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色彩斑斓 10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2-09-28 14:50:20
10.
陈知墨先进了餐厅,晚餐时间里面人满为患,幸好他只占据了角落的双人座位。这里面窗
,外头可以看进,他也能看清窗外。陈知墨来得早些,而李绿维通常不会早到也不会晚到
,可今天却难得地晚了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他便感到不安,传了讯息也没有得到回应。这十分钟称不上煎熬,但陈知墨
几度想要起身。他知道李绿维和永皓每个周末的会去的咖啡厅位置,最后的几分钟他已经
准备离开,直到终于看见李绿维走进来。
晚上时间,这家餐厅有部分成了吧台,里面灯光昏暗,可是李绿维走进来的时候他一眼就
看到,内心的不安一下子就消散,转为丝丝的骚动。
李绿维恪守时间,几乎没有迟到的纪录,可是陈知墨就像想要确认什么似地说:“你迟到
了。”
李绿维不喜欢直视人们的眼睛,这和他内向不内向没有直接关系,主要原因是他绝大部分
的时间都活在只有两人的温室,人们用来观察同类的方式他用不上。
他一如往常地把眼神垂在一旁,坐下后十根手指伸长摊平,掌心完整地压在桌面,像是证
明自己没有挟带武器的犯人。
“李、”
“对不起。”
陈知墨拿起菜单的手立刻僵住。李绿维郑重道歉是事情变坏的开端,不祥的感觉让他舔了
舔嘴唇。
“是因为迟到?我不知道你是会因为迟到而道歉的人。”
可是李绿维却慢慢地摇头。李绿维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的失魂落魄。李赫贤先前的“我爱
你”咒语起了作用,他这阵子一直抱持着李赫贤会回来的信仰生活,像个守活寡的人。现
在的模样虽不是初期的半死不活,但显然心思全然没在他们的晚餐邀约上。
陈知墨对李绿维的古怪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这就像是某种专属双子的超长期慢性病,从
出生就有了。大多数的人在青少年时期便会发作,并且借由不同世界的交集适应而有效治
疗。李绿维陆陆续续发作,不过治标不治本的李赫贤一直在身边,每次都会在两人的温室
中慢慢恢复镇定。
直到最近,真正病发得来得太晚,李绿维反应剧烈,特征有无法进食、停止社交,焦虑而
且哭泣,最后依然是靠着李赫贤治标的“我爱你”恢复。
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但又异样地感到心安,毕竟这代表,李绿维病发的痛苦时光即将
结束。他问:“李赫贤联络你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绿维很快地摇头。
“没有。”
“那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李绿维竟然还反问了,“这几句话没有逻辑。我的道歉和李赫贤是否回
来没有直接关系。”
陈知墨都想笑了,“那么你是为了什么道歉?”
李绿维沉默了一下,期间,陈知墨对想帮他们点餐的服务生摆了摆手。在充满声音热浪的
餐厅里,他们继续占据着宛如另一个世界的安静角落。
“……我,”李绿维终于开口,可说出来的话却让陈知墨一楞:“在外面看着你。”
“看着……我?”他望向窗户,才想起来自己一直盯着手机,急着等待讯息,没有机会确
认窗外。
“嗯。”李绿维动了动嘴唇,“我在对面看着你。”
“多久?”
“大概十分钟。”李绿维歪著头,眼神却落在窗外,对面街上有个长椅,不过已经现在被
一对情侣取代了。他说:“我原本想如果是半个小时、或者一个小时,你肯定生气。你不
只是一个守时的人,也是个严格的人,甚至会早到。”
他说的都没错。陈知墨问:“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因为我希望你能离开。”
陈知墨的喉结上下滚动,要不是餐厅内的人声鼎沸就连角落也难以避免,他们肯定都能听
见口水咽下的咕噜声。
“那么,”他问:“你为什么没这么做?”
李绿维眨了眨眼,外头突然打来一滴水株,随即又是一滴、两滴、三滴……唉呀,不知道
是谁说:下雨了。很快地,水珠不客气地成了大雨,砸在窗户,不知怎地,和室内热烈的
气氛非常合拍,成了奇特的合奏。
一开始,陈知墨没有听清楚,雨来得太不是时候。幸好,李绿维说了很多遍,像是自我对
话一样,陈知墨在最后一次听清。
李绿维说:“因为这让我很不舒服。我想立刻走进去,告诉你不用等待。不需要等了。当
然,最好的情况是你先离开了,这样我会松了一口气。可是我想像了一下,却又觉得更不
舒服。这本来是我的计画。为什么?我搞不清楚。”有一滴雨水特别激烈,狠狠打下,正
好落在李绿维旁边的窗户,然后快速地滑落,让李绿维的瞳孔收缩了一下,垂下了眼帘。
“如果李赫贤在就好了。”他喃喃,“他很了解我,他会告诉我原因。”
陈知墨说:“走了。”
不等李绿维吃惊地发问,陈知墨已经起身,对着前来的服务生简单地解释一下,期间李绿
维都坐在位置上。陈知墨要离开了。他想。也不算是一生不吭地离开,可是胸口就是很难
受。
“李绿维。”
他回过神:“啊?”他感觉到手腕一紧,左手被抬了起来,他傻呼呼的表情像是提线的木
偶。
陈知墨拉起他说:“我们要走了。”
李绿维被迫起身,陈知墨的掌心很大,手指很长,他被抓得紧紧的。经过人群的时候,为
了晚上的气氛,餐厅内很是昏暗,充满情调,他只觉得自己经过一颗颗黑漆漆的脑袋。
去哪里?他似乎这么问,可是被其他人的朗笑声压过。
外面的雨很大,陈知墨从背包中拿出一把折伞,李绿维记得某个雨天,他将这把伞给了陈
知墨。雨已经停了,他急着说话,已经记不清最后伞在谁手里,没想到陈知墨一直收著。
他被拉进伞内,雨落得很猛烈,打在上头整把伞都会晃动。这只是一把折伞,两个男人挤
在里面很难不湿到哪里,可是陈知墨却没有停下脚步,寻觅另一个方法,例如方才经过的
便利商店。他只是一直艰难地奔跑。
雨让他们紧贴的肌肤又湿又黏,但谁也没有放手。陈知墨很坚定,松开了些,往下滑,但
很快地从手腕转为紧握掌心。
伞下就像是另一个世界。这不是温室的世界,里面又冷又湿又窄,四面都是窗户,他们一
直前进。为了最大程度的躲雨,他们在伞下的世界紧紧靠在一起,掌心彼此交握,李绿维
很怕自己的指甲在陈知墨的手背留下月牙印。
景色因为雨水的洗刷而模糊,避雨的人们都找到了庇护,只有他们还在街道上奔跑。公共汽车
驶来,溅起了水花,李绿维以为他们会乘上这辆公共汽车,可不知是伞下的世界太诱人,还是
湿透的裤子拖累了他们的速度,最后他们只是看着闪著红光的公共汽车逐渐远去。
糊里糊涂地,他们就这么跑回家。
租屋的地方是一幢公寓,走进电梯的时候不只雨伞在滴水,他们也在滴水。电梯人不多,
但随着楼层零星有人走进和走出。有些人会在看见他们牵着手而无法遏制地睁大眼睛,有
些人则完全没反应,但大多数的人只在意掌心的手机。
电梯缓缓上升,不过几坪的空间因为湿气而发出奇妙的味道,幸好很快电梯内就只剩下住
在高楼层的他们。
一直到走近陈知墨租屋的门口,雨水打在围墙上的声响才让李绿维回过神。他好像做了很
长的梦,刚才的奔跑,伞下的世界狭小却又紧密,肯定也都是场梦。
可是,手却热得发麻。
喀啦,锁打开了,脑袋滚动的弹珠撞了一下,李绿维太阳穴一痛。
他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门已经开了一缝,陈知墨几乎是瞬间转过头,同样湿润的眼睛瞪得很大,可紧绷的眼角在
看清李绿维的脸之后慢慢地放松。他垂着眼睛等李绿维说下去。
“你……”李绿维支吾,“你知道吗?”
陈知墨楞了一下,回过神之后再次伸出手,把李绿维拉进屋内。
砰,门在身后关上。啪嗒、啪嗒、啪嗒……水珠不停低下,打溼玄关的地毯,可是两个人
都没有移动。陈知墨迟疑了一下,但手还是松开了,李绿维僵硬的手花了一些时间才自然
地垂在身边。
“我知道。”他用干涩的声音回答。
那刹那,李绿维彻底怔住了。他随即撇过头,曲起右手,好像想要手臂挡住脸,可在那之
前耳尖已经红透了,几乎要滴出血。很快地,血色蔓延到脸颊,眼角也红了起来,手臂遮
住了部分的脸,可是那双死死盯着地毯的眼睛却藏不住。
陈知墨想,李绿维真的该学学怎么观察人们的眼睛,尤其是拥有这双动物一般的眼睛,频
繁眨眼也无法让遮掩他浮动的情绪。绿色是他的颜色,可是他的眼里除此之外也有艳红、
粉紫,青蓝,洁白,暖黄,色彩斑斓。
“我……”李绿维哑声地开口,但又停止,把陈知墨的心提起来,悬在空中。他说:“我
不希望这件事发生。可……这就是发生了,我没有办法。”
陈知墨的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叫嚣:然后呢?然后呢?然后呢!说啊。说啊,告诉我。全
部说出来!
“这是我的错。”李绿维承认,“可是这真的很好。我的意思是……在李赫贤离开之后,
我不知道我还能吃好睡好。我一直在等他回来,可我也同时‘生活着’。我应该要半死不
活,下不了床,以所有人都不能理解的方式受苦。可是,我没有……我没有。”他说,“
我喜欢你——爱,我、我……”他的手被拉下来,遮不住脸,反射性地挣脱也没有成功。
他转而瞪着陈知墨的脚尖说:“爱……”
陈知墨的心发狂地跳动,有一个墨色的小人在名为心脏的星球上不停尖叫,“喜欢”和“
爱”的陨石落下,他一直跑着跳着,快要被砸死。
但,动物的眼睛是最诚实的,李绿维不会骗人。无论眼睛闪烁著多么斑斓多彩的颜色,那
抹鲜艳锐利的红色却是这么抢眼,浸润在其中的忧伤和依赖依然存在。
陈知墨没有放手,依然死死地扣著李绿维的手腕,但脸微微扭曲,好像在压抑什么,几欲
爆发。
他试图找出最适合的方式来询问,可是心脏的小人躲过了陨石,却没有躲过引力的吸引。
星球不停地旋转、旋转,绕着那颗质量较大的太阳,不受控制。
小人尖叫着,刺痛他的耳朵,让他的话就像方才的告白一样脱口而出:“那么,”“不要
不要”他告诉自己,可身体却自顾自地说下去:“你会愿意为了爱我,而在我和李赫贤之
间选择我吗?”
这是最糟糕的回应。李绿维说了喜欢,这是告白,而他却以一个愚蠢的问句回应。
这个问题之所以为人诟病,并不只是因为愚蠢,而是将一个难以比较的东西放上天秤,注
定不会得到百分之百想要的答案。大多数问出这个问题的人,也不是真的想知道究竟哪边
多些、哪边少点,只是想要一个决断。
“你怎么可以问我这种问题?”李绿维说,“你明明知道答案。”
“为什么我该知道答案?”
李绿维只是看着他,因为这个问题而抬起眼皮,眼里绚丽的色彩逐渐失去饱满。他张著嘴
巴,声音却没有从喉中挤出。他没有流泪,但眼睛发胀,盯着陈知墨,他喜欢的人,此时
此刻也是他讨厌的人。爱怎么可以包含喜欢和讨厌?这不符合逻辑。
陈知墨觉得心脏被拧紧,痛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们面对面,眼神对着眼神,李绿维发红
肿胀的眼睛伸出一只手,他来不及尖叫,那只手便掏空了他的胸膛。那说不定是李赫贤的
手也说不一定。
“因为……因为……”李绿维的声线时紧时松,导致起伏不定。他说:“你已经知道答案
了。”
“什么时候?”
“从……从很久以前,不是……吗?”
或许,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了,他应该知道。他知道。
“我不能没有他。”李绿维说。
他应该服从。可是,为什么?
“那我呢?”陈知墨说出了自己最讨厌听到的话。就跟母亲一样,得不到爱的人才会问这
种问题。不,他们这种人并非完全没有得到爱,可永远不会是天秤下降的那端,这几乎让
他疯狂,歇斯底里,执著成了偏执。
“不要问我这种问题!”
“那么,我呢?”他伸出手,抓住李绿维的肩膀,力道之大,发出喀喀声响,好像就要把
掌心下被血肉包裹的骨头捏断一样。他问:“没有我就可以吗?”
说完,陈知墨发现自己的掌心开始发冷,呼吸变得艰难。问出问题的是他,可是怯懦的也
是他。这种问题,总是折磨著发问的那个人。
李绿维没有挣脱,即使他因为疼痛而脸色发白。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滴答……水珠
从发梢落下,滴答滴答。在等待宣判的时间,这就像是时间流动的证明。
可是说恐慌之后,陈知墨忽然就不后悔了。他依然恐惧,可是并不后悔。
半晌之后,李绿维终于开口。
“没有你,我会很伤心。”他说,“像现在这样,很不舒服,心脏好像被捏紧,可那只无
形的手不会停下来。醒来也痛,睡着也痛,工作也痛,每天都是这样。我不知道会持续多
久,我不知道。可是……”
他歪著头,眼睛好像在倾斜瓶内的玻璃珠,随之滚动,睫毛遮住了动物的双眼,陈知墨动
弹不得,但也望不尽的李绿维眼底。“可是,”他说,“我无法想像没有李赫贤的世界。

天秤上下起伏,陈知墨说不出话来,红色的岩浆从星球爆发,即将烧死他。
李绿维说:“对不起。”
“为了什么?”陈知墨问。
“即使你已经知道,我也不该说出来,说我喜欢你。”
“你不在乎我的回答吗?”
“不。”李绿维又试了一次,可是肩膀和右手依然被抓得很紧,他失败了。李绿维低声道
:“我希望你不要说……不要回答。并不是不在乎,只是……”
可陈知墨打断他:“有选择权的人一直是你!”他克制不住自己拔高的音调,“是你,不
是我!”
闻言,李绿维露出错愕的表情,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一直摇头,嘴里咀嚼著“不是”。
他想起陈知墨大学时期曾经交往过的对象,是李赫贤告诉他的,他在窗边退了一步,一下
子世界外的那个人就看不见他,他也看不清陈知墨。
李绿维当时觉得这不是“坏”的,可是当李赫贤时不时地提起他们的交往细节,他又觉得
痛苦。他缩在温室的角落,那个时候李赫贤总是细心照料他。
直到有一天,陈知墨披着一片黑布回来,站在窗边,敲了敲他的窗。外面的天空是墨色的
,上面镶著闪闪发亮的星。
有选择权的,一直是李绿维。陈知墨没有说错。
口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李绿维低下头,陈知墨也垂下眼帘,谁也没有出声。这通常是李
赫贤社群网站更新的通知,这两个月以来,李绿维一直靠着李赫贤更新的贴文支撑自己。
李绿维没有马上动作,陈知墨也不再说话,两个人僵持着,李绿维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
一点因为期待的力气也没有。
陈知墨慢慢地松开手,他的肩膀和手腕得到解放。陈知墨往后退了一步,李绿维感觉手腕
空荡荡的,窒息的感觉消失了,但却成了不知道怎么吐气的晕眩。
他机械式地从口袋拿出手机,上面果然浮现社群网站的更新通知。脸部辨识自动解锁了手
机,他麻木地点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
画面跳出了李赫贤一分钟前更新的贴文,没有任何文字解释。只消一眼,李绿维便动也不
动,眼睛盯着萤幕直到渐渐地变黑,好像浑身上下的细胞都冻结一样。
李赫贤一如往常地放了照片,不过这次稍微不同。他们在雪花之中,下降的白绒被捕捉,
最先注意到的肯定是照片中被举起的字牌。字牌很刚好的遮著李赫贤的脸,但他身边的金
发男人高得多,脸完整地露出来,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很开心的样子。
字牌上面用中文写着:“我们结婚了”。
李绿维的手指发抖,竟不小心连点萤幕三次。第一次点亮了逐渐黯淡的萤幕,让靠近的陈
知墨看清了画面,后面两次则让他替这篇贴文按下了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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