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吗？”
　　“吃过了。”
　　例行公事一样的对话，每天都会上演。
　　邹律均不明白，为什么洪意帆每天都这么执著地问他这句话——自从洪意帆偷吃被抓
之后，他们就没有同桌吃饭过了。
　　他们是结了婚的夫夫，交往三年结婚四年，非常精准地在第七年诠释“七年之痒”这
个成语。
　　洪意帆说他不是故意的，他说他喝醉了，认错人，但邹律均不理解，那个人和他长得
相差十万八千里，头发一个黄的一个黑的，皮肤一个黑的一个白的，一个戴彩色隐形眼镜
一个戴金丝框眼镜，到底是怎么误认的？
　　要找借口也找一个好一点的吧？
　　不管怎么样，偷吃就是偷吃，邹律均的人生哲学不允许他对这种事情妥协，所以他没
想过要原谅洪意帆。不原谅的话，能怎么办呢？离婚吗？
　　很奇怪的，邹律均却没有想过要和洪意帆离婚，虽然他现在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爱洪意
帆了，看到那张脸就会想到他带着偷吃对象在家里沙发上做爱的那一幕。
　　但他只是不再和洪意帆一起吃饭、睡觉、做爱、约会。
　　他们还是住在同一个屋簷下。
　　他不想和洪意帆离婚，洪意帆也没有说要分开，只是每天晚上回到家，洪意帆看到空
无一物的餐桌，都会问上他这么一句，你吃饱了吗？
　　邹律均不知道对方和那个外遇对象是不是还在一起，但他一点都不想知道，也不想和
他吃饭，不管有吃没吃都会回答吃过了。
　　但他也不会无视洪意帆的问题，总是会回答。
　　收到回答之后，洪意帆就会回他自己房间，邹律均不晓得对方到底吃过没有，但他不
在乎。
　　有吃没吃都不关他的事。
　　他们就像同一个屋簷下的不熟室友， 每天各自出门，又各自回到这间屋子里，各自
在自己的房间睡觉，周而复始。
　　“这样你们干嘛在一起？离婚不就好了？”邹律均的朋友问他。
　　“嗯……继续这样在一起不行吗？”邹律均说，他不想原谅洪意帆，结了婚的人其实
和一般的情侣一样，在面对这种有第三者介入的问题，好像只能选择要不要终止关系，不
终止的话，就得想办法修复感情，差别只在结婚的人还得处理财产问题。
　　可是这两个方案邹律均都不喜欢，他选择什么都不做。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可能本来也已经浪费了吧？反正，只是没有做爱的对象而已，也没有什么差别
。”邹律均说。
　　在对方外遇之前，他们的生活很幸福，邹律均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他们约好除非必要
，晚餐时间都要留给彼此，不管如何吵架、生对方的气，睡觉都要睡一起，每个周六晚上
一定要做爱，感受彼此的体温，每个星期日则是他们的约会日，要一块为这个家打扫、一
块出去看看电影、走走散心。
　　在撞见外遇现场之后，邹律均其实也没有改变这些习惯，每天晚上他都会回家，他也
依然睡在主卧室，每个周六他还是会自渎，星期日他还是会列好清单出门去采买，或者去
看场电影。
　　但是他不跟洪意帆吃饭，睡觉也不再靠近洪意帆，而是缩在床的边缘，性欲也不愿意
再和洪意帆有勾扯，总是关在厕所做，采买和电影也不再找洪意帆一块去。
　　洪意帆大概是因为自认做错事，从那时候开始，见到邹律均都像个小媳妇一样，唯唯
诺诺的，不管邹律均说什么做什么，也不敢违背。
　　后来洪意帆自己搬到客房去睡，回家的时间也不再是每天六点半，而是七点甚至八点
，他有没有每天回家睡邹律均也不知道，有时候他会在半夜听到开门声，猜想对方大概是
出门了。洪意帆周末也经常不在，早安晚安这两个问候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在这栋房子，
其他的事情？邹律均不在意。
　　“吃饭了吗？”
　　“吃了。”
　　这个对话依然每天持续著。
　　邹律均曾经检讨过自己，是不是他哪里作错了，所以洪意帆才会外遇？
　　其实仔细一想，可能有很多做错的地方吧？
　　比如他坚持家里要很整洁干净，他们老是为了这个问题吵架；比如只要洪意帆晚回家
，他就会质问对方去哪里；比如周末洪意帆去加班，他就不高兴；比如洪意帆没有在应该
做爱的时候对他硬起来，他会觉得被羞辱。
　　但不管怎么样，两个人的感情问题应该要两个人沟通，而不是以此为借口出轨。
　　就算他有错，洪意帆也不该出轨，这不是理由。
　　不过去想这些好像也没用。邹律均觉得，他们现在都这样了，最差不过就是有一天洪
意帆回来说要离婚。
　　真的到那个时候的话，那就离吧。
　　结果他们一直没有离婚，日子平淡无波地过去，一年、两年、三年……又是一个七年
。
　　洪意帆罹癌了。
　　是胃癌。
　　邹律均知道的时候，是有一阵子洪意帆很久都没有回家，他在医院做事的朋友告诉他
，好像看到洪意帆住院，在肿瘤病房。
　　他去了医院，但是没有进去病房。
　　洪意帆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好像很虚弱，他睡在健保病房，离病房门最近的床位。
　　邹律均静静站在病房门外，很容易就能看见他。
　　他在想，洪意帆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有保险？不需要跟别人挤健保病房。
　　他在想，洪意帆是不是不记得自己有老公？
　　他在想，洪意帆是不是有一天就会突然消失不见？
　　洪意帆住院多久，邹律均就去医院多久，他每个晚上都踩着最后探病的时间点去，但
他依然没有走进病房，没有和对方说过任何一句话，就只是安静看着。
　　洪意帆出院回到家的那一天，邹律均一样待在客厅，看上去还是刚下班回来的样子，
桌上一样空空如也。
　　洪意帆还是问邹律均一样的那个问题。
　　“吃饭了吗？”
　　“还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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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愿意原谅他了。好像总是要走到生死面前了，才能看清楚一个人在心里的份量，看清楚很多事情究竟值得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