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引述《Uguar (零零漆)》之铭言:
: 佛陀在比较早期的经典常常强调不供养鬼神。地藏经是伪经的理由网络上应该有,最明显
: 的就是里面有提到中国古时候的外族。
抨击《地藏菩萨本愿经》的,有不少种说词,
应该说,藏经着录以及译者方面是有些待解释处。
(不过待解释也未必表示是伪。
《左传》从前有人说是刘向伪造的,
但钱穆编排刘向年谱后觉得不可能,
其他很多地方也说明这应是战国作品 —— 即便左丘明可疑。
《孙(武)子兵法》则一堆人怀疑其伪,钱穆还猜是孙膑作,
到头来竹简出土发现孙膑另有兵法,而孙武确实与阖卢关系密切。
这些提出假说的有些论据相当瞎,
说啥晋文公城濮之战也才七百乘,《孙子》却说千乘,所以假,
可是光春秋晚期鲁国这种弱国都能动员千乘了!
当然,学术上提出猜想是正常,证据不足而怀疑也是正常就是。
没有竹简出土那确实不知孙武子的兵法之归属。
保守来说只能说曹操曾经注解过的那个十三篇归名孙武的兵法确实有智慧,
但存在考证问题。
不过考证问题是蛋头学者的兴趣,
对读兵法的人而言,有学到东西,也未必需在乎孙武其人就是。)
但你举的这个“羌胡夷狄”则其实是可以解释的。
看看义净(635 – 713,唐太宗至玄宗间)翻译的《佛说大孔雀咒王经》,
有这样的句子:
“阿难陀!汝当受持三十五诸江河王所有名字,
若识知者,于一切处所有江河淮海越渡之时无诸厄难。”
如果有人看了这“江河淮”字样,是不是该怀疑这是华人伪造的?
可偏偏他是有梵语原本的。当然,
今见梵语本比较接近不空(705 – 774,唐密教高僧)的翻译:
“阿难陀!汝当称念,诸大河王名字”
(ud-gr.hn.a tvam ānanda nadī-rājñīnāṃ nāmāni)
有了对比,
我们知道义净(比武则天时代比实叉难陀稍早)的翻译
或许“更贴近华人”一点,是为了接受方的理解而作。
这很难说是对或错。
不同语言间的翻译不只是单词与单词或文法与文法的对应关系,
还包括太多的概念理解等种种文化差异。
如果要坚持原汁原味,
那就会让翻译变成不可能,
那除非像是保守穆斯林般坚持《古兰经》不可翻译只可注解。
翻译因地制宜这里还有一例:
https://reurl.cc/Advdk8
请参考第376经读经拾得有关“北西长广”与南北传差异的讨论。
当然,翻译理论繁多复杂,而且不同体式不同对象也往往有所差异。
小到一个谐音或双关语的处理,大到整个篇章段落,
怎样让你的读者(是一般无背景的信众?是专业教授?这都不同)会心理解,
在在都有眉角有难处理者。
鸠摩罗什译《大智度论》出现了“胡汉羌虏”字样,
由于此论今仅汉文本传世而不见梵本,因而被人怀疑。
但鸠摩罗什的翻译风格确实更喜欢“贴近此方”向汉语读者靠拢
(对比来说玄奘的翻译就更爱贴近原文,
所以有些经的翻译,即便玄奘更精确,但汉语读者还是偏爱旧本。)
此处或亦未必是汉土注解混入原文,有可能翻译时已如此。
印度文化悠久,亦有以“中土”自居的态度,对其周边民族亦带有轻蔑态度,
诸如“弥戾车”之类的称呼也是有的
(《摩诃婆罗多》最后的大战,纠集拉拢了周边诸多民族,罗刹夜叉弥戾车等
一堆都出现了),
某些译者直接把汉土所熟悉的羌胡等概念拿来套亦不无可能。
其实若是鸠摩罗什把羌对应到弥戾车,更有一番趣味:
弥戾车在印度一方面是边地种族,另一方面却又较早护持佛教,
考虑到姚兴这个羌人与鸠摩罗什的关系,是否有此可能?
(苻坚斥姚襄“五胡次序,无汝羌名”则可能单纯看不起姚家。)
即使到义净也把“江河淮”这样的概念套入到翻译中,
唐朝不同翻译家,尤其在一个要贴合民间方便读诵的短句对称式翻译中,
不采死硬音译而用此方概念套入,或许也未必那么奇怪。
然后提一下有关佛教与巫术。
严格说来,如果是走解脱道,如果一个人的因缘配合,
是大有可能完全不碰巫术的。
(但不可能不涉及超自然:
这指的不是鬼神之事而是超越人体色身限度之事。
解脱道的解脱可不仅是给富贵人家衣食无缺食物链顶端治心理病的。
那可是要被刀矛攻击、中蛇毒、各种生理病痛都得无所畏惧的。
一个修行者看穿此世之妄而离欲出世,
要说还在乎其色身而不能突破,那就可笑了,还不如世间法如儒家了。)
“世俗的”顺或不顺一切随缘,就算被人打杀都不怕,还在乎巫术?
真正在乎的“魔”在于自己的内心不能脱离五蕴诸欲的系缚,
而不在于外在那些不可控的无常。
但当然那是最理想的心境,是至少有相当成就的心境。
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达到优波先那的境界。
而即使优波先那,
似乎释迦牟尼也觉得他就这样舍此身命而不能弘法稍可惜了?
至少一部份的文献是提及释迦牟尼借此机会教导修行人,
其实有咒法可以祈求避免蛇的侵害。
类似地在各式巫术黑魔法盛行的情况下,
高超的出世沙门确实可以完全不理,
可是也一样有些方便法可以对应。
这里就要说说我对密教某些理念的理解了。
密教一大特色就是净与秽之间的辩证:
在诸法自性空的观察下,没有绝对的净或秽。
就好比对一个大致上健康只是体脂稍高的人来说,
你开药害他伤肾反而不好,
只要劝他调整饮食多运动即可。
可是对一个满身病痛,这儿疼那儿痒的人来说,
可能一些含鸦片成份或类固醇之类的药至少都得用上,
先让症状缓解些再说,
而不能绝对说死“这药伤肾”“那药上瘾”然后一概拒斥。
至少在控制剂量的范围下,还是得用上些特殊药品的。
密教里许多巫术色彩或特殊的表现,也属于对应特殊状况而使用的。
不同于显教的老实修行而各有其对应。
但当然,误用或不当使用也确实有其危险。
例如某些具争议的“护法神”等等,兹不赘述。
涉及巫术涉及神祕学,当然很容易被“科学”的信众嗤之以鼻。
我个人的态度也觉得许多东西甚至是本质上难以系统化研究的。
(某大教授的研究方法论上太有争议,不讨论。
其实不要说神祕学,就算是世间法的经济学,
一大堆数学式子看起来很厉害,结果应用上照样毛病一堆!
各家争论也不少。)
巫术问题甚至就算是较正当的宗教的持咒或祈祷,
都很有输出不稳定,因人因时而异的大问题。
另一方面,
巫术,至少不是太过强大的鬼神,所造成的影响,
似乎亦依乎受术者的心灵强大与否而定。
受术者本身心灵强悍,难遭暗示,似乎就不易受影响。
所以历史上就有那种坚持不信鬼神的家伙就不怕巫术,
被反对鬼神的儒家津津乐道拿来“破斥”释老。
具体情况怎样不得而知,
但如果本身不具备那么强悍的心灵,会怕许多不明的影响,
或许认真诵经祈求心灵的宁静,借此以安心,也是个方便法?
(这里不说那些看空五蕴完全无惧的大修行者,说的是一般软弱的人。)
说到巫术,还有件事可以提提。
方广锠,一位我很欣赏的佛教研究者,
他借由元朝大藏经的刻印而考证出元朝宫廷内的秘辛,很让我惊叹。
不过,即使这么优秀的学者,
在下论断时也不免受其主观与其视角侷限而有可能出问题。
方广锠与其学生伍小劼,
主张药师佛其实是华人所创,
目的是佛教徒为对抗当时华人巫道的杀牲祭祀、淫祀求福、厌祷诅咒,
创造(伪)典来斥责这些行为。
即便有梵语本被发现,方先生仍主张这是受汉文化逆传影响的。
可是这个论处的前提就很有问题。
巫术发达乃至过量的血腥祭祀、诅咒术等,
这可不是华人独有的。
印度迄今犹有迦梨(时母)的血腥崇拜。
可自行 google 迦梨 祭祀 此不赘述。
当然这不是印度教的主流,可却是印度的某些恐怖民俗。
就好比华人道教正规的有相当清净的,
可民间的也有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
早当初,爱护生命的耆那教与佛教就都反对邪盛大会反对血腥祭祀了!
在印度会有斥责这些用不当手法祭祀鬼神魍魉以求福的论述,
有何奇特?
这里不必去辩解这些非阿含的内容是不是打开始就属佛教所有,
但其产生自印度则本来就很有可能,
何必只是为了对抗华人的所谓根深蒂固的血祭,才要创造经典来劝说?
方广锠先生在这里的论述就很有问题了。
相关论文请自行搜寻评判,此处当然只是我个人的观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