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录] 薛仁明:回身一望

楼主: qilai (左是一种心智缺陷)   2012-08-01 01:47:37
按:联合报登载。这也是八月中旬在时报出版社即将面世的新书的作者自序。
民国82年,当完兵,我只身东来,参加偏远地区教师甄试,随即介聘到台东县立池上国中
,直至民国99年,离开了学校。前后这十七年,经历了教改的如火如荼,也眼见教改的灾
祸绵延。那灾祸,至今毫无止遏,依然发酵扩散中。现今的教改,不折不扣,就是祸延子
孙;所谓“十二年国教”,不过是又添一桩。我常对学生说,你们是人在祸中不知祸。我
又常说,眼前虽是凶多吉少,但只要心头明白、有了准备,脸上又没苦相,那么,依然可
能度灾解厄,依然可以吉人天相。
民国89年年底,长女以婕出生;一年四个月后,又有次女允和;再三年,则是小儿薛朴。
家中有三个小孩,常常是苦不堪言,但更多乐不可支。常有朋友问道,三个孩子怎么养得
起?我笑着说,一只熊猫固然难养,三只放山鸡倒不费事。我自己从小不补习,大二之后
,凭自己挣钱,也没向家里伸手要过钱。我很清楚,养放山鸡,不需花费太多。前阵子,
《联合副刊》登载了〈小子,何莫学夫诗!〉,几天后,张晓风女士请助理代致“衷心羡
慕”之意;那篇文章所谈,无非是我省下了幼稚园学费,让薛朴在“无何有之乡、广莫之
野”用极简净的方式学习;说白了,其实也就是像只放山鸡学会自己觅食罢了!
民国71年,我国三,不知因何缘故,对诸多理所当然之事,忽地都起了反逆之心。又两年
,南一中高二,整个人开始心焦神灼、惶惶难安;从此,长期困顿,久久不知如何安身立
命。因这大惑难解,我遂进了台大历史系;待了四年,所得有限,盖因现今大学,本非解
惑之地,这怨不得人。台大四年,我像那走远了的放山鸡,兀自啄啄觅觅,独个儿找著切
切于心的解惑之道;因此,我念著儒释道三家的生命之学,试着找回自己熟悉的文化记忆
。那时,既不打算出国留学,也没真正介入最火热的政治社会运动,萦绕心头的,其实是
我自己的民间出身,与后头的中华文化根源;这和当年“野百合”盛开,和满校园的“新
马”、“解构”与“后现代”,和台大最根柢的“自由主义”,显然,都格格不入。
那一波波的浪潮,虽说热闹喧腾,但与我实在关联不大,也搔不着我的困惑之处。于是,
我这不合时宜之人,遂远走他乡,来到了台东池上;这回,可真走远了,池上到台北五小
时,去高雄四个钟头,每次有朋友来,都说,真是远呀!在这迢遥之地,平常我独自一人
,一边教书,一边念书。我念的书其实不多,也不贪,就只念该念的书,不必理会所谓学
术,也不用管什么时潮。总之,念书就只是念书,正如生活就只是生活,那是与自身素面
相见,那是孔子所说的“为己之学”。从此,我开始将习染多年的浮辞浪语,慢慢一一扫
落;也将长期牵挂的诳思绮想,渐渐开始涤尽。从此,在虫鸣蝉喧的学校宿舍里,我得了
空,便静静读著古书,看着传统戏曲,听着中国音乐;除此之外,喝茶、写字、盘腿坐榻
榻米上。从此,在学校看着那些乡下小孩,到街上看市景与乡民;往街上的途中,有大片
稻田,稻田尽头,两座青山苍郁绵长,上头则有湛湛蓝天。稻浪天光,掩映在云影之间,
我多年的浮躁不安,于是稍歇。
几年后,我安身于这块纵谷平原,也和自己的文化基因更加榫卯相合。越榫卯相合,越对
我那未曾上过学、也不识字的父母亲衷心感激。他们让我在台湾民间天生地养,他们安稳
信实的无言之教,使得我日后虽有困顿,却只需回头转身,便有汲取不尽的源头活水。因
这活水,我看着自己,看着旁人,再看着这个时代,渐渐都有种新鲜与活气。我终于明白
,所谓教育,只不过是明白之人使人明白;所谓教育,只不过是走在前头的那人一派气定
神闲,于是,后头之人一个个也跟着神清气爽,如此而已!
在学校的后面几年,我看着学生一届届素质低落,并不同情(他们自己不争气),也不焦
急(小孩就是让大人急坏的);我的教法越来越简单,连板书都写得少;只不疾不徐,啜
口茶,坐在椅子上(这不合教育部的“规定”),高高兴兴地上著课,开开心心地与学生
觌面相见。后来,学生写毕业心得,有人说我“很有元气”;有人言不雅驯,直接写“看
你很爽”。我静静看着,无啥回应;若真要说,可能,也仍是那老话:
“眼前虽然凶多吉少,但只要心头明白、有了准备,脸上又没苦相,那么,依然可能度灾
解厄,依然可以吉人天相。”
【2012/07/12 联合报】
http://changjing77.pixnet.net/blog/post/36896892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