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色彩斑斓 7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2-09-25 15:05:14
7.
李绿维并没有当场昏倒,但也差不多了。陈知墨瞪着那人飞奔的背影,恨得牙痒痒的,可
是怀里的人已经双腿发软,离闭目昏厥没多少距离,他只得放弃。
陈知墨半拖半拉地把人带到旁边的长椅休息,期间李绿维还一直说:李赫贤你这个王八蛋

陈知墨:“……”
李绿维是出了名的深爱李赫贤,而这自然是双向的,份量肯定差不多,唯有表现方式不同
。李赫贤不常说爱,行动是唯一能看出他对谁真正重视的准则,这和双胞胎手足可是完全
不同。
李绿维总是说“喜欢”,“爱”,主要针对李赫贤,好像只要有李赫贤在,其他人都可以
不放在眼里。例如母亲、或者唯一的好友永皓,即使是母亲也只能苦笑吞下。唯有李赫贤
短暂缺席的时光,李绿维才会短暂地将目光放在其他人身上。
换句话说,李绿维从未对李赫贤说过“讨厌”,仿佛就连一秒钟,他的生命也不会对李赫
贤滋生任何这样的情绪,即使是在不了解言语重量的时期也同样。
这样的李绿维竟然表达了讨厌——确切来说是“王八蛋”。
陈知墨费尽力气,好不容易才将失神的李绿维带回家,不过是他自己的家,因为情况太紧
急,他不想花更多时间在李绿维身上找钥匙。途中两杯大冰奶还从李绿维发软的手中掉落
,两个人的身上因此一塌糊涂,情况比糟还要更糟。
一进屋便是把完全放弃抵抗的李绿维带进房间。“完全放弃抵抗”还包含了彻底成为死尸
,眼睛还张著,但眼神涣散,没有骨头一样瘫软,好像要随着低谷的情绪化为一滩烂泥,
饶是陈知墨也感到吃力。
最后,陈知墨在快要失去耐性之前,终于把人扔上床。
李绿维在床上滚了两圈,面朝上,一双腿有一截在床外,可已经动弹不得。陈知墨也懒得
帮他,幸好亚热带的的初冬白昼还算温暖,他打开空调,确保在一个不会感冒的温度便转
身走出房间。
离开之前,陈知墨往床上望去,想要确定李绿维还有好好地呼吸,却正好看见一滴眼泪从
他眼角滑下,落在耳上。
李绿维冲击过度就连忧伤都表现不出来,只剩下纯粹的茫然,瞳孔失焦,因而面无表情。
那滴眼泪没有在苍白的脸上停留太久,很快地落在耳蜗。起头之后后面便容易得多,那双
失去任何情感的眼睛被泪水占据,来势汹汹,可神情麻木,身体没有反应,好像是个只剩
流泪功能的机器。
陈知墨转过身,将门关上,发出了不大不小的“砰”声。
他拿出手机,第一次电话并没有被接通,直到嘟嘟声突然停止,他才大梦初醒,僵着手将
手机拿下。
讯息在几分钟后传来,李赫贤问:怎么了?
他于是又拨了一次,这次虽然过了很久,但最后还是在嘟嘟声结束后,听见那那著戏谑的
熟悉嗓音。这次,李赫贤的声音带着嘶哑与潮溼,像是被盐泡很久的烂肉。
“怎么了?”
收讯不算太好,陈知墨能听见字与字之间不自然的卡顿。
“你,”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十分僵硬,可是已经来不及清喉咙了,“不会再回来了?”
另一端的人似乎很惊讶,安静了有好几秒。
“那只猪告诉你的?”
“……猪?”
“没有人喜欢猪对吧?即使是料理,牛肉还是高于猪肉。所以,我认为猪是最大程度的羞
辱。”
这次是陈知墨停顿,因为这过于尖锐的发言,与相较之下云淡风轻的口问而一时无法反应
过来。
“你说的是……”
“邱志荣。”
“……”
“嘿,”李赫贤声音含笑,“他说李绿维是‘怪胎’。”
“那是国中时候的事?”
“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李赫贤低低地笑,不知道是在笑邱志荣还是自己。“一辈子喔
。”
通常是在摔跤之后,人们才会恍然大悟,原来“记恨”是李赫贤的神奇能力,行为表现是
“有仇必报”。陈知墨被纳为朋友领域之后脱离了严格的审查制度,但不免得看过不少次
惊险刺激、称得上是残酷的报复,程度和邱志荣几乎休学差不多。
红色,似乎正是这样的颜色。
“你怎么会知道他?”
“碰巧。”陈知墨强调,“我们碰巧遇见他,是他认出了李绿维。”他在心里想:或许说
认出“李赫贤的脸”而惊吓得认出更贴切一些。
“真的假的?世界可真小。”
“他说你要永远离开。”
“唉呀。”李赫贤喃喃:我明明只告诉他一个人。
“这是真的?”
“嗯……是啊。”
陈知墨的大手捏紧智慧型手机,发出喀喀声。
“为什么?”
“即使是朋友,我也没有义务跟你解释我的人生规划。”
“你明明知道。”
“嗯?”
陈知墨简直想大喊:不要装傻了!可是他忍了下来,因为他知道这对李赫贤没有用,对李
绿维更是一点帮助也没有。
“你可以想像李绿维的反应。”
李赫贤没有说话。
“——他崩溃了,完全崩溃了。比你们考上不同大学还要糟糕。”他说:“你明明知道他
不能没有你。”
闻言,李赫贤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陈知墨听见轻微的“嘶”声,这是他脑筋转动具象化的
声音。
过了一会,陈知墨以为他听到这番话后会想开,因而说点什么,诸如“这只是个玩笑”,
然后给出一个确切的时间:“我下个礼拜就回去”,可是他却突然道:“你还记得放榜那
天吗?”
“……啊?”
“不是研究所,不是高中,而是大学放榜的那天。”
“……什么?”陈知墨没跟上。
李赫贤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这对陈知墨而言是八竿子打不著的话题,可是他的脑袋当了一
下,没来得及阻止他说下去。
“放榜的那天李绿维哭着打电话给我,说他这么努力,可是还是没办法跟我上同个大学。
他很伤心,哭得话都讲不清楚。”
说“很伤心”还客气了,李绿维几乎是“崩溃”。
高中的分离还能勉强忍耐,毕竟回到家就能见到李赫贤。可大学是完全不一样的系统、生
活方式,先不论住宿,不同科系就罢了,不同学校的生活大相迳庭,活动、课业、人际关
系,李绿维就跟天塌下来一样。李赫贤继续道:“你记得你做了什么吗?”
“……啊?”陈知墨简直要笑出来,不过并非李赫贤的话哪里有趣了,而是对于话题的跳
跃和进展感到荒谬。他问:“什么时候这和我有关系了?”
“那个时候你们已经很熟了。”
他质疑:“很熟?”
“以李绿维的世界来说,能平心静气地让你待在我们的房间,这已经非常亲暱。”
“……”
确实,高中的他们称不上是挚友,但在接了班联会的职位后共同作业多了不少。一直到卸
任之前,陈知墨时常去李赫贤的家进行讨论,因而和李绿维也有了频繁的见面。
李赫贤通常只会安排他一个人光临——其实这是“允许”,总会有不同的理由让其他干部
在学校完成活动准备,唯独他被允许进入领域之内,毕竟也只有他意外发现李绿维的存在
。陈知墨一直恪守约定,没有人知道李赫贤有个弟弟。
李绿维从来不会靠近李赫贤的学校,那已经是全然陌生的“外面世界”,即使有李赫贤他
也不感兴趣。李绿维的希冀本是上了同个大学,就像国中那样,他们的“外面世界”能够
勉强重叠,可是他失败了。
“你还记得放榜那天,你做了什么事吗?”
“我?”
“李绿维想要来找我的那天。”
陈知墨因为思考而歪著头,眼睛看向左上方,然后慢慢转向右边。
那天,陈知墨难得于班联会提早离开,李赫贤不想带其他人回家,因而不得不留在学校,
陈知墨自然没有好心到,在人手充足的情况下留下来帮忙。走出校门的时候,他看见了一
个徘徊的人影,戴着口罩,在过了放学时间的后门口徘徊。
那是李绿维,驮著身子,走得很慢,远看十分古怪。他先是困惑,本想当做没看见,可是
在转身之前,他看见一群和李绿维穿着一样制服的少年出现,嬉笑打骂,在看见李绿维后
突然爆出一阵笑声。
他们靠近李绿维,陈知墨不想多管闲事的脚步便停了下来了。
陈知墨看见一只手伸出来,人群就像在一团黑暗物质,手就在那之中探出。手的主人长什
么样子他早就忘了,唯有那只手狠狠往李绿维身上一推的画面依然清晰。
他并不是充满正义感的人,可那天不知怎地,看见李绿维低着头往后踉跄,突然就想起那
双动物的眼睛。偶尔讨论得太晚,他会被留在李赫贤家吃饭,李绿维总会坐在他的面前。
低头吃饭时,那双动物的眼睛会一直湿润地盯着他,然后不止歇地和他搭话,通常话题都
是李赫贤不在时他们随口聊起的。
话题千奇百怪,可以从数学习题到历史伟人。其中,李绿维最喜欢的话题就是“颜色”。
李绿维总是说:李赫贤是红色。我是绿色。你是黑色。我们都有颜色。不过,你还是逊色
一些,因为红与绿是光的原色,而黑色不是,你不要太伤心。
陈知墨:……
李赫贤的母亲曾悄声地告诉他:谢谢你愿意和绿维好好说话。和他好好说话是这么奇怪的
事吗?看着那双动物的眼睛,他便会不由自主地微笑,没有这么难。
脑袋一白,他带着自己也没料想到的怒气跑过去,比同龄人高大的陈知墨让最先动手的少
年退后了。
那个少年虽然被吓到了,但却没有因此退缩,身旁的人群是他的后盾。陈知墨一直提醒自
己要冷静、要冷静,他们可能是李绿维的同学,他不能毁掉李绿维的剩下的高中生活。
他抓着李绿维的手腕就想走,可是却被挡了下来。拳头又慢慢地捏紧,他拚命地告诉自己
:千万不行。
其中一个人似乎说:怪胎的朋友。
他的额头浮现青筋,流着暴力基因的血开始沸腾,他开始厌恶自己,因为脚步停了下来,
眼睛就像是盯着猎物的野兽,死死地看着那个人。
可在陈知墨动手之前,李绿维却先挣脱了他。他没有料想到,手指在痉挛中来不及反应,
眼睁睁地看着李绿维窜到他面前。
李绿维的脸突然靠得太近,那个人也吓了一跳,一时忘记移动。
他听见李绿维说:“我不喜欢这样。”
这大概是李绿维第一次明说,显然所有人都楞住了。
“你明明知道我不喜欢。”李绿维说,“没有人会喜欢,但你还是这么做。你们一直这么
做。我觉得不有趣,这不是‘玩’。”
那个人还没有回过神。
“你会停止吗?”
“……哈?”
李绿维没有丝毫退缩,“你会停止吗?如果不会,我会让你备取的第一志愿知道你的霸凌
行为。你知道有人会替我作证。”其中一人就是永皓。他继续道:“如果这行不通,我会
继续试其他方式。我想想。你很怕蟑螂对吧?可是我不怕。每天在你抽屉放一只怎么样?
”那人的脸一下子就白了。“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这会一直持续到我们高
中毕业。说实话,我现在什么也不在乎。上不了大学,高中毕不了业什么的,我全都不怕
。对了,死老鼠怎么样?你喜欢吗?我会找到的。置物柜呢?你上厕所的时候最好也小心
点。一个人走路的时候。回家的时候。你能永远不落单吗?”
陈知墨怔住,被动物双眼紧紧咬住的人自然也是。一时气氛停滞,李绿维的声音毫无起伏
,既不特别生气,也没有崩溃,一点也不像威胁的人,不过倒和绝望的人相似。
好不容易,终于有人消化完荒谬又诡异的话。
不知道谁先说:“疯子。”
怪胎。有病。
脑袋有问题。
人群发散,绕过他们退后著,神情微妙,参了点害怕,有点错愕,还有一部分的不可置信

他们喊道:“疯子!”然后便三三两两地散开,在离他们一定的距离后才汇合。
陈知墨脑袋空白,李绿维慢慢走回自己身边。李绿维和他对视,这次没有挪开目光。他听
见他说:“我一点也不在乎。我不怕他们,也不是真的很困扰。他们并不真正使用暴力,
这样的情况发生频率没有国中时高,只是偶尔有点恼人罢了。”
……这样啊。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他感觉到掌心被塞进什么,低头去看,原来是李绿维的手。拥有动物双眼的人,手竟然如
此柔软,而且温暖,几乎烫人,让他再度思考停滞。
“但是,这次我却突然很生气。你不该来的。他们最多只会推我一下,不会做出这出格的
事。我根本没有感觉。”
不。他反射性地说。我不喜欢。他的意思是,他不喜欢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李绿维毫
不在乎。
不知道这哪里取悦了李绿维,他慢慢地捏紧手,两个人终于呈现互相交握的样子。他们就
这样走到李绿维的家,掌心的手松开了,抽了回去。好像说了再见,挥了挥手,可是他的
记忆模糊。
陈知墨在独自走回家的路上脑袋都是空白的,只记得掌心的温热和麻痒。
李赫贤的声音让他回到现实。
“那一个礼拜,李绿维在餐桌上的话题都是你。”
陈知墨不知道,他根本不会知道。那就像是一段虚假的记忆,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李绿维
就像往常一样,有些古怪,有些可爱,在常人不会的地方万分执著。李绿维的眼里还是只
有李赫贤。
上大学的时候,陈知墨交了一个女友,他没有隐瞒任何人,包括李绿维。李绿维没有特别
的反应,不是抗拒,而是全然的毫无反应。
他并不在乎。陈知墨恍然大悟。
他经历过几任的分分合合,直到终于发现自己被困在高中放榜的那天。“喜欢”说得出口
,可是更上一层的“爱”却卡在胸腔的深处。第一次被要求说“爱”的时候,陈知墨发现
自己楞住了。女孩从期待转为困惑,然后又转为错愕。
“那个礼拜的最后一天,我问他:你喜欢他吗?”李赫贤的声音又远又近地传来:李绿维
放下筷子,盯着我,眼睛完全没有眨动。他说:我爱你。李赫贤笑道:“就连我妈都吓到
了。”
“我爱你”。陈知墨闭上眼睛。
“为什么在大二的时候搬出宿舍?为什么毕业之后还住在李绿维的隔壁?”
陈知墨却只是说:“你得做点什么。”
“例如?”
“例如,”他干涩地说:“和他说话。”
“说什么?”
“什么都可以。至少让他听听你的声音。”
出乎意料的是,李赫贤答应了:“好。”他说。
陈知墨浑身僵硬,但依然带着手机走进房间,然后将手机贴著李绿维湿润的脸颊。
从头到尾,李绿维都没有做出反应,有几片灵魂好像碎了,只知道盯着天花板,耳蜗积满
泪水。
可是没过多久,李绿维眨了两下眼。然后又是两下,无法对焦的瞳孔一点一点地收缩,轻
微地震荡。
“嗯。”李绿维说:“嗯。”
嗯。嗯。嗯。嗯。嗯。李绿维不停地回应,语带哽咽。
陈知墨有些麻木,慢慢地单膝跪下。他本不想的,可身体却不由自主,背离意识地将耳朵
贴近耳机的另一边。
他听见李赫贤用柔软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嗯。嗯。嗯。嗯。嗯。
我爱你。
“嗯。”李绿维抽了抽鼻子,“我也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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