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与他僵持片刻,最后还是败下阵来,转身把中衣亵衣都除了,背后几块瘀青便
露了出来。
苏长宁一声不吭,继续替他上药,这回还带了点灵力化开瘀血,瘀伤很快就消退了。
薛千韶看不见背后的情况,只得细声问道:“……好了吗?”
苏长宁见他抱着被子不肯回头,耳尖却发红的模样,心神一恍,从后拥了上去,将鼻
尖埋入他颈后的黑发中。
薛千韶被惊得浑身一震,忙嘶声唤道:“苏──长──宁──!”
苏长宁却低声笑道:“别喊太大声了,师兄们住得可不远,要是他们听见了,怕是会
以为我对你做了什么的。”
薛千韶听得火气都起来了,又羞又恼,说不出话来。
苏长宁却也只是静静拥着他,道:“结丹前不宜失元阳,否则于道途有损……千韶,
还是早日结丹罢,否则我怕哪天就忍不住了。”
薛千韶心中腹诽道:你现在这个样子,难道就比较能忍得住?嘴上却道:“你方才不
还跟我说,修练不可急于求成吗?”
苏长宁这才恋恋不舍地放开他,道:“说说罢了,我自然等得起。”说罢,他用唇瓣
轻碰了下薛千韶发红的耳尖。
心悦著一人,自然不会用折损羽翼的方式一味索取,而是希望一路相偕,走得越长远
越好。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或许在第一眼见到薛千韶时,他就已坠入深谷了。就像在穷山恶水之地,忽见一株花
芽攀著岩壁生长,倔强地含苞待放,使人不禁好奇他的傲骨从何而来,所以他当初才会被
吸引住。
苏长宁忽又道:“我前几日收到长姐来信,她邀你今年过年一起吃团圆饭。”
薛千韶已默默将衣服穿了回去,闻言顿了一下,道:“那要怎么跟长馨姐的丈夫解释
?”
苏长宁道:“他人很老实,才不会想到要多问。关键只在你愿不愿去?”
薛千韶终于抬眼看了他,点头作为回答。苏长宁见状,又忍不住轻轻拥住他,道:“
正好,今年该能让你见到小外甥了。”
薛千韶闻言面露惊喜之色,可他还未开口再问,隔壁属于苏长宁的房门便被敲响了。
两人同时顿了一下,苏长宁用神识一探,便道:“二师兄不会主动来找我,定是师尊要他
来的。你再歇一会,我去去就回。”
他所料果然不错。送走二师兄后,他便御剑往师尊的洞府而去。
他们师兄弟几个,如今住在山腰上的一处小院里,师尊则是为了避免占去太多灵气,
才与他们分开来居住和修练。苏长宁一直觉得其中还有隐情,只是未曾说破。
封璐仙君洞府的入口,看上去像是山壁上的寻常岩缝,需得侧身才能勉强进入,里头
的路更是弯弯曲曲,不便行进。即便到了师尊起居的空间,那里也只摆放了少数几件家具
、数个蒲团,看上去清寂依旧,与其说是洞府,倒比较像是个暂用的避居之地。
此刻,封璐仙君正盘坐于石窟内一处高台上,手持一卷玉简,就著顶头岩缝中映入的
些许日光阅读,见苏长宁到了,展颜笑道:“拿个蒲团过来坐罢。”
封璐身形消瘦,一身宽大道袍衬得他更加仙风道骨,却并不显得柔弱,反而像紫竹般
自有风骨。即便气质如此,倒也不会令人感觉疏离,因为封璐身上也有和光同尘的圆融,
笑起来令人如沐春风。
苏长宁在九霄门内,曾见过无数“元婴仙君”,却没有一个比封璐更合那个“仙”字
。
苏长宁对师尊见礼后,依言取了蒲团到他身边坐下。封璐便朝他伸出手,苏长宁默契
地搭了上去,让师尊查探他的经脉、丹田。
封璐确认过后,才放心地道:“嗯,魔丹根基剃除得很干净,想来你平日也无比留心
,必定是它一有冒头的迹象,便立刻被你斩草除根了罢。”
苏长宁点了点头,淡然道:“既然有幸废功重修,弟子不想让魔修的脏东西留下,无
时无刻都留意著,师尊不必忧心。”
封璐放松了眉头,道:“其实就算你继续修魔,也不算什么大事……”
苏长宁体内的经脉,曾被他之前的师尊用邪法一寸寸毁过、重造,修魔起来比修道更
容易,曾缔结的金丹里也留有魔气,即便散功重修,仍须时刻注意,以免魔气复生,一不
小心又走回旧路。
苏长宁道:“这话师尊说过多次。弟子晓得师尊对修魔并无偏见,但弟子想做光明正
大的正道修者,亦不愿让莫违留下的魔种有机会复生,还是这样便好。”
封璐闻言,却忧心又无奈地望了他一眼,道:“只是反复拔除魔根的过程,终究是刮
骨般的疼啊。你要是耐不住,千万记得跟师尊说,我们或许能再找别的法子来帮你。”
苏长宁愣了一下,面上神情软化,微笑道:“多谢师尊。”
封璐顺势拍了下他的头,笑道:“有什么好谢的。”
苏长宁谢的,乃是这份来自长辈的回护之情,毕竟从未有亲长待他这般用心,封璐似
乎并不明白,但他也不多加解释,只是将这份温暖深深收起。
封璐接着道:“不过,为师今日找你来,却还有旁的事。”
苏长宁闻言并不感意外,师尊向来是每旬定期为他确认一次经脉,今日却并非例行日
期。于是苏长宁拱手一礼,道:“弟子洗耳恭听。”
封璐打量他片刻,突然道:“千韶还小,你可别把他逼太紧了,举止亲暱还是要有个
限度。”
苏长宁略感惊讶地抬起头。即便他性格沉稳,乍然被师尊点破此事,还是令他有些尴
尬,眼神难得有些闪烁。
封璐续道:“为师知道你心里有分寸,你俩也确实有此缘份,但你们还太年少,正是
血气方刚的年纪,难免……嗯。为师只能提醒你,千韶不宜过早结丹,最好能拖过一百岁
,否则后患无穷。”
事关薛千韶,苏长宁蹙起了眉,强按焦急之心,沉默半晌方探问道:“师尊说他不宜
过早结金丹,是不是与他家里的事有关?”
封璐被他这么一问,略感诧异,却还是答道:“此事我不能透露太多,但确实是与他
家族有关……仙途之上,最怕冤亲债主,红尘仇怨。若牵涉过深,揹上罪业,结丹或结婴
时的劫雷,便会十分凶险,是以他的修为进境实在不宜太快。”
苏长宁听得似懂非懂,还欲追问,封璐却抬手道:“为师知道你关心千韶,但此事无
论如何,也不该由我来说,他既不想让你晓得,为师便会尊重他的选择。如若他愿意向你
吐露,你自会知道。”
离开洞府的路上,苏长宁心中还是兜转着这件事。他何曾不想亲自问薛千韶呢?
他晓得,薛千韶有时会陷入追忆中,变得沉默寡言,苏长宁见不得他这样,便在一次
下山时,去给他买了一张古琴。此后薛千韶心中郁结时,便会找地方悄悄弹琴,虽然同样
一语不发,沉郁琴音却是一种另类的诉说,至少不是闷在心底煎熬自己。
苏长宁有时会寻音而去,在他身旁守着,但也仅限于沉默陪伴而已,始终无法开口去
询问他的心事。
他总觉得薛千韶心底,有一处无法愈合的伤,并不允许包括自己在内的人去碰触,苏
长宁揣测,该是与他的身世有关。
苏长宁走出洞府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月还未出,星点满天。而在那片天幕下,有
个人在等候他。
或许是因为担忧,又或许是独自等得久了,逐渐陷入思绪当中,薛千韶的双眸暗如夜
晚时的林深处,被繁茂枝叶层层掩映,透不进半点光。
苏长宁想告诉他:若你有什么难受的事,告诉我好不好?我愿与你一同承担。可他总
觉得,这话听上去太过轻巧,他不怕担不起他眼底的暗影,却害怕薛千韶因他的轻言,跟
著看轻了他话语的份量,一笑而过。
苏长宁心绪纷繁,在原地驻足了太久。薛千韶终于留意到他,又见他面色不太对,忙
迎了上来问道:“师尊怎么会和你谈这样久?难道挨骂了?”
苏长宁勉强一笑道:“你见师尊责备过谁吗?”
薛千韶道:“……这倒是没有。那么,究竟是怎么了?”
苏长宁笑了笑,牵起他的手往山下走,一面道:“没什么,师尊见我要结金丹了,多
嘱咐了几句。”
苏长宁在心中暗自决定,无论承诺说不说出口,总归是算数的,他会全力护着薛千韶
。为此,他得要好好巩固修为,绝不能走回老路。
山中无历日,一恍已是近百载过去。这百年之中,两人相伴度过无数寒暑。封璐仙君
闭关的时日越来越长,只在五十年前又收了个五弟子,太鲲山人口依旧单纯,却逐渐广为
人知,自然少不了被其他门派挑衅或试探。
幸好,他们的大师兄寒霁月,以未满两百之龄结成元婴,修为深厚,剑术精湛,即便
外传太鲲山祖师封璐仙君已然殒落,也不曾有宵小胆敢打太鲲山的主意。
也是在这段期间,苏长宁重新修成金丹,以“化雨剑”闻名于修真界,自然也收到了
初次举办的“霜红剑会”邀请函,薛千韶也连带受到邀请。
他如今已是筑基后期、近圆满的境界,修行进度不算快,至今还在摸索属于自己的剑
意,却总觉得还差了一点,于是在一番讨论后,两人决定相携前往霜红剑会,寻求突破之
机。
苏长宁点亮客栈房里的灯盏,一面道:“一路行来,你似乎总是有些心神不宁,出什
么事了?”
前往霜红剑会的途中,需得经过一些仙凡混杂的城镇,两人一路游历观览,夜里便下
榻客栈歇息。
此时已过中秋,夜风清冷,于是苏长宁又去掩了窗。
薛千韶此刻仅天青色中衣,倚坐在榻上阅览书册,但他本就是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
不过是打发时间,听见苏长宁询问便抬起头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了,总有些心浮气
躁,似乎有不大好的预感。”
苏长宁闻言微蹙起眉,忧虑地问道:“当真?”
薛千韶眼神闪烁,接着撇开视线微笑道:“也可能是快要晋升了,对剑意的摸索又总
差了临门一脚,才会神思不定。”
苏长宁沉默片刻,沉吟道:“……不然别去剑会了?”
仔细一想,这个时机确实有些不好。薛千韶的年纪已接近师尊交代的百岁,也即将结
成金丹,但总归是还差了一些,苏长宁不由担忧起来。
薛千韶无奈地道:“都已过了大半路程了,不去也可惜,难道你要现在折返回山?”
苏长宁却异常认真地道:“也未尝不可。若你真觉得不妥……”
薛千韶便摇头道:“没事,许是我多虑了。再说修真本就逆天而行,这样瞻前顾后,
也不合一往无前的剑修之道,你也听听就忘了罢。”
苏长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坐到榻边轻轻拥住他,低声道:“不合
剑修之道又如何。大道万千,无论你走哪条路,我总是会和你一起、护你周全的。”
薛千韶放下书册,轻轻回拥,映着灯烛的眸中有光影闪动。
苏长宁不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不知为什么,他总不敢听得太认真。即便拜入太鲲
山修道以来,生活一直安稳,两人的情感也像炉上温酒,不温不火地逐渐煮著,薛千韶却
感觉,一切爱意与美好如流沙逝于掌中,终是留不住的。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嗯”了声作答,阖上双眼。
两人长久以来来朝夕相对,苏长宁又何尝不知,他内心深处那点隐微的迟疑?可他同
样什么也未说,将怀中的人拥得更紧。
一阵风吹起,秋声飒飒,将半掩的窗再次吹开。凉风窜入房内,仿佛也透进两人的间
隙中,于是再温暖的相拥,也不得不掺进一丝寒凉。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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