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古木新花年年发、参捌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2-10-06 16:38:43
  沐浴后,金霞绾和江东云坐在窗台喝酒闲聊,顺便把长发晾干。今晚花晨院和
往常一样,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江东云出面应付的,再者花晨院背后有皇族这样的
金主,也不担心倒了,所以他们比同行晚开店,也早关门休息,一方面是为了让大
家都能好好休息,除此之外还得抽空锻炼,无论是武艺,还是舞艺。他们将锻炼武
术也融入平日的技艺修炼里,各有专精,只有金霞绾特别贪心,什么都想学,而江
东云也宠着他,什么都教。
  金霞绾尝了一口透明的酒液,立刻皱眉吐舌:“好辣。”
  江东云低笑数声,取笑他说:“毛还没长齐就学人喝烈酒了。”
  “师父,你又不是没看过,我不长毛的。”师父毛才多哩,金霞绾在心里嘀咕。
  “你喝这个。”江东云拿另一小壶甜香的果酒给他。
  金霞绾换回果酒喝,还是甜一点的适合自己,夜晚的风更冷,不过闻起来更清
新,他想起公主府的梅树,惬意瞇眼道:“远远看那棵古梅树,真是好看啊。还有
今日那把叫无名的古琴……”
  “相传是仙人遗珍,还有一本天一秘谱据说也不是收藏在皇宫,而在公主府。”
  “师父见过那琴谱?”
  江东云摇头:“没见过,不过大概也只是普通的琴谱吧。”
  “呵,也是,不是什么乐谱都藏着武功秘笈的。”
  江东云目光微冷警告道:“慎言。”
  金霞绾低头认错:“徒儿知错,不敢乱说了。”他观察江东云脸色并未动怒,
抿笑问说:“对啦,那严叔叔和之前薨逝的贵妃是什么关系?怎么特地从琉璃天那
么远的地方过来?我记得贵妃叫作韩红,姓严的与她有何关系?”
  江东云喝了口烈酒,睐他反问:“你好奇他?”他看金霞绾转着乌亮的眼珠,
一副无辜无害、好奇有理的嘴脸,于是莞尔答道:“那位贵妃是锦山国的三公主,
虽然是公主,但弓马嫺熟,也曾代锦山国的君王领兵打赢胜仗,是锦山国的传说。
不过,锦山国内政腐败,韩红受此牵连,最后败给了我们银华国的天子,一身武功
被废,天子强娶她入宫,从此往后锦山国被银华国所吞灭。而严六郎……这我也是
听长公主说的,六郎疑似是那位贵妃入宫前就怀的孩子,和我一样是不应该存在的
人。长公主与贵妃感情很好,或许也是她们有相似之处,同病相怜吧?”
  金霞绾问:“你对严叔叔也是同病相怜么?”
  江东云手指卷著自己的发尾看,勾起嘴角没有应话,又浅啜了一口酒才道:
“也不知是他可怜还是我可怜,不过要是贵妃真的是他娘亲,那现在是他比较可怜
吧。”
  “师父你喜欢严叔叔么?”
  江东云睐他:“怎么这么问?”
  “师父讲起严叔叔的时候,神情特别温柔,心情也很好的样子。”
  “我是挺喜欢他,不过当初他一走了之,也没有再回来过,这次也是因为贵妃
的事才回来。”
  “当初你们都还小,很多事不能自己决定嘛。”
  江东云点头:“这倒是。可他是块木头,不,他是块石头,冷冰冰的,小时候
看起来挺可怜,所以我常去找他说话,和他一起学琴,读书,拉着他一块儿干坏事,
一块儿被骂。他被我牵累了也不怨我,我那时就挺喜欢他。只是多年不见,彼此生
疏了,我想他应该没变多少,还是块石头。不过他也是个识武的,你不要招惹他,
免得被他教训了。”
  金霞绾打瞌睡似的晃了下脑袋说:“知道啦。”他张大嘴巴打呵欠,心想严穹
渊和贵妃的秘闻也就这样,有些没意思,那人话又少,他也没什么机会再去招惹对
方啦。
  江东云不悦轻斥:“近来太宠你了,怎露出这般丑态?”
  金霞绾赶紧闭上嘴巴,低头道:“徒儿知错了。”
  江东云捏著金霞绾的下巴说:“没睡饱就去睡吧,别再这么打呵欠,难看。”
  “喔。是。师父你一会儿忙不忙?”
  “怎么了?有事?”
  “师父想不想作画?”
  江东云摆手打发他说:“不想,你出去吧,这里不必你伺候了。”
  金霞绾被打发走,跑去前面帮忙招呼客人顺便赚些零用钱。有位客人想拉他上
楼陪酒,他身法灵巧自然的闪躲,转身笑着敷衍:“邹叔叔是喝得太醉,把我看作
长宁了吧?”
  “不不,长宁和你生的又不一样,我怎么会看错呢。来啊,陪我去喝几杯酒,
我高兴了就在下回选花魁时收你的发簪。”教坊的男艺人会在正式出道的场合表演,
结束表演后,若看中自己的人会来讨发簪或发带,那种场合出席的都是教坊邀来的
贵宾,若有两位以上的贵宾想讨簪子,就要按规矩比武抢亲,因为拿了簪子的人相
当于是艺者的夫婿,也是将来的金主。
  金霞绾暗地冷哼,这姓邹的客人连长宁哥哥都瞧不上眼,将来也应该不会是教
坊会邀来的贵宾,他一边躲著对方伸来的手好笑道:“我还不到递簪子的年纪啊,
邹叔叔再等几年吧。”
  那名喝醉的短眉中年男子疑惑:“啊?还要等几年?怎么上回你也这样讲,出
道不是十五、六岁么?你今年不是十六了?”
  金霞绾笑了笑,诓他说:“那你一定是喝多,梦里梦见我十六的,我今年刚满
十四啊。邹叔,师父找我,我得赶紧去,免得挨罚。我叫人来伺候你啊,你先坐这
儿听曲看歌舞吧。”
  金霞绾把人扶去厅里空桌边坐着,碰巧见到长宁挽著一位客人迎面走来,他眨
单眼提醒:“宁哥哥,邹叔找你啊。”
  长宁笑睨他说:“知道了,一会儿过去。”
  金霞绾心情愉快在花晨院里绕来绕去,最后走出花晨院,来到附近的小巷里,
在暗处悄悄掂了掂饱满的钱袋,忍不住咧嘴咯咯笑。客人们全是富户,每个人钱袋
里都少一点钱,谁都不会察觉的。
  花街宵禁不严,坊里店家可以做生意,他们坊里的小巷中有间面店开到天亮,
金霞绾跑去叫了一碗面,等老板煮面时,他默默的练指法,旁人看来只觉得是个在
玩自己手指的怪孩子。不过有的人专挑弱者欺负,两名彪形大汉盯上他,他余光瞧
见了也只是不动声色等面来。
  那两个汉子身上佩有刀剑,互看一眼就走过来跟金霞绾搭话,下巴有道浅疤汉
子说:“这位小弟,夜这么深了还出来蹓跶,不怕危险?”
  另一个较高的汉子接着讲:“小弟住哪里啊?等会儿哥哥们送你回去?”
  带疤的汉子附和:“是啊,你一个人不安全,哥哥顺便请你吃面。”
  金霞绾看他们两个脸生,八成是外地客,不想花钱上教坊,就在这坊里物色对
象下手,他面无表情拒绝:“不了,我不吃陌生人的东西,请的也不行,爹爹会生
气。”他本来就不吃生人给的饮食,只是拿师父当借口。
  高个儿低声笑了笑,跟带疤的伙伴低语:“你看他真乖啊。”
  “就是,喊那声爹爹真好听。”
  金霞绾本来愉快的心情都被破坏了,渐冷的眼神隐含戾气,就在此时有个高大
身影挡住面摊的灯火,那身影入座后光亮又忽然变得晃眼,他瞇眼一瞧,这不是严
穹渊么?
  严穹渊不愧是块冰冷的石头,不时释出寒气似的,光坐着也比两名汉子的气势
要慑人,他用沉厚的嗓音说:“走开。”
  那两人以为严穹渊就是少年的“爹爹”,互使眼色后识相的把面钱搁下,灰溜
溜的走远。金霞绾问严穹渊说:“叔叔是来救我的?”
  “六郎。”严穹渊提醒他改口。
  金霞绾笑嘻嘻道:“师父喊你六郎,那是因为你们同辈,我喊你六郎就于礼不
合啊。”
  “我无所谓。”
  “你刚才是来救我的?”
  严穹渊说:“是救他们的。”
  金霞绾微愣,而后偏著脑袋斜睐他,勾起嘴角说:“呵,叔叔怎么这样啊,任
谁都瞧得出是那两人在欺负我吧。”
  “很快就不是了。”
  金霞绾稍微拉起袖子,露出自己手腕无辜道:“你瞧我手这么细,哪有办法应
付方才那两个魁梧的壮汉,说笑吧。嗳呀,我的面来了,叔叔你吃什么?”
  严穹渊跟摊老板叫了一碗一样的面,安静的吃,连吸面条都没发出声音。金霞
绾看他进食的样子,优雅而迅速,再想起江东云提过的内幕,轻声问他说:“你之
后去悼念贵妃,要怎么悼念啊?总不可能进宫去吧?长公主就算要带你入宫也得有
名目不是?”
  “不劳烦别人。你不必操心这些,与你无关。”
  金霞绾没什么表情注视他半晌,挑眉:“也是,与我无关。”
  严穹渊很快就吃完面,他安静坐在一旁看金霞绾吃,金霞绾吸面条的动静不小,
吃完用手背抹嘴跟他说:“这样吃才过瘾。平常要是被师父看到,师父要罚我的。”
  严穹渊回他说:“你该细嚼慢咽的。”
  金霞绾撇嘴:“连你也要唠叨?”
  “吃得那么急,品尝不出好滋味,也容易呛著。不好。”
  “谁说品尝不出来的,这间面店大家都知道好吃,我也觉得好吃才来的。”
  “你只是跟着别人走罢了,你自己真能尝得出来?”
  金霞绾多少顾虑对方的身份,紧抿著唇不回话,但心中憋得难受,他掏出钱袋
边算钱边嘟哝:“我饿嘛。”
  严穹渊已经起身把两人份的面钱付清,再踱回金霞绾面前低语:“不要花那些
不义之财。”
  金霞绾抬眼睨他,失笑:“你都瞧见啦?你跟踪我?”
  “恰好见到。”
  “哪有这么巧的,那一会儿我走这边,你往那边走,多谢你请客,我要回去睡
觉了。”
  金霞绾不让对方有机会回话,赶紧溜回花晨院,他以前顺手牵羊也被师父逮著
过,师父只是念他修炼不足才会被察觉,那时他心里一点也没有干坏事的感觉。可
是方才严穹渊只是讲了几句就害他心虚,他觉得来花晨院寻欢的客人都不是什么善
类,偷那些人的钱财也不会怎样啊,姓严的管太多了吧?
  “哼,真不晓得师父喜欢他哪一点呢!”金霞绾阴沉着脸回自己小屋,今晚碰
上严穹渊让他觉得倒楣,干脆什么也不做,乖乖补眠。他睡醒时花晨院也快关门休
息,他从衣箱翻找出一套夜行衣,穿衣时喃喃自语:“师父忘记要画梅树给我的约
定了。不过不要紧,我自己去看,嘻。”
  长公主府第有不少府兵巡逻,然而谁也没察觉潜入的金霞绾,他如夜枭般无声
的在簷瓦、屋墙间飞腾、起落,如入无人之境那样过了小桥抵达千岁梅树那儿。小
桥上和梅树下都有设置灯柱,而且点了灯火,因为这是在湖畔,比较不怕起火,也
有人巡逻,但金霞绾还是觉得公主府奢侈,跃上树的时候连连咋舌。
  虽然有灯火,但无法将整棵古树彻底照亮,金霞绾藏身在树上,喝着他带来的
一小壶酒,是果酒兑了些烈酒,他尝了一口,点点头自言自语:“顺口多了。哼,
等我练好了酒量,习惯这滋味,师父就不会笑话我了。”
  他还带了自己喜欢的小酒盏,深蓝近墨的釉色,底部螺钿是一只小鱼,是他第
一次攒钱在集市买的,当时他苦练轻功有小成,教坊的活儿也应付得好,所以江东
云多给他一笔零用钱。他又倒了一些酒,看酒盏中的小鱼仿佛在幽微光影里游动,
轻轻打了一个酒嗝后想起方才严穹渊念他的话,他带着些许鼻音哼道:“不义之财,
哼、呵呵,少用你那套评断我。我偏要偷。”
  金霞绾冒出一个坏念头,勾起一抹俏皮又邪气的笑,当晚公主府那把叫作无名
的古琴悄然无息的不见了。黎明前,他带那把古琴返回花晨院,回房更衣后天已经
濛濛亮了,他换回月白常服抱古琴观之,藉薄曦欣赏琴身清漆上的梅花断纹,还有
其他名家曾留下的刻印,忽然来了兴致,半阖眼抚弦。他回想起古树那深黑像要枯
死的树身,却生出了清雅鲜嫩的花儿,而自己化身微风穿梭其间,沉浸在美好的想
像里,奏完一曲他就回过神来,心中略有不安,不过任谁听到也只当他是在练琴而
已吧?
  之后并没有任何公主府丢失古琴或宝物的风声,金霞绾又带古琴去荒废的旧王
爷府玩,那一带逐渐传出王府闹鬼的谣言,让他觉得好玩又好笑。
  上元节将至,金霞绾先迎来自己的生辰,其实他根本不记得自己的生辰,所以
江东云把收养他的那日当作他的生辰。花晨院的人也会过生辰,虽然是简单的过,
吃长寿面、朋友们祝贺,交情好的可能会送礼,金霞绾的人缘不错,年纪又小,所
以哥哥们准备了一桌酒菜,他领了很多红包,开心得不得了。申时初,江东云招金
霞绾到他寝室里,寝室早已铺好了床,江东云说:“过来这里。”
  金霞绾一头雾水走过去:“师父忘了我今日生辰么?”
  江东云浅笑:“记得,你先脱了衣裳趴下吧,我快准备好了。”
  “要做什么啊?”金霞绾有些紧张,脑海浮现这房间里常发生的那种事,吓得
小声说:“师父,我、我还小。”
  “是啊,我知道。你听话,快脱了衣服趴下。”江东云把一套针具摊开来,拣
选了适合的一根针含着尾端,拿眼尾睐他,昂首催促徒儿照作。
  即便江东云一个眼神就如此风情万种,金霞绾也没心思欣赏,他看床铺一旁摆
的那些道具,当即了然道:“师父要给我镂身么?不要吧,我怕疼……”
  “只弄一点点,不会太久的。乖。”
  金霞绾不情不愿脱光上身趴好了,针一刺入他皮肤他就闭紧眼哀叫:“疼疼疼
疼疼。”
  “吵。”江东云语调温和沉厚,听不出愠恼,好像还有些暧昧多情,但金霞绾
立刻噤声,他们相处数年了,金霞绾知道这是江东云快要不高兴的语气。
  室里无声,片刻后江东云话音平和低喃:“虽然练功时对你严苛,但除此之外
我向来宠着你,害你连这点苦也吃不得么?”
  金霞绾辩驳道:“正是有师父疼爱,徒儿才敢撒娇嘛。”
  江东云哼出低柔的笑声说:“狡猾的小鬼。”
  金霞绾讲的是事实,有人疼他才会表露出喜怒哀乐,没人在乎他,那他变得怎
样也不会有谁理会的。可是他也不懂为何还会感到不安,江东云待他这么好,这么
疼爱他,他心中却依然空虚、不安,他跟着江东云习得一身厉害的武功、上乘的轻
功,去公主府偷东西也没人发现,似乎普天之下少有敌手,看中了什么都能偷来,
他却仍不满足。
  疑惑如同雪花飘落,越积越深,不知不觉睡着了,梦里他还在思索这些事,蓦
然想起严穹渊在面摊看他的眼神,冷淡的神情、平静的目光,仿佛看透他的一切,
让他一瞬间有些无地自容,很想找地方躲起来,但又很不甘心,想继续逞强。
  “睡醒啦?”江东云摸摸少年的脸庞轻笑:“睡迷糊了?”
  “嗯,师父,都结束啦?”金霞绾觉得背后有点痒,想挠却挠不中痒处,江东
云捉开他的手制止道:“别挠,伤口得好好养一阵子,这些天别往外跑。”
  “师父你弄在我背后,我看不见它什么样啊?”
  江东云微笑看他,拿出一卷画摊开来说:“是这个。”
  “这什么花草啊?”金霞绾看画上的小花草,有些似曾相识。
  “半边莲,你忘了么?你小时候跟我去山寺进香时,你蹲在路边采了一堆说要
留着吃。”
  金霞绾睁大眼讶道:“有这种事?”
  江东云笑着点头:“是啊,你说怕饿死,认了许多能吃的野花野果。这花草确
实也是种药草,从前我师父也说,这花象征自由自在。我便想着,我的好徒儿、乖
孩子,这辈子也要像这花一样自由自在才好。所以你什么都不用怕,只要有我在,
你就是自由自在的。”
  金霞绾拿起小画卷看,心里颇为感动,他搁下画卷抱住江东云喊:“爹爹,谢
谢你。”
  “谢什么,还没完,来,给你的红包。收好了,别老是拿去买吃的花光了。”
  金霞绾吐舌嘻嘻笑,赶紧收好红包谄媚喊人:“师父最疼我啦。”
  江东云被他逗笑,又别有深意看着他说:“近来听你的琴音有些不同,是悟出
了新的境界么?”
  “一如往常啊。”金霞绾装傻道。
  “虽然允你自由自在,不过凡事也要量力而为,适可而止才好。比如糖不要吃
太多,还有不要太贪玩,别犯下不可挽回的错,有些伤害也是无法恢复的,明白么?”
  金霞绾灿烂微笑,点头应:“徒儿明白。”
  金霞绾回自己房里,稍早的感动已经平淡许多,想起江东云有意无意的暗示,
他咋舌:“还就还吧,反正只要我想要,随时都能再偷出来。哈。”
  夤夜时分,金霞绾再次潜入长公主府第,正欲将古琴挂回书斋就感到后颈一阵
无由冷意,倏地回头瞥见一道高大人影立在门口,他又警觉的收回古琴抱着。夜空
丛云散去,月光此时照出了那人半边脸的轮廓,是严穹渊!
  金霞绾心道又是你这姓严的,同时暗自庆幸自己蒙面,应该没这么好认出来吧。
  严穹渊静静注视书斋中的黑衣人,黑衣人刻意压低嗓音说:“做什么?”
  “捉鬼。”
  “鬼?”
  “荒废的宁王府闹鬼。”
  “这里是长公主府!”
  严穹渊唇角若有似无扬起:“你也知道。”
  啧,金霞绾暗恼自己被戏弄,眼神一转,食指抹过琴弦使出一招鹤鸣在阴,那
是弹琴的一种指法,不过施以内力发出,书斋荡开的就不仅仅是琴音,而是杀招。
  严穹渊抬手轻拂,朝他正面而来的锋锐杀气被化开,余波散到一旁,门边一支
紫琉璃花瓶当即被削成两半。
  金霞绾暗惊,姓严的方才那么轻易化解他的攻击,那一掌他一直学不好:“云
堤掌法?”怎么师父教过的功夫这人也会?难道童年玩伴也学一样的武功?
  “古琴是乐器,不该拿来做这种事。”严穹渊话音平静,就像是单纯的提醒、
劝说。
  不过金霞绾毫不领情,冷哼道:“少拿矫情文人那套说词来讲,什么圣王之器,
太古遗音,讲得好听,最后还不是爱去听教坊里那些淫乐。老子我偏要如此,你奈
我何?”话未说完又陆续拨动琴弦,严穹渊飞来夺他古琴,他往外拨出一道虚庭鹤
舞,没想到严穹渊中指勾住同一根弦低吟:“孤鹜顾群。”
  金霞绾有种错觉,他好像听出严穹渊话语含笑,气得他朝对方踢出一脚,欲夺
回古琴的主导,只不过那脚没踢中,他霸道将琴按到桌上,食指、中指、无名指同
时拨两弦,往内拨弦随即再往外扫荡。
  严穹渊瞧出少年蓄足了劲,唇角微扬,指法瞬变并连连弹拨,以鹍鹞翱翔压制,
看少年错愕瞪来时,语气浅淡悠然的指教道:“游鱼摆尾学得不错。”
  “你!哼!”
  金霞绾知道单凭琴音无法击退严穹渊,粗暴推开古琴转身抽出挂在后方的宝剑,
寒光一闪,剑刃直往古琴劈下,严穹渊及时挪开古琴并两指拈住剑尖,他狠狠抽剑
的当下,对方指尖飞出一小串血珠,他冷笑说:“人是血肉之躯,自以为是神仙么?”
  严穹渊轻抹指腹,伤口平整俐落而暂时闭合,他说:“就当一时活络血气。你
既是来还琴,又何必闹这一出?”
  “还琴?哈,你听过鬼会还琴的?我只是把东西借放在此,要你多事!”金霞
绾并不笨,他已经知道对方修为高深莫测,方才能伤到对方也只是一点侥幸,加上
对方或许对他放水,他也不想在这里争输赢。“看剑!”他吼著把宝剑朝严穹渊门
面掷出,趁严穹渊闪避的间隙破窗溜走。
  “呼……呼……”金霞绾听到自己气息微乱,是因为方才被严穹渊吓到,也是
因为紧张,更是因为刺激和亢奋,他尽速飞出这座豪奢的长公主府,没想到回头一
瞅,严穹渊居然追了上来。
  他逃进民户巷弄里,严穹渊追得越来越紧,好像随时能逮住他,却又偏不这么
做,这让他觉得对方根本是在戏弄自己,后来被逼着飞到江边柳树下,他踏着轻灵
步法闪躲对方的擒拿术,一面变着手势与之攻防。这是他跟江东云学的轻功,梦里
寻香,不过他没能引对方入梦,反而陷在对方给的恐慌之中。
  严穹渊一双冷漠的眼在今夜多了些光亮,他早就猜出这黑衣人是谁,并且识得
这少年学的是什么武功,但这少年随兴施展,有时甚至有点乱无章法,却也因为毫
无框架而增添不少意趣。他并不认为武术是用来杀生伤人的,就像乐曲、字画那些
美好的事物一样,都该是有趣且能被欣赏的,只是这孩子走偏了。
  严穹渊知道金霞绾气得厉害,也着实被自己吓坏了,于是不再试探跟戏弄,倏
地制住金霞绾的手脚将人压在树干上问:“你学得不错,但还能更好,不如拜我为
师?”
  “我呸!”金霞绾不忘压着嗓音说:“我已经有师父了,不稀罕你。你去死吧!”
  “你师父没能教好你。”
  “不许你说他!”金霞绾张口往严穹渊的前臂用力咬,严穹渊只闷哼一声,他
松口嫌弃道:“矫情得要命,痛就叫啊。”
  “你不必装腔作势,我知道你是谁。”
  金霞绾静默半晌说:“知道又如何?不怕我杀人灭口?”
  “你没杀过人。”
  “那是你没见过,我杀的人可多了。”金霞绾刻意露出阴险的眼神,无奈他眼
睛圆亮无辜,实在装不出那种凶狠模样。
  严穹渊看了好笑,故意凑近金霞绾面前说:“你右眼尾有颗很小很小的痣。”
  “……”金霞绾忽然被放开,踉跄往树旁躲开了两、三步,他瞪着严穹渊气到
说不出话,粗喘两口气吼道:“滚回你的琉璃天!”
  少年吼完就溜走,严穹渊低头拉起袖子,看着被咬出的瘀伤失笑:“牙口不错。
可惜了……”
  金霞绾回花晨院时,天已经快亮了。一直以来他被欺负也不敢找江东云哭诉,
江东云只会念他自己学艺不精,绝不会轻易帮他出头,说不定还得挨罚。不过这次
是严穹渊招惹他,又不是他故意的,他越想越委屈,决定去找师父说些严穹渊的坏
话,但是一接近江东云的房间,听到那房里有客人和师父交谈,加上早春的冷风一
吹,他脑子就清醒不少,果断放弃这不明智的念头。
  他注意力被师父房里的人转移,不晓得来了什么贵客,天刚亮就跑来的么?还
是昨晚就来了,待到现在,而且还能留在师父房里?
  “算了,不关我的事。”金霞绾有些困,打算先回房换个衣服小睡一会儿。江
东云这时在屋里喊他说:“霞绾在外面?去弄醒酒汤来。”
  金霞绾在外面称是,匆匆换下夜行衣跑去煮醒酒汤,他把汤送到江东云房外:
“醒酒汤来了。”
  “搁著吧。”江东云刚说完,房里的客人就说:“是小绾啊,许久不见,该长
大了吧?”客人讲这话的同时走来把房门打开。
  金霞绾不想打扰师父和贵客,低着头说:“那我就先退下了。”
  江东云应了一声:“去吧。”
  金霞绾余光瞥了江东云寝室一眼,江东云长发垂散下来,一袭绣了金色梅花的
艳红衣袍披在肩上,精实与柔和并存的身躯被半掩住,青丝笼著大半的侧颜,就算
一脸倦容也无损其半分俊美绝色。房中另一人也是个英俊健壮的男人,肤色相对黝
黑,身形和严穹渊差不多高大,似乎更魁梧一些,浓眉大眼且五官深邃,是会令人
印象深刻的长相,所以金霞绾只瞥一眼就认出那家伙是当今天子最年轻的叔叔,陆
永观,也是荣亲王。
  “是。”金霞绾应完这一声就迅速退出去,几乎像是逃命一般,他记得荣亲王
的脾气不太好,喜怒无常,虽然他师父江东云总能哄得住这人,不过陆永观浑身的
戾气很重,每次都让他感到很不自在,他一点也不想多待。这大概也是因为陆永观
是个杀业深重的武人吧?
  据说当初银华国进犯锦山国,陆永观可是立了不少战功的,后来也常驻边关,
似乎是个对权势没多少兴趣的人,因此当朝天子虽然对其有所忌惮,可是也没有卸
磨杀驴的意图,只是封了陆永观为荣亲王,让这人偶尔回京。
  金霞绾有些心疼江东云,毕竟荣亲王是当初收了江东云发簪的人,他虽然不太
清楚皇族内幕,但也知道长公主得喊陆永观一声叔公的,长公主年近五十,陆永观
却只有三十多岁吧?
  “乱七八糟的……”金霞绾回房洗了把脸,叹气低喃:“还是不去烦师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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