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9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3-14 02:58:03
  屋外风雨萧萧,屋内却凝重的很,算一算,共有四人。除琼琚楼三大公子白华、雅风
与采露外,尚有右护法月明,此时门主下落不明,自是由护法代理。只是左右护法素来焦
孟不离,现下却只见月明一人,风清不见踪影。
  月明一张俏脸如罩冰霜,面对下属询问左护法风清去了哪,只摆一摆手,冷道:“他
爱怎么找就怎么找,就怕把命找丢了也没法把人找回来。”
  算到今天,何仲棠已失踪三日。意欢门自然也派人去找,雇用几个山下熟悉路径的农
家和猎户,然而火药震松土石,兼之数日大雨,将泥石大量冲刷而下,就算原本上有几条
清晰路迹,也已看不见,着实一筹莫展。灵山派大败琼琚楼一事亦在江湖上悄悄传开了来
,各路人马暂且按兵不动,为的便是确认传言真假。故而就算派人,也不能大张旗鼓地找
,免得让名门正派看穿虚实。三日来,琼琚楼照样开门迎客,生意反而好过以往,有些想
混进来看热闹的江湖人,却连茶钱也付不起,都被赶了出去。
  有一名独眼老猎户,技艺精湛,不过早已金盆洗手,他忆道年轻时候曾追着猎物不慎
摔下谷底,幸好诸天神佛保佑,掉进深潭故毫发无伤。老猎户可攀不上去那光溜溜的悬崖
峭壁,身上又没长翅膀,是在底下寻觅出一条路,从别个地方穿山出来的。不过那都是六
十年前的往事了,也不知道那条路还在不在?
  众人纷纷献计献策,却未能找出一个万无一失的方法,这时小厮来报,前厅有一名公
子指定要见白华。
  月明厉声道:“这事有什么好商量?琼琚楼的白华公子什么时候想见就能见?去回绝
。”
  白华摇了摇头,道:“护法明鉴。如今武林各派伺机而动,若是有常客老爷想见我却
见不到,无疑告诉外人琼琚楼出了大事。”他向那小厮问道:“前厅是哪一位?”
  小厮答道:“是本地宋大人的公子,宋修齐。啊,他先前和吴鸣公子一起来过。”
  厅上气氛一僵,在场数人皆知门主曾因“吴公子”封如闲和左护法闹得不愉快,还把
人关进水牢里十天半个月,更别说,这次出事,便是为了与吴公子同游赏花。思及此,左
护法不在,倒是让人松了一口气。
  “那更是要见。”白华深吸一口气,向月明躬身说道:“若封如闲亦多日未返,宋公
子家大业大,必然派出人手去寻,要是能从他那里探得消息,想必对行动有所助益。”
  “此话倒也不错。”月明点点头,秀眉紧蹙,叮咛道:“莫要泄漏太多实情。”
  “白华理会得。”
  白华让小厮先将宋修齐带到小厅,自己匆匆梳洗更衣,命婢子用水粉遮盖眼下暗色,
装作一点事也没有。他到了小厅,只见木桌上只有小厮送上的茶水小食,别无他物,棋盘
与黑白二色棋子妥妥当当收在一边,动也没有动过,宋修齐在小厅里来回踱步,面色焦急
。白华心下明了,正如他所料,只怕门主失踪了多久,封如闲便消失了多久。
  “宋公子今日棋兴大发,找白华下棋来了?”白华浅笑,从架上拿了棋盘和棋子,将
白子棋罐放在自己面前,道:“请。”
  宋修齐一愣,连忙坐下,捻起一枚黑子,看也不看就布下。
  往来下了几手,白华便看出宋修齐心不在焉,棋心即是本心,他与这人下过几次棋,
纵然棋艺平平,对奕时却能感觉到一股热切,这当下宋修齐却下得毫无章法,一点也看不
出思路,如此草草结束一局,纵使白华有意留手,仍是输得一塌糊涂。
  他并不点破,拣好棋子,问道:“再奕一局?”
  宋修齐不答,东张西望一番,确认周围无小厮婢子,才问道:“不知琼琚楼除公子外
,其他人棋艺如何,像是……海棠公子?我可有荣幸和他对奕一局?”
  小厮婢子自然是白华刻意支开,不让他们往小厅里斟茶递水,为的便是让宋修齐说起
话来更无顾忌,果然问起海棠来。他摇了摇头,笑道:“公子们各有擅场。我善棋艺,雅
风懂琴,采露则是唱曲儿和跳舞的状元郎,至于海棠公子……倒是写一手好字。”
  宋修齐急问道:“既然如此,今日可否请海棠公子挥毫,赐在下一幅墨宝?”
  白华知道宋修齐急于问出何仲棠是否与封如闲一般,至今未归,反倒装出不慌不忙的
样子,抱憾道:“海棠近日抱恙,出不了房门,是赏花那天受的风寒。改日待他病愈,白
华定为公子求字一幅。”他状若无意,问道:“吴公子可好?别要和海棠一样病了才是。

  宋修齐直勾勾盯着白华,语气懊恼,叹道:“白华公子,我分辨不出你话中是真是假
,纵横十九道,我原是赢不了你。你我对彼此身分已是心知肚明,无需再说假话。我师兄
自赏花那日便失去音讯,派人去找,却说山壁崩落好大一片泥石,将山路全掩了,半点痕
迹不剩;我也亲自找过,亦无所得。今日坦承相告,是相信公子心有善念,公子如有我师
兄的下落,能否告知?”
  白华内心轻叹,原来线索都断在一场大雨之下,谁也没有赢谁。他思忖再三,楼主幽
歌此时不在琼琚楼,这是绝对不能泄漏,否则各门各派将像那嗅到了血腥气的恶狼,非要
扑上来狠狠咬断意欢门咽喉不可。其余的,能够说多少,倒是难为。
  顷刻间他已有计量,脸上一片诚心,白华细细道来:“我确在繁花坂上见过封大侠一
面,当时急着下山,并未注意他往何处去,这几日来也不曾听闻他的消息。宋公子,江湖
上盛传灵山派那日在繁花坂大显神威,你何不向他们讨个说法?”
  林木荫郁,谷底难见天日,本就偏凉,其中又有山涧流过,更添潮湿,这几日来封如
闲始终维持洞口火堆不灭,也有驱除潮气的考量。此刻山洞内却热气蒸腾,水气凝结成雾
,远远看去,烟雾氤氲,倒像里头有一处温泉泉眼。
  何仲棠运气行过大小周天,原在胸口处有些窒碍,但有至纯真气护着心脉,倒也能一
点一滴将九重天掌力化开,然而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无灵丹妙药在旁辅佐,一日二
回也不过去掉了十分之一。他将真气引回丹田,吁出一口浊气,慢慢睁开眼睛,已是大汗
淋漓,胸口檀中、下腹气海两处穴位仍感热烫。他低声道:“多谢相助。”
  他刻意略过了称谓,两人此时身陷谷底,彼此开诚布公,继续称呼“吴公子”这假名
未免别扭,若以“封大侠”相称,倒像是他语带讽刺、刻意刁难。思来想去,这谷底也无
第三人,不如省去称谓。
  两人姿态暧昧,何仲棠双手已能动弹,身子仍是乏力,他此时背靠于封如闲胸前,檀
中、气海两处则由对方护着。按理说,习武之人天灵、檀中、气海三大穴要是让人拿在手
里,那是最为凶险;反之,若对方有意相助,相比于其他穴道却是能收奇效,有如海纳百
川。
  封如闲收回掌心,一张脸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亏得他刚才尚能抱元守一,心无杂念。
他扶何仲棠躺回原处,地面垫了些干草细枝,上头则铺着一层他的外衣,纵然简陋,在这
荒山野岭之地,也已比得上玉床锦被。
  两人困在此地已有五日,幸好这谷地尚有些果子充饥,山涧中也能捕到小鱼溪虾,水
源亦不缺乏。何仲棠伤势严重,心中千头万绪,却隐隐觉得这段时日是他十五岁接掌意欢
门以来,罕有的平静日子;封如闲一方面担忧对方伤势,一方面又不禁暗暗期盼能与海棠
公子多待一阵。两人嘴上不说,然而心意相同,这谷底竟让人流连不舍。
  远处雷声又起,雨势渐强,这山洞地势并不特别高,连日下来外头已淤积了一小滩水
洼,不时便可能淹进洞里来。封如闲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我去将沟渠挖深一点。”
就冒着雨出了洞外。他拾起一根粗大树枝,将洞口外一条土沟挖得更深,引水沿着渠道往
低处漫流,就是再来三天三夜的雨也无须担忧。
  过不多时,封如闲回到洞里,已浑身湿透,他也不在意,迳自脱下鞋袜、卷起裤管,
坐在火堆边烤干,火光荧荧,映在他的身上,看来颇为自在。这时封如闲看来既非上酒楼
寻欢作乐的富少爷,也不像行走江湖、仗义执言的凌霄派首徒,倒像个寻常人家弟子,路
过此处,便进来避一避雨。
  何仲棠呼吸一窒,问道:“你……怎么懂得做这些事?”
  封如闲回头看向何仲棠,一双眸子晶亮,笑道:“我原是农家子弟。”
  何仲棠不由觉得眼前这人笑起来带着三分傻气,甚是可爱,又问道:“为何拜入凌霄
派门下?”
  封如闲怔了怔,目光黯然,竟别开了眼,他从一旁拣起几根枯枝折断,扔进火里去,
又拨弄几下,才缓缓道出:“五岁时和我爹去赶集,那天生意不坏,篓子过午就空了。我
们在隔壁镇子歇脚,喝一碗杏仁茶,看见树下拴著一匹骏马,毛皮油光水亮,通体发黑。
我爹忍不住伸手去摸,那马主是个官差,扬鞭子抽了我爹一顿,随行武师也抽起棍子往他
身上打。”他望着雨帘出神,过了好一会,轻描淡写道:“我爹走了,我娘带着我和弟弟
妹妹投靠母舅,只是一下子多出四口人,并不容易。七岁时我在城里跑腿遇上师父,他说
我天资极佳,问我愿不愿跟他回凌霄派去?我想,家里少一张嘴吃饭,便能过得好些。”
  封如闲笑着摇摇头,道:“读书练剑,倒也不难。后来师父又带了几个弟子回来,皆
是普通人家的孩子。”他柔声问道:“意欢门里都是什么样的人?”
  何仲棠并没料到封如闲会问这话,他听过太多名门正派将意欢门人全都打成妖邪魔道
,人人得而诛之,哪管他们之中同样有善有恶,行为处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心口泛起难
辨滋味,弯起那双狐狸目,嘴角泄漏几分笑意,声音极低。
  “我们也不过是人,有七情六欲,亦想……与人欢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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