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录] 余英时:儒家容易接受共产主义

楼主: vikk33 (陈V)   2018-11-03 20:2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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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央社网站30日电)享誉国际的史学家余英时,终于出版回忆录。中央社带您抢先一读
。以下是“余英时回忆录”书摘内容:
上面追忆了从1937到1949年我认识共产主义的过程。9年乡居生活是第一阶段,我所接触
到的是“新四军”第四支队在我乡间的种种活动。但当时我并不知道“新四军”第四支队
是代表着共产主义运动的,甚至也没有听过“共产主义”这个名词,更不用说了解它究竟
是什么意思。
直到第二阶段,即1946年回到城市以后,我才明白共产主义是一个世界性的革命运动,其
中有整套的复杂理论和一百年以上的革命经验,终于在1917年以后在苏联获得成功。当时
左倾的知识人普遍相信:中国的革命必须跟着苏联走,这是唯一的出路;美国则代表着资
本主义的腐朽没落阶段,不久一定灭亡。这些说法,我在北平听过很多次,当时很难判断

上述这些个人经验很有限,不过来自真实生活中的体验,和书斋里的空论不同。最后,我
想作一点反思:我的认识过程既然如此困难,他人想也相近。那么,为什么这个外来的主
义在中国能流行得那么广,又那么快呢?
共产主义在中国兴起 儒家思想扮演重要角色
共产主义在中国兴起,背后的历史因素是非常复杂的,这里不能展开讨论。最主要的动力
当然是民族主义,尤其是受到日本军国主义侵华的刺激。1936年的“西安事变”和1937年
的“芦沟桥事变”是两个关键性的转折点(下面谈抗日战争时再补充一下)。以“国际主
义”为号召的共产革命运动最后竟靠民族主义的动力来完成,这是历史的一大吊诡。但是
我想谈的不是这些后来的历史进程,而是在开始的时候,即清末民初中国知识人为什么热
心把共产主义介绍到中国来?这些早期介绍人究竟是怎样理解共产主义的?
我认为以儒家为主体的中国传统思想发生了一种接引作用,使清末知识人容易接受共产主
义(或社会主义)意识。
首先是儒家特别注重“均”的观念,孔子“不患贫而患不均”是最早的表现。从观念发展
到制度化,后世便有“均田”、“均税”、“均役”等措施。“均”的观念也从儒家传到
道家,从上层文化传到下层民间文化,所以东汉时代的一部《太平经》便把“太平”的概
念理解为“大平均”。我们可以说,平均主义的思想在中国一方面源远流长,一方面无孔
不入,为中国知识人接受共产主义奠定了一种心理上的基础,因而才有一拍即合的效应。
在“均”的思维框架之下,士大夫最感义愤的社会现象便是“豪强兼并”,即土地分配极
端不均,造成“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汉代董仲舒以来的无数奏议都是明证
;这一反“兼并”的传统一直延续到唐、宋,甚至更后。一般而言,“士”阶层中人是极
端同情贫民而鄙视富人的。
儒家另一有极大影响的价值观是关于“公”和“私”的尖锐对比。士大夫一向都强调“公
”是善,而“私”则是恶。《礼记‧礼运》中的“大同”观念一直是受到特别重视的。近
代提倡改革的康有为写《大同书》,而主张革命的孙中山也宣扬“天下为公”四个大字,
这又构成了清末知识人接受共产主义理想的一种背景。
拿共产主义当救亡药方 中国付出可怕代价
清末知识人通过传统思想的接引而拥抱共产主义虽有其方便的一面,但也不是没有代价的
,最大的代价便是误读了来自西方的现代学说。清末中国知识人是从日本学者那里接触到
马克思、恩格斯等人的著作,影响最大的是经济学家河上肇(1879—1946)。
河上肇当然对西方政治思想有较正确的认识,这是因为日本接受西学比中国早得多,日本
的现代化也领先于亚洲各国。但是河上肇的中国信徒包括李大钊在内,究竟懂得了多少马
、恩思想和社会主义,则是一个很大的疑问。让我举几个例子作为具体的说明。
我记得《共产党宣言》最早的中译本似与刘师培有密切关系。同时刘又提倡过无政府主义
,因为他欣赏魏晋时期思想家鲍敬言的“无君论”。当时章太炎、吴稚晖、李石曾等许多
人都是无政府主义者,早期信仰共产主义的人也有不少是先信奉无政府主义,甚至分不清
二者之间的界限。像这样的人怎么能够判断中国是否可以实行共产主义?又如梁漱溟在回
忆录中说,他早年一听见资本主义是维护私有财产的,便马上大起反感,所以宁可选择社
会主义。他大概从来没有听见过英国哲学家洛克(John Locke)关于私有财产是文明基础
和个人自由的保障之类的说法,根本不知“资本主义”为何物,只因有“公”和“私”两
个价值在心中,一听见“私”便义愤填膺,只承认“公”是正面价值。
又如黄侃(笔名“运甓”)写过一篇名文〈哀贫民〉登在《民报》(1907年第17号)上宣
传革命,文中大意说:贫民是因被富人夺去了财产才陷于贫困的,这是极端的不平等。因
此他号召所有贫民都起来,消灭富人,“复我仇仇,复平等之真,宁以求平等而死”。如
果革命成功,自然是“贫民之福”,如不成功,则“当以神州为巨冢”,把所有富人和自
己一齐埋葬进去。这篇文字当时轰动了革命阵营,其中显然有共产主义的影子,等于要“
一切无产者联合起来!”
(允晨文化提供)
从这些实例可以看出,中国知识人最初选择共产主义作为“救亡”的药方时,主要是出于
一种错觉,他们对于这套理论是否合乎中国的病情,根本未深入研究过。由于这套理论中
的某些因子初看似乎和他们所熟悉的传统观念与价值相近(如“均”、“公”之类),他
们便毫不迟疑地奉为“真理”,愿意为之献出生命。不同的错觉在“五四”以后仍然不断
出现,如认定共产主义才能给人以“真民主”、“真自由”、“真平等”。总之,这一选
择可以说是聚九州之铁而铸成的大错。
今天回顾起来,我感觉最痛心的是:中国为这一选择付出了最可怕的代价,但在发现这是
大错之后,竟不得不走回头路。市场制度、私有财产、阶级分化等都回来了,但却出于不
正当、不文明、不合法的方式,以致腐败贪污竟成为这一畸形社会的内在特色。(书摘摘
录自“余英时回忆录”,余英时著,允晨文化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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