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一阵嘈杂，伴随着机器的轰鸣声，无数人影在眼前晃动着，像是过度曝光的
老式底片。
身体依然忽冷忽热，还有什么东西在互相冲突著，自己死了吗？抑或著还在苟延
残喘？
抬起头，顶上的灰色天空仿佛无边无际。
那样深沉，那样阴翳，那样遥不可及。
当年的你，是否也看到了一样的景象。
当年的你，是否也怀抱着一样的心情。
“艾伯特。”
轻喃著好友的名字，担架上的汤马斯长吁一口气，疲倦地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尤里斯见了大惊，立刻伸手去探他的脉搏跟呼吸，仔细确认一番后才稍微
松了口气。
教堂外又来了几辆车，下来的人穿着同色系的装束，个个荷枪实弹，神情谨慎地
警戒著四周。
“嘿，Ｂｏｓｓ，你十万火急的叫我过来，害我还以为你家终于被恶魔给炸了。”
为首的男人快步走来，他的肤色黝黑，体格健壮，带着异国血统的眼睛微微上挑，
像是只野性未驯的隼鹰。
“差不多，上次我家真的差点被我哥炸掉。”
“喔，如果你不幸流落街头，看在我们那子弹大小的交情上，我是可以勉强收留
你一下啦。”男人搔著下巴，一脸幸灾乐祸的痞样。
“那还真是谢谢你啊，雷欧纳，我真是感动死了。”尤里斯没好气地回应，将担
架上的带子扣好。
听到男人的名字，霍华立即瞥了他一眼，蹲在汤马斯身边的大卫也愣了愣，如果
他没记错，最近几年的恶魔猎人赏金榜首就是这个名字。
“话说回来，这里是怎么回事，恶魔屠宰场吗？我看Ｂｏｓｓ你应该找殡葬业过
来才对。”雷欧纳环视周遭，对着一地魔怪尸体咋舌。
“嗯，看来我哥自己搞定了，他效率超好的。”
“你哥？”
尤里斯指挥人将汤马斯抬上一辆厢型车，顺手将站在旁边的霍华拉过来，献宝似
地转向对方。
“喏，就是他。”
雷欧纳瞇起眼，把驱魔师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左手冷不防往前一挥。
霍华侧身闪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直接回敬对方一记重拳。
“哇噢……”雷欧纳摀著肚子，摇摇晃晃地后退几步，差点没直接倒在地上。
“别惹我哥，你活腻了吗。”尤里斯白了他一眼，一手搭上车门。
“等等！”大卫焦急地冲上前。“我也是Ｅ家的人，请让我一起去！”
尤里斯望向他的兄长，后者则是点了点头。
“好，小家伙，上车吧。”
关上厢型车的门后，尤里斯还是盯着他哥哥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见霍华转
身要走，他赶紧拉住对方。
“干麻？”
“那个……老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你好久没有回家了，爸爸跟莫菈都
很想你。”
迎著弟弟的期盼目光，霍华不禁沉默起来。
之前会离开家里，就是担心家人会被卷入巴萨特的复仇，既然现在已经摊牌了，
短时间内回去一趟应该不会有问题，更何况他还有东西要委托尤里斯制作。
搭上车后，看着外头迅速倒退的景物，霍华想起了离家的那一天，也想起了这几
年辗转追猎恶魔的时光。
思念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它能使坚强的人变得软弱，也能使软弱的人变得坚强，
无论是风雨中的漫漫长夜，还是荒野里的一人独行，对家人的思念总是支撑著自己，
让自己能够继续往前迈进。
原以为会就这样一直流浪下去，直到碰见了那个在大厦间乱跳的家伙。
虽然不想承认，但待在黑泽那里确实相当自在，想生气就生气，想打架就打架，
就算说自己是个怪物，那个不务正业的老板大概也只会喔一声表示听见，然后继续啃
他的点心去。
不知不觉间，黑泽的事务所已成了自己的另一个归属之地，不过自己绝不会说，
省的那家伙又得意忘形。
强风吹过，雷欧纳躺在吉普车上，两只眼睛望着天空，一手还按著自己的腹部。
“Ｂｏｓｓ，我本来还以为什么击杀率第一、死亡猫头鹰之类的都是夸大后的谣
言，看来你哥好像真的有那么两下子。”
“废话，你今天才知道我哥很强吗？敢找他麻烦，他会把你对折再对折，拿去夹
长棍面包。”
“真过分，我很喜欢长棍面包耶。”
车队回到Ｇ家宅邸后，汤马斯立刻被送进了实验室旁的医疗间，他中了恶魔的毒，
又喝了霍华的血，比起当家的尤里斯，反倒是当年跟在艾伯特身边的研究员更清楚该
如何救治。
霍华与尤里斯站在医疗间外，看到雷欧纳领着部属，与一名女子擦身而过。
“嗨，莫菈宝贝，今天晚上妳有没有……”恶魔猎人潇洒地抬起手，不过对方马
上赏了他一个拐子，位置还跟她哥稍早揍人的地方一模一样。
噢，这就叫血浓于水啊。尤里斯的嘴角弯了起来。
“怎么大白天的就一堆人在外面，尤里斯，你又去找谁的麻烦了？”莫菈走上前，
注意到双胞胎兄长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认出是许久未见的大哥，她的眼睛亮了起来，像是晨光下的翡翠一样明亮动人。
“欢迎回来，哥哥。”她微笑。“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有谁受伤了吗？”
“这个嘛，只是雷欧纳的队员……”
“是汤马斯叔叔。”
“哎，老哥！”
“汤马斯怎么了？”
三人转过头，看到他们的父亲拄着手杖，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墙上的时钟滴答转动，床上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神情有些茫然。
兀自发愣一会，他的目光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到多年未见的好友坐在窗边，正
在翻阅手中的资料板。
“艾伯特！”汤马斯从床上跳了起来，又碰地倒回去。
听见动静，艾伯特走到床边，皱着眉将他压回枕头上。“躺好。”
汤马斯怔怔地看着对方，一时搞不清楚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我死了吗？”
“差一点而已。”艾伯特拉起毛毯，重新替床上的人盖好，顺便探了探他的额温。
“身体觉得怎么样？”
“呃，好像被人揍了一顿，又酸又痛又麻的。”
“嗯。”
“等等，你怎么会在这里？霍华呢？还有大卫……”
“他们好得很，有问题的人是你。”艾伯特拿起资料板，睨了好友一眼。“首先，
你的肩膀跟脚是怎么回事？”
“肩膀跟脚？”汤马斯眨了眨眼。“一个前阵子让岩蝎刺了一下，另一个是后来
不小心被石蜥咬到，就这样。”
“岩蝎跟石蜥？真是的，多少也想想你的年纪好吗？你们Ｅ家都没人了？”
“这跟我们家的人无关，我只是没办法丢下那些菜鸟不管而已。”
“也就是说，你连其他家的人也一起照顾了吗？”艾伯特捏著资料板，才稍稍平
缓的眉间又拧了起来。
汤马斯˙Ｅ˙杜兰这个男人的最大优点与缺点，都是强烈的责任感，这家伙一顽
固起来简直没完没了，有时真想把他抓去洗脑算了。
“你再不改掉你的鸡婆毛病，就算长出八只脚也不够那些恶魔咬的。”
翻开资料板，重新写好注记后，艾伯特把东西放回床头，看到床上的人抿著唇，
眼眶泛红。
“汤马斯？”
“没事，好久没被你骂了，突然觉得有点怀念而已。”
这才想起两人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交谈，艾伯特站在床沿，神情复杂，好半晌才
再次开口。
“总之，为了避免你的身体出现什么不良反应，你得先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了解。”
“对不起，都怪霍华太乱来，明知道那个恶魔会去找他，却没准备专用的解毒剂，
这小子真是……”
“喂，不准道歉，也不准骂你儿子，他可是救了我三次，三次。”汤马斯瞪着久
违的好友，一脸忿忿不平。“而且你果然有事瞒着我，霍华的身体是怎么回事，为什
么他的血可以解毒？”
“你该休息了，汤马斯。”艾伯特别过头，才刚拿起手杖，瘦削的手臂就被抓住。
“那个叫巴萨特的恶魔想要霍华的身体，至于原因是什么，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闻言，艾伯特脸色一变，眼底闪过深沉的愤怒与恨意。“这个名字是谁告诉你的？”
“是谁不重要，当年闯入研究室，杀害伊娃的就是巴萨特对吧？”汤马斯沉下脸，
手指跟着加重力道。“你为什么不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他是蜘蛛爵，魔王的长子，根本就没有驱魔师动得了他，
就连那些见钱眼开的猎人也避之唯恐不及。”艾伯特自嘲地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他
不希望好友会因此送命，失去伊娃就已经够痛苦了，再加上一个汤马斯，他搞不好会
就此疯掉。
“好吧，那霍华呢？他是你跟伊娃的第一个孩子，我不相信你真的狠得下心……”
“够了！”艾伯特怒斥。“你何时变得像那些三姑六婆一样，什么事都要追根究
柢的问个清楚了？现在放开我的手，闭上眼睛睡你的觉去。”
“如果你不告诉我事情的真相，就休想要我放开。”
“汤马斯！”
“我是认真的，你知道我的脾气！”
“喔，是啊，你那该死的脾气，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想告诉你！”
“艾伯特！”
门外，霍华与尤里斯面面相觑，听见房间里传出碰撞声，尤里斯把门打开一条缝，
看到Ｅ家长老半个身子悬在床外，正在与父亲拉锯中。
“噢，抱歉，我什么都没看见。”他立刻关上门，还差点夹到手指。
“里面怎么了？”霍华问。
“没事，正常能量释放，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爸爸这么有精神的样子了。”尤里
斯干笑几声，推著兄长就往楼梯走。“都冷战了这么多年，就让他们一次吵个够，好
了，老哥，我们先去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