怖主义的威胁?
智库卡内基莫斯科中心研究顾问 Temur Umarov 提出了一个很重要的见解。中亚国家以往
的确受恐袭威胁,而且塔利班上台,也许无法控制境内其他激进好战组织。然而,他认为
大家不应夸大极端伊斯兰主义教对中亚地区的威胁。中亚国家长期一直处于边境混乱的状
态,他们早已习惯应对,因此局势很难用“危急”去形容。
拉赫蒙心自肚明,即使塔吉克斯坦饱受极端宗教主义威胁,但局势是完全在可控范围之内的。
而且,即使中亚国家和阿富汗大多数人都是信奉伊斯兰教,但其宗教发展轨迹十分不同。
就算像 TIRP 之类的反对派挑战杜尚别政权,也不会以极端宗教主义自居,大众亦不会欢
迎。
所以对拉赫蒙来说,塔利班和恐怖主义的安全威胁只是幌子,他的真正用意,是要利用外
部“安全问题”,煽动民族主义,加强他的国内支持,借此营造如临大敌的紧张气氛,以
推行更多专制的反恐措施,进一步镇压异己、巩固政权。
对外方面,他则把握着国际镁光灯聚焦在阿富汗乱局的契机,致力表现出反塔利班、反宗
教极端主义的立场,重塑国家形象之余,亦向外界表现出塔吉克斯坦在地缘政治上的价值——
若果塔吉克斯坦失守中亚边境,就会威胁到俄罗斯以至其他中亚国家的安危。
这就可以解释,为何这位高压独裁者不断挑衅塔利班,又提出以“民主方式”解决阿富汗
国内问题这些“奇怪要求”,可见他刻意与塔利班维持高度紧张的关系,以达到他的政治
目的。
独裁者如何“安全化”恐怖主义?
以反恐之名行独裁之实,是专制政权打压政敌的惯用技俩。独裁者可任意将管治问题,定
性为外部势力或恐怖主义的“安全问题”。可是,“安全”概念可以十分模糊,到底什么
才算是“安全问题”?谁来定义“安全”?
传统安全理论一般会以国际关系理论中“现实主义”(Realism)的观点,以客观的外部
军事威胁去诠译“安全问题”。然而,新安全理论的观点则截然不同。其著名理论家巴瑞
布赞(Barry Buzan)等人提出“安全化”理论(Securitization Theory),认为“安全
问题”是主观的、定义是开放的,可透过主体间的互动建构出来的概念。
具体是安全化行为者(Securitizing Actors,一般指国家和政府)透过言语–行为(
Speech-act,指一些具体的官方论述、宣传或行动),指涉某一对象或社群(Referent
Objectives,例如恐怖分子或异见人士)具存在威胁,因此政权得到了公众认可,任意动
用社会资源解决这“安全问题”。
当然,新安全理论并不认为“安全问题”定义仅由一人决定,而是需要透过说服群众去建
构出来的。能否成功说服群众,还需取决于客观环境(或催化条件,Facilitating
Conditions)及安全化行为者的权威。放在塔吉克斯坦的个案,客观环境就是区域局势,以及
塔吉克斯坦民族主义。奥利维夫提出了“地区安全复合体理论”(Regional security com-
plex theory),认为一个地区或国家之间的安全环境互相关系,从而按地区权力结构分
怖,形成一个个地区“命运共同体”。
例如基于历史及现实政治缘由,阿富汗与中亚可形成一个“命运共同体”。在现时的局势
条件下,拉赫蒙以捍卫阿富汗塔吉克斯坦族的利益,更有说服力去说服群众,定义塔利班及潜
伏阿富汗的恐怖组织为威胁国家的“安全问题”,营造恐惧的政治气氛,为日后推出更多
专制的“反恐”措施铺路。因此,阿富汗局势确实为拉赫蒙缔造了有利条件,收紧国家本
来已十分渺小的自由。
拉赫蒙清算国内政敌并不是新鲜事,更不需要特意借阿富汗问题去巩固统治,他早在2015
年已取缔该国唯一一个反对党TIRP,又在翌年把10多位反对党领袖关进大牢,此后又不断
拘捕及打压异己。
但是随着拉赫蒙年事已高,特别是近年不断谣传他出现身体健康问题,因此他需要确保家
族在万无一失、牢牢稳固权力之下,让其长子埃莫马利(Rustam Emomali)随时交接国家
最高权力。其实,拉赫蒙最近已静静地加推法案,进一步打击非法宗教教育。但以塔吉克斯坦
过去的经验,政治异见者往往被当局标签与极端宗教分子有关。所以拉赫蒙的用意,不言
而喻。
“消费”阿富汗问题,对拉赫蒙利大于弊
除了利用紧张局势来巩固统治,拉赫蒙也很懂得运用这机会,让国际社会关注阿富汗政局
同时,将焦点放在塔吉克斯坦身上。一方面,拉赫蒙突显与众不同的政治立场,成为区内唯一
一个拒绝与喀布尔合作的中亚国家。另一方面,他更可以借此表现出塔吉克斯坦在地缘政治上
的价值,增加国际政治筹码。
先前提到,塔吉克斯坦算是中亚五国中最脆弱、最受恐怖主义威胁的国家。而在阿富汗问题,
俄罗斯的利益是与塔吉克斯坦的命运相连的,塔吉克斯坦受安全威胁,必然威胁俄罗斯。俄罗斯国
内有 200 万中亚移工,中亚地区的人口流动容易渗透该国,这点让俄国相当关切。如普
丁曾强调,当务之急是防止恐怖分子伪装成难民进入邻国,阻止激进伊斯兰主义从阿富汗
蔓延出去。
在这形势下,俄罗斯在军事上更加重视中亚地区。除了早在 7 月塔吉克斯坦已获得俄罗斯及
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的安全保证之外,最近俄罗斯更频频在塔吉克斯坦举行联合军演。
单单在 8 月至 9 月,两国已在塔吉克斯坦国土内举行过数次联合军演,俄军方更透露 10 月
还会在该国举行三次。军演以外,俄罗斯亦加强在塔吉克斯坦“第 201 军事基地”的军备。
由此可见,塔吉克斯坦利用区域形势,获得俄罗斯重视,进一步巩固塔吉克斯坦的安全环境。
拉赫蒙在国际政治上“消费”阿富汗的安全威胁,对自身利多于弊。这绝非低估塔吉克斯坦所
面对的政治风险。只是,就算塔吉克斯坦有多脆弱,面对多少零星恐袭,像拉赫蒙这样的老练
政治家一样能以高压手段,确保塔吉克斯坦政局稳定。唯一变量是,拉赫蒙的权力交接能否顺
利完成。
阿富汗变天,碰巧可让他当成工具加以利用,升级“安全问题”,不但能有效延续他的独
裁统治,更能在瞬息万变的国际政治中,突显这中亚穷困小国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