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梦境里的厮杀终于告一段落，最后的梦魔被驱魔师钉在天使雕
像上，艰难地喘着气。
“去告诉巴萨特，我既不会逃也不会躲，用不着耍这种小手段。”霍华冷笑。
“真想做个了断就干脆点，这样缩头藏尾的，就连石像鬼都比他有担当。”
梦魔恶狠狠地看着他，鲜血淋漓的脸庞突然一阵扭曲。
‘我知道了。’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梦魔瞠大了眼，喉咙发出几声异响，身体不自然地膨胀起来。
这才看到他的脑后连着一条黑线，霍华啧了一声，立刻退开，抬手化出几道坚实
的水泥墙。
梦魔翻着眼，膨胀的身体抖了抖，还未爆开，就被凭空出现的利刃切得四分五裂。
“呼，真危险。”
驱魔师的身边出现一条等身高的“线”，接着一名男子从里面走了出来。
“你迟到了，诺兰。”
“迟到总比没到好，对吧。”男子耸了耸肩，对着满地尸骸咋舌。“哇，好惨，
看来你真得很火大。”
霍华收去武器，手一挥，两人随即出现在一处露天咖啡座前。
诺兰笑了笑，挑了张顺眼的椅子坐下，翘起脚看着他的好友。
“我来的时候，看到这群梦魔分成了两边，另一边八成去你老板那里了。”
霍华皱起眉头，虽然自己老早就把流火派过去以防万一，但他能不能挡得住还有
待商榷。
“放心，我那些前辈已经去处理了，保证没问题。”诺兰的指尖轻敲著桌面，上
面的咖啡杯跟着旋转起来。
转完这个，再转那个，转完那个，再转另一个，整个露天座位上的杯子都在旋转
著，看得霍华一阵心浮气躁。
“诺兰，你是专程来我这里玩杯子的吗？”
“当然不是。”诺兰睨了他一眼，手一拍，所有的杯子顿时变成一束束的康乃馨。
霍华怔了怔，这才想起在自己的遥远家乡，今天正是母亲节。
“巴萨特的事，你打算怎么办？”诺兰问，随手拿起一朵康乃馨把玩着。“你现
在能站在这里，也算是托他的福。”
“嗯。”
“虽然不是你的本意，但你毕竟夺走了他很重要的东西，当然，那是他罪有应得。”
忆起母亲的最后身影，霍华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明明还有自救的机会，她却选择拯救自己，于是父亲失去了妻子，自己与兄弟姊
妹失去了母亲，所留下的，就只有吸收了恶魔的生命力，变得异于常人的自己而已。
“你老板的事我听说了，亏我还跑去查资料，结果假面螫的毒还是得由本人才解
得干净。”
“嗯。”
“如果巴萨特用这个跟你谈条件，说要见面呢？”
“我会去。”
诺兰睁大了眼，愕然地看着他的好友。
“我这条命可以还他，前提是他也拿同样的东西来换。”霍华扠着手，淡淡地说。
“只要他死了，假面螫的毒一样能解开。”
“史坦格勒同学，同归于尽是不好的行为。”诺兰摇了摇头，真是个既危险又灰
暗的家伙。
一手托著下巴，他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只能说巴萨特太小心
眼，非要把事情弄得这么绝，根本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
既然如此，即使可能会涉及到条规问题，自己也还是要帮好友一把。
“喏，为了避免你真的跟他一起同归于尽，这个给你，非必要时千万不要用。”
诺兰伸出手，神情严肃。
看着青年手里的东西，霍华瞇起眼，好半晌，重重地点了点头。
霍华动了动，从梦境中醒来。
大概是长时间坐在椅子上的关系，他站起身，觉得四肢有些僵硬。
经过一夜的救治，黑泽与楼雨声终于脱离了危险，暂时没有生命之虞。如今已是
隔天下午，赫天鸣与雷门正在休息，自愿留下来守着两人的霍华一直坐在旁边，原想
闭目养神一下，却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醒来之后，他有点懊恼，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太松懈，但想到那群梦魔及诺兰，
又觉得自己会睡着可能也不算件坏事，至少那些家伙没一股脑地全去黑泽那里。
霍华伸展了一下臂膀，忽然感觉到一股视线。
抬起头，左边床上的楼雨声还躺着，面向墙壁，至于右边床上的黑泽，他正睁著
亮晶晶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这边。
“小华、小华。”
不但醒了，还对自己招手。
“来、来。”
明明就受了伤，手举这么高干什么？
“快点过来。”
竟然还拍床，他真有自己是个需要静养的伤患的自觉吗？
“小华！”
霍华的脸抽了抽，估计再不过去，这位老板就会滚床撒泼给自己看了。
好歹他也是因为自己才会受伤，确实有任性的本钱，想到这，霍华叹了一声，依
言走了过去。
被驱魔师居高临下地看着，黑泽笑瞇瞇地回望，伸手拍拍床沿，要对方坐在那边。
霍华的第一个反应是想揍人，可看到青年受创的翅膀无力地垂在一旁，还微微抖
动，就又改变了主意。
在床边坐下后，黑泽双臂一张，一把抱住了臭著脸的驱魔师。
“抓到了。”
霍华的第一个反应还是想揍人，但黑泽的脸色实在过于苍白，环绕在自己腰间的
手也没什么力气，他顿了顿，终究没有推开对方。
额上还在冒着冷汗，黑泽却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他顺势把脑袋搁在驱魔师腿上，
缓缓侧过身，换了个较为舒适的姿势。
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见青年的右翼，霍华伸出手，轻轻托起对方的翅膀，仔细
检查上面的包扎是否完好，期间黑泽只是抓着床单，不发一语。
那道几乎蚀穿黑翼的伤口已被干净的布条所覆蓋，除了药草的淡香，还有一股刺
鼻的酸腐气味。
自己与雷门虽然也沾到了假面螫的毒，但只要把灼伤的部分刮除就好，不像黑泽
与楼雨声，一个是伤口被注入毒液，另一个是冒险杀了假面螫，却在它毒性与怨念最
强的时候被溅了一身。
话说回来，当初自己坚持要走，就是不希望连累到黑泽，没想到这家伙用了啥鬼
项圈就算了，还在那时候冲出来当自己的盾牌，实在是蠢得让人想暴打他一顿。
霍华捏了捏拳头，想着等黑泽伤好了就把这些帐给好好算一遍，这次绝不能让雷
门插手，最好能……
正忙着想像清算老板的情景，袖子就被拉了一下。
霍华低下头，看到黑泽用着闪亮亮、水汪汪、满怀期待与渴望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华，我想吃糖。”
“…………”
“我想吃糖，什么样的都行。”青年认真地重申。
这是一个伤患该有的要求吗？
霍华的拳头又捏了起来，然后，放开。
他想黑泽的伤口应该很痛，所以才一直想转移注意力，但跟自己要糖这种事简直
匪夷所思，如果说要子弹或许还能马上掏出几颗。
“快点，小华，限你三分钟内交出来，不然扣你薪水。”
环在腰间的手轻轻颤抖起来，黑泽僵硬地笑了笑，轻松的神情怎么看都是强撑出
来的。
对于青年的差劲演技，霍华只感到一阵气闷。平常习惯了黑泽的嚣张样，真不爽
时揍一揍就好，哪像现在这样要死不活的，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对待他。
“小华……”黑泽缩了缩身体，湿润的眼眸依然望着驱魔师。
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下去，霍华咒骂了几句，认命地在身上翻找起来。
好不容易挖到一小条薄荷糖，他剥了一颗，底下的青年立刻老实不客气地张嘴，
摆明要人喂。
决定暂时破例的霍华只犹豫了一下，就拿着东西往对方嘴里塞。
如愿以偿地吃到糖，还是驱魔师给的糖，黑泽愉快地瞇起眼，窃喜的表情倏地一
僵。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击性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那霸道的凉气就像一代猛将一样横
扫千军，攻城掠地，弄得他都快失神了。
好半晌，黑泽眨了眨眼，眼角冒出几滴泪。
“好、好难吃……”
“因为这是提神用的。”
霍华似笑非笑他看着他，也剥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
“清醒了吗？”
“清醒了。”黑泽点了点头，还是抱着驱魔师不放。
生平第一次被人当抱枕，霍华也说不出是火大还是感动什么的，总之没到厌恶的
程度。
在驱魔师的腿上发了会呆，黑泽又拉拉对方的衣服。
“小华，我还要。”
“要什么？”
“那个难吃的糖。”
霍华剥开包装纸，再喂了他一颗。
“呜叽──”黑泽发出奇怪的声音，露出奇怪的表情，但还是继续含着。
等到那股凉劲缓过去，他吸吸鼻子，伸手戳了戳驱魔师的腹部。
“小华。”
“干麻？”
“你啊，就像这个糖果一样。”
霍华看着黑泽，一边的眉毛挑了起来。
“明明很难吃，可是我就是想吃，我想我的脑子大概不大正常吧。”
“确实不大正常。”驱魔师点头，深感认同。
“呿，真是抱歉啊，让你在我这种脑子不正常的人底下工作。”黑泽哼了哼，用
头撞了对方一下。
“为什么要保护我？”霍华问。
到事务所一段时间后，他发现自己周遭的恶魔少了许多，且都像在忌惮著什么，
想也知道是谁的关系。
“……谁叫你是我家的员工，我这个做老板的当然要罩你。”黑泽把脸埋进衣服
里，闷声说道。
觉得他这副别扭的样子特别欠人欺负，霍华伸出手，在青年的后脑勺上乱揉一通，
把原本就乱翘的金发弄得跟鸟窝一样，黑泽发出含糊不清的抗议，感到驱魔师的身体
微微震动，似乎在笑。
用较轻的力道再揉了一会，霍华才放过对方。
一时兴起也好，别有所图也罢，无论黑泽当初把自己拎回去的用意是什么，他觉
得都无所谓了。
这个奇怪的家伙是特别的，就某些方面来说，自己还是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这种
感觉。
瞧见床上散落着不少黑羽，霍华捡起一枚，左右检视。
“你这次掉了很多羽毛。”
“那不是很好吗，之前欠了你不少，正好一次结清。”黑泽抬起头，没好气地看
着他。
“嗯，如果你再继续掉的话，就做个羽毛枕好了。”
“你敢！”黑泽起身，又痛得倒回去，瞥见驱魔师的脸上带着促狭的神情。
喔，老天，小华竟然会跟我开玩笑了。
“别乱动。”霍华按住他，将受伤的黑翼轻轻摊平。“真是的，要是翅膀废了我
可不会赔你。”
“哼，要不是我，你可是会直接死翘翘的喔。”黑泽不满地嚷着。
驱魔师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话说回来，如果你死了，应该会上天堂，然后到那座传说中的乐园去吧。”
“乐园？”霍华怔了怔，自嘲地笑了起来。“不，我会去的地方绝对不是天堂，
而是地狱。”
“是这样吗？”黑泽歪了歪头。“那，真到那个时候，我们再一起在地狱开间事
务所吧。”
“好。”
“虽然雷门不在，会有点寂寞。”
“……你也太依赖他了。”
“因为是家人啊，小华你也可以依赖我喔。”
“算了吧，就你这德性？”霍华白了黑泽一眼，一把捏住他的脸。
“尼不口以欺虎偶，偶斯桑患。”
“你还知道自己是伤患？嗯？”
隔壁床的楼雨声睁开眼，看向摆放在身边的乌金凿子。
只剩半截的乌金凿低鸣著，因为周边是被褥，才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
兀自看了一会，他伸出手，止住凿子的响动，目光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