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草寇为官/黔州谷16

楼主: mianzhouu (眠舟)   2024-05-08 15:44:14
苍塘山上的一战,是纯然的血肉与刀剑相对。王山啸劈开寨门,就好似打开了冥府的门,凶
神恶煞流窜而出,让原本一面倒的战势陷入胶着。双方都没能占到上风。随着时间推移,山
风中弥漫起血腥气,彷若雾岚都被染上一层艳色。
营寨中所留下的人,也都是在王山啸身边经历了数多次战役的人。这些人若不是极度苟且偷
生,便也算得上是骁勇善战之类,这些人在覆灭黔州厢军之后,竟也还留下了近千数。
双方人数虽谈不上什么差距,待到这场硝烟平息之时,天光已经大亮。曹义襄一边指挥着剩
下的人清点伤亡人数,一边到处寻找杨则鸣。
他在伤兵之间来回穿梭,然而不仅杨则鸣,赵刃也遍寻不著。
“有没有人看到杨将军?”他直起身子,大声问询。
“大人。”一旁走来两人,他们神情惨澹,衬著脸上的血污尘土,更是面色灰败不堪。
为首的人一抱拳,道:“在崖边不远找到徐二的尸身,此外,据小的刚才打听,似乎……”
他话音低下去,不忍说完,跟在他后面的人便接口说:“杨将军与赵大人,好像和那王山啸
一起滚落崖下了。我们到处找了,确实没有见到他们的尸首。”
曹义襄撇下他们,朝崖边奔去。他向下望,崖壁上枝籐虬结盘杂,但实在陡峭悬险,山谷之
下的景象被笼罩在云雾之中,不知几深。
他颓然坐下,这下回京还如何交代?
至此,还有一支盘踞在矩州的势力未清,王贾底下尚有两千人──参军望向营寨那头忙乱的
人群,他们昨晚战况惨烈,余下有没有五百恐怕都是一个问题。而主帅杨则鸣坠崖,凭方才
那望不见底的一眼,也不容他多抱希望了。
他突然感到深切的悲戚与孤独。出兵以来,杨则鸣和他、赵刃与徐二,他们四人始终是共同
筹谋、互相协力的角色,一夜间竟只余他一人,这下即便回京,怕是也逃不过辞官谢罪了。
然而此刻职责未尽,还得将眼下的事打点好。他勉强汇聚心神,站起身回到人群之中。
“请将伤亡人数清点好报给我。叛军余党一并清算人数,都先押著。再找两个人来,我这里
有些话吩咐。”
曹义襄挑起大梁,勉强维持着苍塘山上的秩序,山脚下的黔州却默默酝酿另一波诡谲的风云

自从被杨则鸣冷语威胁,黔州牧便日夜陷于不安之中。他为官数十载,从未有过什么大错,
没成想一朝行差,就此背上数千人命,官位也岌岌可危。
由于寝食难安,不过数日的时间他便形容憔悴,就连这两天告假在家也是辗转反侧。他的妻
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也满是说不尽的担忧。
这一切在那看上去文质彬彬的王贾上门后都有了转机。
他自称王山啸的二弟,过去受制于兄长的霸道蛮横,如今听闻王山啸败走苍塘山,特领手下
两千余人归顺朝廷,并愿意大义灭亲,上山协助剿匪。
黔州牧这回不敢再随意做主,只说愿意收留王贾手下的人,安排他们也先住进兵舍,但对于
上山一事,只说朝廷兵马已经出发,暂不必王贾出力。他心中直觉王贾身上疑点重重,但又
实在急需一个保住官位的理由。若是杨则鸣出兵期间,他顺利招降了这么一支人马,那或许
还能说上几句情,争取将功折罪。
因此他一面将王贾安排在兵舍,一面又派人日夜盯梢,生怕再出任何变故。
而王贾对于自己被监看之事自然心知肚明,他装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就此静静蛰伏。不
只如此,他天天到州府请安,晨昏定省一日不落,哄得黔州牧仿佛多了一个儿子。再加上王
贾的人皮很是讨喜,他谨小慎微、儒雅知礼,时而又有珠玑之语,很快地,黔州牧便对他推
心置腹。
这日王贾照例又来伺候他,正侍立在一旁研墨,外面的人却通传有将军府亲兵求见。
外面进来的两人浑身沾满尘土,态度急切:
“王山啸的人马已尽数剿灭,我们救下数十名俘虏,但请派人上山接应,并协寻失踪的杨将
军与赵副官。”
“这……为何只有你等回来?”
“伤兵太多,一时无法下山,还恳请州牧协助派人上山接应。”那人踌躇片刻,又说道:“
我们也想要寻找杨将军,参军大人让小的转达,虽然将军不知下落,但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即、即使身殒,也得给杨大将军一个交代才是。”
待他禀告完,王贾急急插嘴:“兄长……果真已经伏诛吗?”
他落下两滴清泪,仿佛强忍哀恸,颤抖着声音说道:“方才听闻杨则鸣将军的噩耗,真是天
妒英才,叫人好生悲痛……幸而兄长也伏诛,这下终于可以安心了。”
他原先侍奉在一旁,两人以为他只是个侍从,此时突然出声说了这一大串话,听得那两名亲
兵面面相觑,只好问道:“这位是?”
王贾向他们拱手长揖:“在下王贾。那逆贼王山啸,”他顿了顿,惭愧地放低了音量,“便
是在下的兄长。”
这两名亲兵顿时警戒起来,俱是将手扶向腰间的佩剑,黔州牧连忙道:“王贾已于前两日率
手下前来归顺,切莫误伤。”
“大人,不可不防,我们如今伤亡惨重,若王贾假意归降,哪日突然发难,岂不是──”
面对质疑,王贾也不反驳,一个劲地掉眼泪,当真是看上去柔弱可欺。面对这样的反应,那
两名亲兵也实在难以继续质疑,只好收住话头,看向上首的黔州牧。
“这……两位下山求援也是辛苦,先去疗伤休养吧,下官自会安排妥当的。”
那两人一走,黔州牧便陷入短暂的沉思。他手边也没什么人能上山了,但这个忙他势必得帮
。先是招降安置了王贾的势力,又成功接应朝廷兵马下山,如此,之前那两千厢军之事,应
可以翻篇了罢?
但这短缺的人手……他看向王贾,这不是有现成的人可用吗?
另一边,姜文秀从昏迷中悠悠醒转。
意识从黑暗中缓慢复苏,他吃力地睁开眼睛,目光迷茫地望向帐顶,鼻尖充斥浓郁的药草味
,只觉浑身都沉甸甸的,脑袋一片浑沌。侧过头,整个房间弥漫在一场雾中,仿佛将整片山
岚藏入室内。
他窸窣的动静引来注意,两个身影穿过云雾靠近榻边。
那年迈的大夫拉过姜文秀纤白的手腕,幽青色的血脉清晰可见。他搭上两指号脉,指尖下的
脉动如丝,即使已经以药薰助他吸收,仍是气血极亏。
“大人。”小邱从旁边端来一碗黑黢黢的药汁,他试着将姜文秀扶起来,但却被挡了回去。
“水……”姜文秀抿著唇,干哑著嗓音开口:“嘴里发涩,先给我杯水,药我等会再喝。还
有,拿纸笔来。”
“大人,您勿要再操劳了,您这样──”
“快去。救人要紧,我心里有数。”
小邱被赶了出去,那大夫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角:“原先养了这么久,一朝前功尽弃。
姜大人,您这身子,需得珍重啊。”
“还养得好吗。”姜文秀倒回枕上,语气平静无波。
他自小身子就弱,邻舍都说是他娘没给取个贱名的缘故。二十多年了,可说是只要手里挣点
银子,都转头就交到大夫手里,他早就知道自己没多少年光景可再赖活。
“养不养得好,还得看您。您要是放弃,那可真就没几个月了。”他又劝:“老夫的医术尚
不算顶尖,这里也不过是个小县城,到外头去,那些大地方,总会有医术更好的。”
后面那些苦口婆心的劝说,姜文秀都没听进去。他只心道:几个月,也不知赵刃是死了还是
活着。
他要是还活着,这几个月的时间也不知赶不赶得上最后一面;要是已经死了,那他还得等著
自己,这几个月可就漫长了。
“大人,笔墨来了。”
姜文秀原还沉浸在不着边际的思绪里,闻言便挣扎着起身,道:“除了赵刃出事,可还有别
的要事?”
小邱回想了一下,忙道:“朝廷派的那位将军也没下山,他们俩一起上山,然后就不见了。

“没别的了?”
“没了,徐先生就是上山寻他们两的。”小邱顿了顿:“也不知道后来如何了。”
姜文秀略一沉吟,提笔靠在床边匆匆修书两封。
幸好杨小将军也一起失踪了,姜文秀实在忍不住这样庆幸。毕竟若只是赵刃一人出事,那么
终归是无足轻重,朝廷也未必会派人援助。现在两人一齐没了踪影,那么求援大抵是能得到
回应的。
他将两封信折起,交给小邱:“记着,一封奏折循例送交,另一封务必递入大将军府。”
小邱点头称是,姜文秀仍不住叮咛:“杨大将军府,务必送到。”
办完了一切,他仰倒回床榻上,浑身气力都干了。老大夫还守着他,此时把那碗都晾凉了的
药碗递过来:“喝了吧。”
姜文秀闻著那苦得令人胃都绞在一块儿的药味,原本还想推辞,但想起如今他还有要事在身
,便爬起来把药喝干了,这才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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