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草寇为官/黔州谷17

楼主: mianzhouu (眠舟)   2024-05-10 21:11:55
京城的风是香的。
西城区住着亲贵高官,大户人家喜园林造景,庭院里植树莳花,花香从院阁中溢出,满街芬
芳。
南城区则多街市,偶而走马路过,路上总是有各种食物香气,糖葫芦的甜香串著刚出笼的馒
头那热气翻腾的面香。
杨则鸣放下车帘,他背靠着硌硬的椅背,鼻尖仿佛仍萦绕着街市上的气味,心头涌起一股思
念来。他父亲杨怀信坐在对面,脊背一贯地端正,很是嫌弃地瞪着杨则鸣。
“站如松、坐如钟。给我把背挺直了!”
杨则鸣动了一下,只觉得背后生生发疼、酸软疲惫,便又倒了回去,依旧一副没骨头的死样
子。杨怀信又怒视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
只一转眼,马车便入了宫门。
前些时间殿试放榜,今日皇上在宫中设琼林宴,京中文武大臣均受邀在列。此时距离开宴尚
有一段时间,众人趁著这段时间互相寒暄。杨则鸣在京中同龄之间朋友不多,何况在这种场
合,各家都有更需要巴结的对象,于是他只好跟在父亲身后,索然无味地四处张望。
皇宫之中朱墙碧瓦,远方的宫殿巍峨辉煌,近旁的造景层叠蜿蜒,闲步其间的人们穿香著锦
,极尽奢华富丽之能事。
他左右张望着打量周围的景色人物,却见新科状元站在不远处。
那人长身而立,形姿如竹,乌黑的官帽上簪了一朵御赐金花,一身红色的袍服鲜艳夺目,正
观赏宫中培育出的时新盆景。杨则鸣远远望去,只觉那人面善,又孤身一人,便想上前搭话

他甫一走近,那人彷若有所察觉,先回过身来,在定定看他一眼后,拱手一揖:“杨小将军
。”
杨则鸣一愣:“你认识我?”
状元郎眨了眨眼,有一瞬的茫然,但很快回过神来:“大将军杨怀信之子,相信许多人都有
所耳闻。”
杨则鸣想起自己平时被取了不少诨号,无人不知杨大将军家有他这么一个“杨婕妤”,确实
声名广为流传,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不快,但面前的人表情真挚,并不像是在暗讽自己。杨
则鸣趁对方垂眸的片刻间又多看了几眼,试图从他的神情中捕捉一点蛛丝马迹,但却觉得他
越看越面熟。
杨则鸣不经意间视线一低,瞧见对方左侧脖颈上有一颗小痣。
“嗯?”杨则鸣疑惑出声,“好像原先没有这小痣。”
“什么?”
“你的脖子,原先没有这小痣。”
状元郎抬手摸向脖子,不解:“什么痣?”
杨则鸣歪头去看,只见那点痣不知为何正在蔓延,形状不再小巧浑圆,更像攀在彼人身上的
藤蔓,斜向下伸去,杨则鸣还来不及反应,就见对方的脖颈处绽裂开来,他大骇,连忙伸手
去捂住那涌血的伤口。
喉间口鼻都是血的状元无力说话,他抬手轻碰了碰杨则鸣的脸颊,困倦地阖上眼。
“来人!”他慌乱地想叫喊,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状元郎的身体彻底瘫倒在他怀里。生命
的消逝比血流的速度还快,伤口的血还未流干,人已经没气了。
杨则鸣紧紧抱着那具身体,喉底舌根是喊不出的名字──
“哈啊──!”杨小将军倒吸一口气,从梦魇中挣扎着醒了过来。
眼前没有京城的宫廷美景,他心念的那人也终究没有机会簪上金花。杨则鸣艰难地想翻身,
但却动弹不得,浑身无一处不疼。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头顶是山洞正滴著水的石顶,此刻
火光摇曳,照得满室澄黄。
杨则鸣就这样瞪眼躺着,他的四肢百骸仿佛灌了铅一样沉重,直往下坠如无底的深渊。昨夜
的一切都像是一场侵入现实的噩梦,徐二在他面前被砍伤、向后倒进他怀中的画面不停出现
在眼前,他不断祈求自己可以再次醒来,却也明白再不可能了。
“醒了?”洞口处传来拖沓的脚步声,赵刃从外面进来了。
杨则鸣转动头部去看他。
赵刃浑身上下都是血痕,看上去狼狈得要命,不知是累极了还是伤到了哪里,他走得缓慢,
但还是朝杨则鸣提了提手,展示他拎着的两只已经剥好皮的野兔子。
“我去打了兔子,咱们烤著吃。”
杨则鸣把头扭回去,嗓子发涩:“我不想吃。”
“不吃东西怎么行。”赵刃挨在火堆边坐下,开始给兔肉分筋错骨,放到火上烤。“你摔了
腿,我先给你包上了,你就躺着别动,但东西得吃,吃了才有力气。我们这两天休息一下,
恢复一点体力,然后就下山去。”
杨则鸣听他冷静地安排,心里的难受愈发强烈。赵刃说他摔了腿,难怪,难怪他浑身都痛,
唯独两条腿没有知觉。
“不要管我了。”杨则鸣偏过头,“我不想动,也吃不下东西。”
“怎地?不想活?”赵刃深吸了一口气,终归没忍住,开骂道:“别搁这跟老子寻死觅活,
一堆人想回去都回不去了呢。你以为徐二那小子干嘛死的?谁也还没活腻,他干嘛给你白挨
一刀啊?”
杨则鸣挨了一顿骂,他想骂回去,但思绪乱成一团,张嘴只哭了出来。
赵刃混迹乡野长大,他见惯了人哭的模样,不管多哀痛悲戚,大多都带了一丝无可奈何的认
命。
大家都知道,哭一场,哭完把眼泪抹干了,日子还得继续下去。
但杨则鸣的哭不同,从低低隐忍的啜泣,到大声的嚎叫,直至最后,他发出的声音已经不能
算是哭,而是被逼至绝境,带着最后一丝顽抗的怒吼。
这回死的不再是那些他早已意识到可能会死的人,原先以为的来日方长于此刻戛然而止,他
脑海中众人一起回到京城、那些他曾畅想的未来,永远都只能存在于脑海了。
杨则鸣吼到嗓音都哑了,最后哭着睡过去,赵刃给他留了兔肉,靠在山壁上准备睡一会,此
时外面就传来几声狼嚎,也不知是赵刃的烤兔子太香,还是被杨则鸣困兽般的哀号引来的。
两三匹狼站在洞口外,绿幽幽的眼睛直往两人身上逡巡。
杨则鸣睡得本就不安稳,听见声响便醒过来了,但他动弹不得,只能勉强撑起上半身,紧张
地和狼群对看。
赵刃的手已经摸到刀柄,提刀踉跄站了起来,杨则鸣的心简直悬到嗓子眼了,颤着声问:“
你行不行啊?”
“我不行你行?”赵刃头也不回,“闭嘴吧。”
那几匹狼极其有灵性,看杨则鸣重伤躺着、赵刃又一瘸一拐,因此没什么顾虑,一下就扑了
上来。
赵刃毕竟身经百战,只见他眼疾手快,第一刀就先卸下一只狼的下巴,那狼没了下颚,口中
血液与涎水混在一起淌落,着地后便滚到一边,喉间呜咽一声,畏缩起来。另外两只同伴稍
有忌惮,不敢就这么略过赵刃去攻击杨则鸣,四爪刨地踌躇片刻,一齐向他扑来。
赵刃自知强弩之末,不敢拖延,只求速战速决,趁著狼起跳的当口,向一侧闪去,交错之间
回身,刀尖划向狼腰下柔嫩的腹部,可惜失之毫厘,只削下几根毛发。
另一匹狼趁他一击失手,正没有着力点时向前扑来,一口咬在他小臂上,发黄的尖牙刺进血
肉,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只能伸手去掰那几乎嵌进皮肉里的狼嘴。先前那只狼落地调整好
身型,竟是从赵刃背后发动攻击,一下扑到他背上去,将他按倒在地。
“赵刃──!”杨则鸣惊呼一声,眼睁睁看着赵刃差点被狼一口咬在脖颈上。他撑起上半身
将自己翻过来,拖着两条没了作用的腿爬到篝火边,奋力抽出一根烧得正旺的柴火,抬手运
起十成的力气,朝正在死咬赵刃左臂的狼掷去。
那燃烧中的树枝不偏不倚地刺入那匹狼的腹部,露在外面的部份还烧着,不一会儿就冒出皮
肉的焦臭味。而赵刃已经忍痛撑起身,他抬手去别开那狼的嘴,发狠劲朝身后的山壁撞去─
─那只狼也是顽强,硬是趴在他背上挨了几下,最后才奄奄一息地脱力落到地上。
赵刃懒得去捡落在远处的刀,他啐了一口血沫,向那只狼扑过去,伸手把牠扼死在臂弯之间

早先被卸了下颚的狼已经溜了,赵刃确认身下的狼没了气息,把尸体往旁一推,自己也滚倒
在地上,迳直昏死过去。
杨则鸣又惊又怕地看着赵刃,出声唤他:“赵刃……赵刃?你的伤口得包一下……”
他哽咽著爬过去,伸手推了推他,赵刃昏得彻底,一点反应没有。杨则鸣低头查看,他受了
伤的左臂袖子都被咬烂了,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头混著狼嘴里的白沫和血汗。
杨则鸣早忘了自己稍早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一心扑在两人此刻的处境上。他哭着去探赵刃
的鼻息,所幸还有一丝气儿,他无力去打水清理伤口,但还是得先试着止血,于是就着手边
还能扯下的布条给赵刃包了伤口,做完这一切,他侧倒在对方身旁,守着他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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