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将仲子兮 13

楼主: saxonwing (翾刖)   2024-01-18 05:54:33
  第十三回
  一方斗室,四面白墙,这间禅房可说简朴至极。茶几上,一壶清茶,两个茶杯,器物
都是用旧了的,茶却极好,茶汤呈现琥珀色泽,茶香中隐隐约约有股蜜糖气味,入喉甘甜
。何仲棠怔忡望着杯里的茶水,识得这是于欢最喜爱的芍城本地茶,一时回忆如潮,喝不
出半分味道。
  “何施主为阿脩来这,已是第六年。”慧真神情平和,伸手再为何仲棠斟了杯茶,他
叹道:“我俩一同长大,未料他早我几步离世。当年我入镜圆法师门下后便很少见到阿脩
,哪料得他成了富商,仍未忘记幼时情谊,一年总来寺里见我两、三回。现在阿脩留下的
布疋生意可好?”
  “在下不才,仅能守成。”何仲棠笑意轻浅,环视禅房,屋内只有他二人,但从呼吸
声听起来,墙外十尺内至少有七、八人围着,他佯作不知,问道:“怎么不见刚才那位传
话的小师父?”
  “大悟他今日功课未完,我让他回前殿上去了。”慧真缓缓道:“如今世道纷乱,能
够守成已经不易,名利皆为身外物,人人积善德,好过家财千万贯。何施主如今也收养了
孩子,自是明白这个道理。”
  语气中颇有劝戒之意,何仲棠听出慧真话中有话,心下不服,却不做争辩。普门寺乃
金刚寺旁支,百余年前金刚寺为武林各派之首,住持道海大师名震天下,以一己之力终结
门派间恶斗,各门各派弟子死伤大减,一时间金刚寺开枝散叶,门下出家众遍及四海。只
是百年来江湖上人才辈出,金刚寺却不再有道海那样的能人横空出世,便渐渐退居在后,
四大派趁机崛起。普门寺极少参与江湖事,何仲棠细细观察慧真,老和尚面色未改,看不
出对方是否会将于欢之墓公诸于众。
  于欢一生惊滔骇浪,末了只图一分清净,远离江湖恩怨。若非如此,在那小沙弥大悟
窥听他们说话之时,何仲棠早将这寺里大大小小和尚全给杀了。
  “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纵然过去犯有诸多恶事,放下屠刀,重新改过,回头是岸。
”见何仲棠未答,慧真又道:“何不求一个善果。”
  何仲棠听了厌烦,薄唇微抿,问道:“何谓善?”
  “持五戒,行十善。”
  “是了,首戒即是戒杀。若有一强盗,平素杀人越货、淫人妻女,坏事做尽,却因武
功高强,无人能阻止。一日有人经过强盗卧榻,见此人正在酣睡,一旁放着极为锐利的大
刀,只要轻轻往强盗心窝一捅,必死无疑。敢问大师,此时杀或不杀?”
  “老衲将为他讲解佛法,直到此人醒悟为止。”
  “只怕大师佛法还说不到一半,便又有人受害。”何仲棠微笑,又问道:“若有一人
,因怪病缠身,日日夜夜不得不受千刀万剐之苦,活着在这世间于他犹如地狱,但无力自
戕。一日有人经过病榻,他求那人给他一个解脱。敢问大师,此时杀或不杀?”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这副身躯仅是一具臭皮囊,不过虚妄。应当皈依三宝,
不离正道,自能出离生死。”慧真道:“何施主,你的想法偏了。”
  “大师求善离恶,有欲求,亦是执著心。”
  慧真闻言长叹,道:“何施主,你意欢门十年来害人无数,多少名门正派弟子皆毁在
一颗‘赤(鱼需)’之下,家破人亡。我念你是故人义子,盼能点化,哪知竟如此顽劣,你

”他厉声道:“我普门寺虽力单势薄,今日却要斗胆将你留下来,以除去武林中一大害!

  何仲棠长眉一挑,心知今日不经一番激斗,绝无可能脱身。普门寺众僧功力深厚,绝
非先前那几个聿河派二代弟子可比拟,他笑道:“大师要我留在这儿吃斋唸佛,我可不愿
意。不如普门寺改作意欢门其中一个分舵,既有人喜爱奕棋听曲,想必也有人爱好暮鼓晨
钟、青灯伴古佛。”
  “佛”字一出口,他左足飞起,整张木桌掀起往慧真面门砸去,袖中银剑出鞘,看准
对方忙着闪躲,欺身而上,剑尖已刺入慧真肩头。何仲棠剑势实在太急,饶是慧真已有准
备,一条臂膀也差点被卸了下来,幸好两人之间还横著张木桌,剑尖及到肩头已是极限,
才保下这条手臂。
  木桌“砰”的一声掉落在地,声响极大,屋外十余名僧人半数抢进屋里,将何仲棠与
慧真团团围住,霎时将斗室挤得水泄不通,半数在外严阵以待,领头的僧人是一名粗野大
汉,身长九尺,声若洪钟,上身僧袍没了袖子,两条肌肉虬结的臂膀露出来,足有寻常人
大腿粗细,显然是个精通外家功夫的好手。
  那大汉喝道:“师兄,还跟这厮多说什么?一刀劈了便是!”
  何仲棠听那人说话无礼,冷眼横去,登时勃然大怒,那大汉手里抓着一个少女,正是
留在墓旁点香烧纸的巧燕。此时巧燕嘴里塞著一块破布,双手被反剪在身后,从腰间被腾
空拎起,她虽双足不断踢动,又怎撼动得了那大汉半分。
  他冷笑道:“大师,这便是贵寺待客之道。光天化日强掳民女,莫非真是酒馆娼寮?
将普门寺纳入我意欢门麾下都未免太过抬举你们!”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面上无光,他们虽擒住这个少女,要胁迫何仲棠就范,却也觉得不
甚光彩,随后转念一想,邪道中人,江湖上人人得以诛之,他们不过是要将人留下,就算
耍了些手段,亦是不得已而为之。
  慧真惊道:“慧明师弟,快快将她给放了!稚子何辜?”
  那大汉慧明怒道:“这女娃儿出手便伤了三人,你大觉师侄让她给害了、大空重伤!
邪道妖女死有余辜!”
  慧真往巧燕看去,但看她手脚纤细、一张粉琢玉雕的面容尤带稚气,不过十三、四岁
年纪,未料到一个意欢门里的妙龄少女下手也如此狠辣。他撕下衣䙓包扎肩伤,沉着脸孔
,痛心疾首道:“何施主,本寺并未打算取两位性命,只要你答应解散意欢门,从此留在
寺中,老衲承诺二位毫发无伤。”
  慧明怒目而视,大声道:“不行!大觉的仇不能这么算了!俺要砍下这两个妖人一手
一脚,以祭奠大觉在天之灵!”
  何仲棠忽而一笑,狐目微瞇,眉梢眼角尽是春意,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竟显露出几
分妖异艳色,一身素净白衣竟被他穿出丰姿冶丽的味道来。他往慧明走近几步,那慧明自
小在普门寺出家,每日便是青菜豆腐,布衣破履,哪见过如此绝世人物。慧明心头突突乱
跳,挥舞大刀喝道:“你抛下武器、快快就缚,否则俺今日就要破杀戒啦!”
  “好啊。这位大师父要我的剑,给你便是。”何仲棠笑道:“不过你可要答应放了我
的丫鬟。”语毕,作势将剑交出。
  慧明当真伸手去接,只见银光一闪,抓着巧燕的那只手已被斩下,血流如注,而巧燕
已稳稳被抱在何仲棠怀里。众人还反应不过来,慧明又被斩下一条腿,立马摔倒在地。何
仲棠冷冷地道:“想留下我一手一脚,也要看你有没有本事。”
  慧真悲痛大喊:“师弟!”手里禅杖一招“佛光普照”便迎了上去,其他僧人如大梦
初醒,也跟着抡起兵器加入战局。剑光闪动,一炷香时间不到,即有两、三人被何仲棠重
伤,就算未一剑毙命,也剩没几口气,禅室中,血腥之气渐浓,又有几人倒地,真当神挡
杀神、佛挡杀佛。何仲棠身上亦有多处中招,虽不致命,剑招却不再快如鬼魅。
  其实若普门寺众人不躁进,以包围之势缓缓逼近,防守多、攻势少,何仲棠身法再快
、剑招再精,也未必能够讨好,或能支持数十招,但百招以内必定落败,毕竟他怀里还有
个巧燕。然而他们太急于一举将何仲棠拿下,反而处处彼此制肘,发挥不开,才让何仲棠
有机可趁。
  兵器相击之声渐歇,禅房内外除何仲棠与巧燕外已无活人,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里,包括那个名为大悟的小和尚。巧燕被轻轻放下,除去嘴里和腕上布条,纵使她不是全
无经验,亦为自保杀过人,在她十来年的人生里,确实未曾见过尸横满地。她不由得拉住
何仲棠衣袖,这才发现素白衣衫上血迹斑斑,将衣料染成一片鲜红,其中既有大小和尚们
溅出的鲜血,也有正在汨汨淌血的伤口,自个儿却一点伤也没有。
  巧燕撕下衣襟为何仲棠裹伤,大小伤口算来多达二十余处,她鼻头发酸,眼泪不住滑
落,呐呐道:“门主的衣服都弄脏了……很难洗啊……”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些无
关紧要的话,但本能地不想静下来,否则将一片死寂。
  何仲棠剑尖还滴著血,他在一个僧人尸身上拭净血迹,淡然道:“无妨。我本来就是
个爱穿红衣之人。”
  一辆篷车停在萸城城门口,赶车的打扮是个年轻书生,方巾布袍,马车里一个女子打
扮的人带着锥帽,脸孔遮去大半。书生对守门卫兵说里头是他新婚的小娘子,因受了风寒
,身寒体虚,不方便出来吹风,还请多多见谅。卫兵也不甚在意,随意看了几眼便让他们
通过。篷车沿着官道往北走,速度并不快,过不多时,一匹快马从后追上,到马车边缓了
下来,马背上的人同样戴着锥帽,他拉着缰绳,若有似无地跟着马车走。
  “师弟,我已和他们打过照面,分道扬镳会更安全些。”马背上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话
,正是乔装打扮的封如闲。
  “我晓得。师兄,万事小心。”那书生回话,则是宋修齐,马车里的人自然是男扮女
装的绿映,他身形娇小,尚未发育完全,穿起女装来全然不突兀。聿河派与意欢门众人怎
么也料想不到,凌霄派的人竟会带着绿映假扮做一对小夫妻出城。
  “到了藜城,代我向李叔、李婶问好。”封如闲道,他伸手往怀里探,里面放著一綑
纸卷,上头写满了绿映所知的意欢门大小事,虽不多,也足够凌霄派站稳地位。
  宋修齐点点头,问道:“师兄要直接回兰城去么?”
  封如闲顿了顿,低声道:“不,我要到莳城去一趟。”
  宋修齐还想再问,封如闲却已双腿一夹马腹,箭矢般往东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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