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洗完毕,茉旻提着盥洗袋拉紧披肩走过长廊,在楼梯口遇到Benjamin,开口打招呼。“你好。”
“妳好,Miss Jasmine.”回礼,他让她先走。
Benjamin长得很高大又强壮,整个人散发的威严气势,让她第一眼见到他时想到某个日本BL漫画人物,暗自有趣又害羞。示意后,她往房间走没二步就听到他跟上来。
“妳看到Swan了吗?”启口,Benjamin询问。“他没出门,也没在楼下。”
“他喝醉了,躺在我们那。”哦,原来是要找远鸿。心想,茉旻微笑着快步来到房门口,试着打开房门;果然门没锁。“平,远鸿清醒著吗?”
程平看向走进来的她,比划了噤声的手势,再指了床的方向。
她见状点头,对房门外招了手。
程平才正奇怪她是在招呼谁,Benjamin就探头看进来。
是房间整理好了?心问,程平迟疑了几秒起身到床边去碰了挚友的肩,打算叫醒对方。“远鸿……”
远鸿被碰到的下一秒忽然咆哮了跳起来,整个人像惊弓之鸟翻下床往墙角缩去。
程平被挚友的剧烈反应吓了一跳,退了一步半抬双手,无措的对上那双含着泪,满是惊惧的失焦双眸。心口猛地一痛,他发现对方好像还没醒,整个人剧烈的发颤。
到底是什么让挚友骇怕成这样?他从没看过对方那么脆弱的样子,像被猎人追进死路的小兔子般无助绝望。
茉旻见状也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踏上前要去安抚好友。
不过她的速度不够快,门外的Benjamin大跨步进来,拦腰一把将友人抱起来扛上肩,随口撂了一句“二位晚安”立即转身往房外快步离去,边走边问:“做恶梦了吗?还没醒吗?你这家伙,你现在在我家,快点醒过来……”
茉旻看Benjamin一气呵成的动作,惊讶的半掩口,脑海闪过一堆类似“连连看”莫名其妙的画面。
程平听Benjamin粗声粗气,而挚友发出像哭泣的低喘,还蜷缩著偎在对方身上,这景象教他吃惊的回过神要追出去,但被一双小手拉住。
“刚才那是怎么搞的?”还有那个Benjamin是怎么搞的?竟然像扛米袋似的把人扛走了!心喊,程平不解自己此刻的心绪怎么又急又乱?直想跑出去关切挚友,搞清楚状况。
茉旻摇摇头,坚定的抓住他的手回视。“远鸿醉昏头了。你去洗澡,有事明天再说。”
“可是……”不解,程平抬高了嗓门。她的表情让他不安,好像有什么大家都知道,但只有他不知道的事,刻意隐瞒他。
“平,我很累了,你也累了。”再次摇头,她苦笑安抚他。“远鸿的隐私,他会说时自然会说;Benjamin应该是知道的,你可以不必这么担心。”
* * *
程平一晚都睡不沉,挚友惊惧恐慌的表情一直在他的脑海旋转飞掠,教他天没亮就醒了。
睁眼望着昏暗的天花板,他不敢动,因为未婚妻正熟睡着,他只能暗自祈祷天快点亮。
昏昏沉沉间,他仿佛听到鸡啼。挨到天亮后,他轻手轻脚的下床,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后院看,竟见旅馆后方有亩田地,Benjamin正在其上农务。
随便穿了保暖的外衣裤,程平下楼沿着旅馆外瞎转了一圈,终于找到可以绕进后院的入口。
他来到矮篱笆边,出声打招呼,对方也回礼了。
“远鸿还在睡吗?我很担心他,可以上楼去找他吗?”
Benjamin转头瞄了对方一眼,手上除草的动作没停,思索了回应。“八点半之后他要是没下来,我会上去叫人下来吃早餐。”
“哦。”然后呢?心问,程平等了半晌后试探。“你吃早餐了吗?我要去准备,要不要帮你弄点三明治什么的?”
闻言,Benjamin三秒后回答。“我刚才吃了一点东西;我吃饭,已经把白饭煮下去了。”
试着提了天气好不好之类的社交用语,程平又等了一会儿,见对方无意和他闲聊,他便不再干扰其工作。心想昨晚挚友表示对方“怕生”,他半信半疑的道了“待会见”即踱步回旅馆上楼。
梳洗后他在桌上留了字条给未婚妻,下楼到公用厨房去拿出他们的粮食袋,准备做三人份的早餐和午餐。
今天是假日,很多大众运输和观光地点都不营运;他本来计划要向旅馆租协力车,和茉旻轻松的出门逛逛,不料昨晚挚友的事教他失去出游兴致。
思绪微乱,又想现在还那么早,他慢吞吞的料理食材耗时间,见其他住客陆续进来厨房拿取住宿附赠的土司果酱和早餐饮品等,稍事料理后拿到餐厅去吃。
好不容易熬到七点半,打包好三个有点丰盛过头的箱寿司饭盒,准备了三套马铃薯早餐料理,还有要送Benjamin喝的一小盅磨菇浓汤后,他见茉旻打扮好下来了。“这么早?我刚才吵醒妳了?”
“你知道我的坏习惯。”稍早时,她感觉到他不在身边就醒了,之后无法再入睡便起床梳妆。接过他递来的托盘,她转身去餐厅找空位。
带着中午要吃的饭盒和二托盘早餐坐到她身边,他和她边讨论今天的行程边用餐。
“等我确认好远鸿的状况,我们再出门吧!”皱眉,他征求她的意见,她也同意了。
一顿早餐用了很久,甚至把使用过的锅具和餐具都洗好,粮食袋重新整理一遍,连今天的饮用水都准备好时,八点多了,程平终于看到Benjamin出现,急着起身靠过去再次询问。
满身大汗的Benjamin以一个手势要对方保持距离,并转头对茉旻示意。“我会上去叫Swan下来,你和Miss Jasmine在餐厅等就好。”
目送对方往楼上去,程平不安的回座等待。十分钟后远鸿下来了,将明显留给他的早餐端到餐厅最角落的空桌座位去。程平和茉旻见状,也带着自己的物品一起跟过去落座。
“睡的好吗?”轻触好友的上臂,茉旻能看出他气色不太好,上了点淡妆掩饰。“昨晚我跟平都好担心。”
远鸿眨眼,给出安抚的微笑。“吃药就好了,妳知道的。”
“当我不在吗?”冷冷的,程平呛了一句。他一定要弄清楚眼前他最亲密的二人,到底瞒了他什么?
远鸿对上他的男人明显担忧又恼怒的神情,叹了一口气回视。“抱歉,吓到你了,平平。”
程平咬牙,故意台湾国语的质问。“嘿啊!我昨晚活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呆愣在那里!”挚友害他把空服员临危不乱的专业训练都还给教官了!“你要给我个明白吗?”
“我有忧郁症。”既然对方问了,远鸿也没什么好隐瞒,苦笑的一秒给出了不算正确也不算说谎,而且官方的笼统答案明示自己的隐疾,对上他的男人一脸讶异。
程平不敢置信的呆了几秒看向未婚妻,见她表情平静的点头,又回过头看向挚友,半晌呐呐再问仔细。“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我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事,怎么可以瞒着他,他们不是死忠换帖的好兄弟吗?
“我和他就是因此在医院认识的。”启口,茉旻也苦笑,等于是代为解释了。
这么久!暗自惊呼,程平的脑海一片混乱。他懂她的意思,是指她少女时期接受医疗行为时,认识了同样在接受治疗的远鸿。思及这些年来的过往,他无措的看着挚友,不解对方从没异于常人之处,总是那么热情、开朗,老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往直前。
“因为我从来没在你面前发作过;”淡淡的道,远鸿挖了一杓三色蔬菜马铃薯泥入口,含糊不清的耸肩。“昨晚是意外,我回神之后也吓到。”
“为什么?怎么没告诉我,好让我……”让我怎样?有心理准备吗?心问,程平觉得这样反问挚友不太对,但又不知该怎么表达揪结成一团乱的心绪。
“你的女同事会一上班见到你时,就告诉你,她是不是正当生理期,或者是否生理痛吗?”挑眉,远鸿一口、一口把他的男人为他精心料理的欧姆蛋吃下,技巧的掠过关于“为什么”的这个字眼。
程平闻言皱眉,却又不知该从何反驳。“那不一样!”挚友总是这样,只要二、三句话便能滑溜的摆脱事态,教他时常被对方的说话技巧弄得搞不清楚状况。
“对我来说那差不多。”耸肩低笑,远鸿喝了温润微甜的奶茶。“差别只在它没周期性,我无法预测它什么时候会发作,只能定期服药、正确的医疗控制;虽然有时会想从窗户跳下去,但也好死不如赖活的到现在了。”
闻言,程平的眼眶猛地热辣,看到未婚妻半敛眼轻抚挚友的肩背,神色显得平静,他却心乱如麻,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他懂为什么她会那么平静,因为她和挚友等于是“同一国的人”,而他,还没到达那个阶段。
“虽然我平时过得很随兴,唔,也可以说是白目。”翻白眼做了一个鬼脸后,远鸿看着他的男人此刻真情流露的神情,心揪又心暖。“你知道的,我嘴贱。不过面对你,我的……好兄弟,我还是放不开一些无用又无聊的男性自尊。”
程平看着挚友给予的包容微笑,懊恼又揪心的扒抓了头发。可恶的阿斗仔,怎么能那么清松的说出这种好像可以将人胸口捅刀的心酸告白,好可恶……心浪翻涌,他觉得一阵鼻酸,煞不住胡乱抓出手帕把脸乱擦一通。
* * *
“平,你去整理我们待会儿要带的东西,我等一下再上去补妆。”等未婚夫缓和了情绪,茉旻启口打破沉默。
程平感谢她给他台阶下,起身绕过去吸了一口气弯身由挚友的头首后背紧紧给了一个熊抱,埋首在对方的头侧,再用力拍了二下对方的上臂,一掐。“你还有我在!我是你兄弟!需要什么就说,我挺你!”
远鸿眼眶热了,反手拍拍对方的掌背,点头,心口又酸又暖的心道:我需要的你现在给不了,只能给我虚无的妄想。
茉旻看着,眼眶也热了,含笑看未婚夫赧了提好物品离开。缓过心绪,她看好友叉了一块苹果入口。
她等他吃了四块后,伸手轻覆在他手臂,低声唤他。“远鸿……”
“嗯?”咀嚼著,他瞄她一眼。
“你是异性恋者吗?”瞅着他直言,她见他愣了一下,三秒后咽下嘴里的苹果,扬起邪气的微笑。
“怎么问得那么直接?”脑子里转着千百种可以做为回应的答案,他挑眉等待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再决定要怎么回答。
“这有什么好迂回的?”回视他,她不想漏掉任何他眼中透露的讯息。“你是我的好朋友、好弟弟,甚至我们……曾比那些更‘亲密’……”
“不是。”可以接受她的问法,他答了,干脆俐落。他从不隐藏自己,只是不会逢人就说。好比一般女性不会见人就道:“我只跟男人上床。”一样,他也不会随便见人就这么说。
她闻言,脑海空白了半秒。多年来萦绕在他身上那些难解如雾般的谜样印象,仿佛都因这个答案得到了解释。眼眶发热,一股热气冲上她的喉头。抓住他的手臂,她倾上前直视他的眸。尽管视线模糊了,心境却无比清明。“对不起……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只顾著自己活下去,没花心神体贴你。”
“说什么傻话?”妳现在才知妳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公主啊!没好气的心道,他找出面纸给她。“我又没讲过,妳怎么会知道。”
“我在前年就想问你了,却一直拖到现在……”毕业之后她多了很多空闲的时间,他甚至长期租了她家的房间住了进来,准备在市区经营一间工作室。母亲不只一次想为他作媒,都被她挡下来。她开始用心观察他,注意他的一些小细节后,才有了奇妙的疑惑。
“有什么好哭的?我除了精神上有点毛病之外,我并没揪结于自己的性向。”软言,他安慰她。说实话,别的女人是不是只跟男人上床,关他什么事?同样的,他的事也不需要别人来管。要是连自己的下一餐饭都不知在哪里,谁还有精神去管别人上不上床?“静下来,待会还要出门哩!哭花了脸难补妆。”
她破涕为笑,擦泪,好奇的再进一步关切。“你和Benjamin远距离交往吗?”
“不,我们只是互相‘安慰’。”别有深意的眨眼后,他提醒她。“我是没差,但他信上帝,很抗拒‘出柜’,妳就当不知道。”
她热了脸点头后,覆上他的手腕紧握,坚定的微笑。“我的家人都是你的家人,我们都是你背后的靠山,我们会支持你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我会的。”笑了,他叉起最后一块苹果喂给她。
她含笑又热了眼眶,张口接受他的好意。
他看着她,反手轻拍她的小手,心道:我的好朋友,我可以等的,反正都等那么久了,再多等个几年也没差。
* * *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