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 [魔道祖师]〔湛澄〕云尽(四-六)by六出

楼主: rita74153 (若然)   2022-02-15 22:20:39
【湛澄】云尽(四)
这三日,蓝忘机几乎把高陵监察寮的兵力排布刻在了脑子里,以至只要一闭上眼,就似乎
正在监察寮中穿行。
而那黑衣男子说的话,虽非短短几日内即可全部查证,但观察下来,应该不假。
兰溪那边传来的消息,也基本与他所说吻合。
蓝忘机推开房门,那男子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并不回头。
蓝忘机轻轻道:“吃饭。”
男子没什么反应。
蓝忘机把饭菜放到他身旁的桌上,退出结界,视线却又不自觉地落回那男子身上。
他从没见过他睡觉。
自己虽暂时不能保持蓝氏规律的作息,每日也总要略作休息。但不管他几时回来,这个人
总是就像现在这般站在窗前,不动,也不说话。
甚至有些死气沉沉。
蓝忘机本来还担心他会换着花样儿地逼自己放他出去,但他很快发现,在这男子的身影之
后,自己这道结界都显得多余。
他似乎从来就与这个世界是分离的。
在几天的沉默中,蓝忘机竟恍惚觉得他之前的伶牙俐齿不过是自己的幻想。
太阳渐渐西斜,那男子转过头来了。
蓝忘机眉心一跳。
他眼中的阴郁竟让自己都不觉心头发寒。
男子轻轻闭眼,再睁开时,几天前的那个人似乎又回来了。
他透过结界看向蓝忘机,太久没说话的嗓子比原来更哑一些:“含光君,你们蓝氏弟子夜
袭,总不会也还穿的白花花吧?”
蓝忘机惊诧于他这一瞬间的神情转变,下意识嗯了一声。
“什么?!”男子冲到结界边:“整个姑苏的人都不知道什么叫偷袭么?”
蓝忘机反应过来,摇了摇头。
“都不知道?!”男子一脸震惊:“蓝老头把你们教傻了么?!”
蓝忘机皱眉:“没有穿的白——”
他猛地停住,但还是小声接了下去:“……花花。”
男子松了口气:“总算你们还有些常识。”
他指指结界,对蓝忘机道:“放我出去。”
蓝忘机不动。
“含光君,你无非是怕我走漏消息,这第三天的太阳眼看都要下山了,”他朝窗外扬扬下
巴:“还不放我?”
“你既知我为何关你,就该知我何时才会放你。”蓝忘机理了理衣襟:“今晚,你与我同
去。”
那男子退了一步:“含光君,你就如此信不过我?”
蓝忘机抬眼。
他知道,自己心里多半是信他的。
但战场之上,他不能把蓝氏子弟的命押在自己一人的判断上。
他避开那男子视线,开口道:“吃完饭,我带你出去。”
男子一声不吭,开始夹菜。
吃过饭,蓝忘机撤了结界,但刚走出客栈大门,那男子就不动了。
“我不去。”
蓝忘机转身:“为何出尔反尔?”
“含光君这话怎讲,”男子扬著下巴:“我几时答应过你要去?”
蓝忘机意识到,这男子不说话便罢,说起话来,自己便接不住。
他索性也不再接腔,一把拎起那男子腰带,翻上屋簷飞奔起来。
那男子在他手下拼命挣扎,嘴里乱叫。
蓝忘机瞥了他一眼,他的嘴就再张不开了。
他显然气极,怎奈蓝忘机臂力惊人,任他一路连蹬带踹,还是被带到了温氏监察寮的墙外

那里已经聚集了不少蓝氏弟子,都是夜行装扮,静悄悄隐在夜幕中。
蓝忘机拎着那男子悄无声息地攀上一棵高树,附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乱动,否则——

蓝忘机愣了愣。
否则怎样?
他抿抿唇,看了看那男子满是怒意的双眼,转身跳了下去。
直到蓝氏众人打进第三层防线,监察寮里吃喝玩乐的温氏弟子们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被袭击
了。
一个巨大的炎阳烈焰纹随着锐啸在空中炸开,把四周照成一片雪白。
蓝忘机余光中,那树上的男子猛然站了起来。
温氏的弩箭带着灵力催起的一团团火球,乱七八糟地窜来窜去。
这慌乱中毫无章法的攻击暂时并不能构成什么威胁,蓝忘机握著把仙剑站在屋顶,在脚下
奔跑的温氏弟子中寻找这个监察寮的寮主。
一团火球飞过,蓝忘机微微侧身,突然转过了头。
那男子站着的那棵树不知何时被弩箭击中,竟已烧起来了。
而他站在不断上蹿的火苗和浓烟之中,一点也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又有两只弩箭似被灵力击中,在空中调转了方向,径直射向那男子面门。
蓝忘机手中仙剑嗡一声响。
不过男子双脚勾住树枝荡了一圈,轻轻巧巧地就避开了。
只是还不等蓝忘机转头,他竟突然飞身扑下了树。
翻滚的热浪刮著男子衣摆,他却无知无觉一般径直落向树下那团烈焰。
不及细想,蓝忘机已经冲了过去。
那男子拼命伸长着手臂,下坠的力道十分猛烈,像是想要抓住什么。
蓝忘机仙剑脱手,在男子腰间轻轻一拍,剑身激出的灵力带着男子向一旁荡开,手腕翻转
间,琴弦已将一个马上就要被火舌吞没的物件收进了蓝忘机袖中。
他没时间细看,收回仙剑就要转回监察寮。
身后那男子却疯了般狂扑过来,狠狠抓住蓝忘机衣带,张不开的嘴里发出困兽般的嚎叫,
满目凶光。
蓝忘机暗暗心惊,却无暇纠缠,挥剑斩断衣带,翻身落回战场。
这一战攻其不备,温氏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没多久寮主就毙命于蓝忘机剑下,仓促的应战
很快土崩瓦解了。
兰溪的战事也是十分顺利,蓝忘机趁弟子收拾战场的间歇,准备把自己留在客栈中的衣物
取来。高陵和兰溪两战结束,长老很快就会过来商议围攻寻阳之事。
刚踏出监察寮,就见那黑衣男子一动不动,在进进出出的蓝氏弟子们好奇的目光中,像根
木桩似的戳在门口。
不过他一见蓝忘机出来,就猛冲到他面前,也不出声,只用一双眼睛狠狠盯着蓝忘机。
这目光让蓝忘机突然想起他刚刚抓住自己衣带时那凶恶的模样,却又有些摸不著头脑,见
他不说话,便也不再理会,转头向客栈的方向走。
小镇的街道上一片寂静,但蓝忘机能感受到两旁住户中窥探的目光,想来刚才一场大战,
把此地百姓都吓得不轻。
跟在他身后的男子显然非常焦躁,却似乎碍于那一双双躲在窗櫺后的眼睛,一直也不追上
来。
直到进了客栈房间,那男子才一把揪住蓝忘机,五指大张著摊在他眼前,极用力地努着嘴
,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蓝忘机这才意识到,这仗打得太快,自己施的禁言没到时辰,还没解。
难怪他不说话。
“还我!!!”
双唇刚得自由,那男子就爆发出一声怒喝。
蓝忘机一愣,一时没明白他要自己还什么。
那男子声音更加愤恨:“还我!!!”
蓝忘机猛然记起,刚刚这男子不要命地扑下树去,似要去捞什么东西,而那东西正被自己
收入袖中了。
一番激战,自己竟把此事忘了。
蓝忘机探手入袖,把那物件取了出来。
手中握著的,正是当日换衣之时,那男子冲进房中从长衫内取出的那个小小的黑布袋。
蓝忘机正要将这布袋递给那男子,视线一晃,半伸出的手猛地顿住了。
原来这黑布袋被火舌所燎,已有破损,蓝忘机这一掏一递间,里面的物件从破洞中露出了
一半,正让蓝忘机瞧了个清楚。
那男子见蓝忘机突然停住,劈手就来抢。
蓝忘机急退几步,口中喝问:“你是何人?!”
虽然只有一眼,蓝忘机却断然不会认错。
那布袋里装的,正是云梦江氏主母,紫蜘蛛虞紫鸢的一品灵器紫电。
江氏已遭灭门,能拿到虞夫人灵器的,莫非是温氏门人?!
蓝忘机眸光一闪,仙剑立时指向那男子颈间。
那男子却根本不管喉间利刃,一心只要夺回蓝忘机手中的布袋。
蓝忘机将紫电握入手中,厉声问道:“紫电为何在你手中?!”
男子眼看夺不过蓝忘机,情急之下声音都变了调:“那是我的,你还我!!”
他这声音一变,蓝忘机竟隐约觉得有些耳熟,手下却还是不放:“紫电是江氏之物,你如
何敢说是你的?”
男子恨恨盯着蓝忘机双眼,也不解释,只重复道:“是我的。”
蓝忘机略一敛眉,扬起握著紫电的那只手,声音沉沉。
“紫电认主,它若是你的,你唤它回去便是,何必跟我讨要。”
他这话一出口,那男子竟颓然退了两步,也不再看蓝忘机双眼,声音骤然轻得仿似梦呓一
般:“……它是我的。”
蓝忘机自是不肯放手,但见男子后退,也未再逼问,只等看他如何应对。
那男子不过片刻便重新抬起头来,声音又恢复了原来一般沙哑:“我自能证明。”
话说完他就伸手探向自己颈间,蓝忘机不由提神戒备。
但他却不是要掏什么暗器,只见那男子手指下翻起一层肉色罩膜,竟是要撕去一层假面。
蓝忘机一惊,他本以为那独目的刀疤脸是这男子的假面,却不曾想眼前这张竟也是假面。
假面慢慢掀开,蓝忘机不知不觉提住了一口气。
怎么渐渐露出的这张脸,自己竟似见过?
不等蓝忘机回忆出这似曾相识之感从何而来,整张假面已被那男子握在了手中。
蓝忘机不禁脱口而出——
“江……你是江澄?!”
那假面下的脸许是许久未见阳光,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但细眉杏目,锐气逼人,正是那
生得与虞夫人有几分相像的江澄。
可江澄不是……
蓝忘机兀自惊疑间,江澄已经又伸过手,要取他手中的紫电。
蓝忘机本能地缩了缩手:“你……真是江澄?”
江澄冷哼一声,一把扯开自己领口:“含光君不信,自己来看我这张脸可还有假。”
他声音虽仍阴沉,却改了之前的沙哑,只是大概压抑太久,不太清亮。但这语音语调,蓝
忘机确实熟悉。
当日听学,江澄时不时就来替魏无羡求情,说是求情,话音里又总带着三分傲气,正如现
在这般。
蓝忘机一时有些回不过神。
初见此人,以为只是金家一个贪财慕名的修士,重逢后发觉此人虽行为令人难以猜度,却
多半可信,刚见紫电,又怀疑他与温家有关,万没想到假面之下,他竟是众人口中早已丧
命的江澄。
江澄趁他发愣,一把夺过紫电收入怀中。
“含光君,”江澄声音又变得嘶哑:“江澄是个死人,含光君只当是发了个梦,就算了。

说完重新覆上假面,转头就要走。
蓝忘机脑中虽然混乱,却知道射日之争中江澄是个重要人物,如何能任他离开,当即上前
拦住江澄去路。
“你既未死——”
“含光君,”江澄冷冷打断:“省省力气吧,我绝不上战场。”
蓝忘机话被截住,眼中透出不解:“……为何?”
“没有为何。”江澄看也不看他:“让开。”
蓝忘机想不明白,若是之前也就罢了,如今射日之旗已经立起,以江家原本的地位,江澄
若肯站出来,定能聚得云梦一般小世家投靠,怎么他竟如此斩钉截铁,断言自己绝不上战
场呢?
江澄自然知道蓝忘机心思,见他不肯让路,又开口道:“含光君,若要聚云梦众人,必得
身先士卒。”
“而我刚说了,”江澄声音依旧坚决:“我绝不上战场。”
蓝忘机皱眉:“你为何不肯上战场?”
“不上就是不上,有什么为何?”江澄似乎有些不耐烦:“你让开!”
这带着厌烦的语气激得蓝忘机胸口一荡,一句话未及细想就冲了出来:“你竟如此贪生怕
死么?!”
江澄猛地抬眼,逼人的目光让蓝忘机下意识握紧了拳。
但江澄眼中暗涌很快就归于平静,他带着几分漠然开口:“含光君说得不错。”
“我就是贪生怕死。”
蓝忘机咬住嘴唇,不说话,却也不肯让路。
门外长廊响起脚步声,有人在这门口停步,轻轻敲了敲门。
“含光君,长老到了。”
蓝忘机看了看眼前神色冷漠的江澄,咬咬牙,转身拉开门走了出去。
【湛澄】云尽(五)
商定好围攻寻阳之事,蓝氏长老叹道:“只可惜莲花坞已遭大劫,否则有江氏族人在此,
我等在云梦也好行事。”
蓝忘机动了动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再回客栈,门前白马仍在,江澄却已不见踪影。想是不愿再被认出,连这马也弃了。
蓝忘机心中突然生出一丝怅然,只怕将来便是擦肩而过,自己也未必认得他了。
见到蓝忘机只身离开,伏在对面屋顶的江澄伸手摸了摸脸上假面。看来他大抵没有将见过
自己一事告知蓝氏众人,只要躲开他,这张脸就还能再用些日子。
高陵的一切正如江澄所言,岐山运粮的车马得知消息之时已然到了近前,没跑多远就被截
住,全部粮草都做了蓝氏的补给。
众人休整半日,便按计划攻向寻阳。
寻阳兵力虽强,但高陵兰溪被破,腹背受敌,还未等到援兵,卷云纹就已经盖过了太阳旗

蓝氏这几场赢得干脆俐落,给射日之争开了个好头。蓝忘机受兄长召唤,前往兰陵与金聂
两家共商后续事宜。
天边晚霞渐起,蓝忘机望见脚下有处村镇,便收剑落下,打算用些饭食。
手中仙剑不是自己的避尘,用起来总没那么得心应手。
蓝忘机心不在焉地夹着菜,暗想这教化司是一定得打了。
只是温晁也知道收著世家子弟佩剑的教化司是个重地,盯得很紧。要打,还得先想个稳妥
的法子。
视线不经意间扫过街面,蓝忘机突然被两个快速走过的男人吸引了注意力。
这两人都罩着宽大的外袍,但随脚步掀起的衣摆上分明绣著炎阳烈焰纹。
蓝忘机眯了眯眼,此地只是个不知名的小村镇,与仙门并无瓜葛,温氏的人怎么会在这里
出现?
他敛了气息,在薄暮中远远跟了上去。
这两人一直走出镇外很远,蓝忘机正在思忖他们为何不御剑,二人就转弯进了林子。
蓝忘机跟着他们的方向,也转进林中。
走了大概半柱香时间,眼前豁然是一大片湖泊,对岸影影绰绰,隐隐有人声传来,似有大
队人马正在歇息。
隔着湖水,人声听不清亮,但蓝忘机扫眼望去,登时握紧了手中剑柄。
他绝不会认错,远处晃动的光影之中,居中的正是温旭。
当日藏书阁冲天的火光之下,就是这一身炎阳烈焰的长袍,满脸狰狞的笑意。
蓝忘机胸中血气翻涌,生生压住自己拔剑的冲动。
逞一时之勇无用,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温旭为何会在这里。
按之前得的消息,温旭应该是在平城,但平城与此处相距甚远,温旭带着大批弟子在此,
却不知意欲何为。
蓝忘机四下望瞭望,想找处隐秘的地方靠近些,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然而这一转头,竟觉眼角余光中的湖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定睛看时,却又什么
也没有。
蓝忘机不敢大意,身子藏在树后,盯住湖面搜寻起来。
可湖面一丝波纹也无,直到蓝忘机开始怀疑刚刚只是自己的错觉,湖中靠近温氏众人的方
向上,悄无声息地浮起了一个黑影。
这影子小小的,在宽阔的湖面中不过是个黑点,若不是蓝忘机一直紧盯着,断然难以发觉

蓝忘机凝神细看,那突然浮起的黑点,好像是个人。
那人只露出半个脑袋,像是在观察温氏众人,一会儿,又无声无息地潜了下去,水面只留
下一个极浅的漩涡,转瞬就恢复了沉寂。
蓝忘机不自觉地向湖边迈了一步。
看情形,这人应该不是温氏弟子,难道和自己一样,是来打探消息的反温之人。
蓝忘机在树影的遮蔽下靠近湖边,正要再向前迈步,一丝异样的感觉突然在周身灵脉中迅
速划过。
糟了,自己只顾盯着那黑影,竟没发觉这湖周边都被设了结界。
这结界无形无质,本身没什么攻击性,却会被有异于常人的气息所感,无论是妖兽、邪祟
还是修士,只要不同于常人,便会触动这道结界。以往仙门弟子夜猎途中短暂休息,不愿
大费周章设立防护,便常会立起这种结界,权当警戒。
但现在意识到已经晚了,结界已被自己触动,对岸的温氏弟子纷纷站起,向湖边围了过来

蓝忘机沉下呼吸,避无可避,便只有拼死一搏。
他正要从树后转出来,脚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拉住,他注意力全在远处温氏众人身上,毫
无防备,一下被拽进了湖中。
一入水,蓝忘机就本能地撚起避水诀,但这湖水阴暗浑浊,他一时也看不真切,只见身前
不远处有个人影,对着自己不断向下打着手势,似乎是让他潜在此处不要动。
看来是友非敌,蓝忘机收摄心神,又向下潜了潜。
那人见他会意,双腿一荡,一下便不见了踪影。
蓝忘机见他在水中竟如一尾鱼般自在,心中突然一动。当日彩衣镇除水祟,在水下游得出
这般身姿的,只有云梦的两位公子。
这人莫非是江澄?
可他又如何能避过温氏结界,潜入湖中?
头顶脚步声杂乱,显然湖边已经围满了温氏弟子。
蓝忘机握住剑柄,随时准备应对攻击。
不过还不等温氏有所动作,原本就浑浊的湖水忽然一暗,湖底的泥沙似乎全部被翻了上来
,一条身形扁平的巨鱼扇著厚重的双鳍,像是在追逐什么,在翻涌的气泡中径直跃出了水
面。
才刚刚露了个头,就被温氏乱箭射杀,又重重拍进湖底。
巨鱼喷涌的鲜血搅动着水中泥沙,整个湖面顿时染成一片暗红。
蓝忘机忍着腥臭潜在湖底,有阵阵话音穿过水墙传了下来。
只是湖水被巨鱼的尸体扰动,蓝忘机周身又隔了一层避水诀,实在难以听清。
一片模糊之中,突然有一个声音异常清晰地传进了蓝忘机耳中。
那声音带着些笑意:“大公子,原来是只鱼妖。”
看来温旭就在这岸边。
但他的声音却听不太清,蓝忘机只断断续续听到几声“鱼妖”。
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又道:“我们这么多弟子,鱼妖受到惊扰也是自然。再说,前几日那两
批弟子想必也是在此留宿,这鱼妖怕是最近都不得安生,胆子都小了。”
水边安静了一会儿,传来温旭大声召唤弟子的声音,这次倒是听得清楚,他是要弟子在这
湖中点火,把湖水全部烧干。
如此一来,便再无藏身之处了。
纵然孤身对阵,蓝忘机也毫无惧意。但此刻身在湖中,他却升起一丝担心。这巨鱼定是刚
刚那人从湖底引出,想必他此时也跟自己一样困于湖中,倘若那人真是江澄……
蓝忘机晃了晃头。
真是江澄,自己眼下也是无法可想,只管到时拼力救人便是。
蓝忘机打定主意,却听那声音又传了下来。
“大公子,家主命您赶往新亭,可特别吩咐过不得暴露行迹,何必为条鱼闹出这么大动静
?”
没过多久,湖边杂乱的脚步声渐渐停歇,大概是温旭放弃了烧湖的想法。
蓝忘机刚松了口气,就觉周身突然泛起阵阵寒意,眼前随着水波晃动的泥沙混著污血,竟
迅速凝成了冰晶。
他一下明白过来,火烧的动静太大,温旭这是要冰封整座湖。
蓝忘机小心控制着灵力,在自己周身撑起一个狭小的空间,隔绝住这源源不断的寒气。
湖水很快冻成一整块污浊的冰坨,蓝忘机尽量放轻呼吸,以免自己这狭窄冰室中的空气消
耗过快。
那声音又在岸边响起,这回却没了笑意:“鱼妖这般恶臭难闻,如何能在附近安歇,大公
子还是另觅他处吧。”
这倒解了蓝忘机的困局,他正担心温旭若在此安营扎寨,自己恐怕不好脱身。
直到耳边已寂然无声,蓝忘机才运起灵力,在冰湖中破开一条通路,翻身到了岸边。
温家人已全部离开,四周没留下一丝痕迹。蓝忘机皱了皱眉,温旭治下严整,实是劲敌。
但他扫视一周,突然紧张起来。
怎么湖面上只有自己破开的一条通路,难道那人竟还在湖中?
蓝忘机迅速回想,自己刚潜入水底温氏便围了过来,而那人当时还在引那巨鱼,怎么想,
他都应该没机会在温氏围湖之前冲出去。
不过也许这人谨慎,只是出来晚些。
蓝忘机冲上冰面,全神贯注地搜索起来。
细细查过一圈,湖面下一点动静也没有。
潜意识里,蓝忘机几乎已经默认那拉了自己一把的人就是江澄,云梦多有大泽,所以困在
湖中,他本来并不为他担心。
可眼下这情形,由不得他不担心了。
鱼尸在冰湖中形成一片巨大的阴影,蓝忘机想那人若在湖中,很可能与自己分别潜进了鱼
尸的两侧。
他绕过那阴影半蹲下身,双手贴住冰面,试探著施出灵力,一大片冰屑猛然弹起,这一侧
的冰面被击碎了一层。
蓝忘机当下不再犹豫,灵力不断击打冰面,湖边扬起漫天冰雾,偶尔有稍大些的碎块砸在
一旁,劈里啪啦的响。
起初他担心温氏并未走远,自己破冰之时灵力使得极为小心,此刻却是运足十成,根本顾
不得是否会被发现。
眼看冰层越来越低,蓝忘机不知不觉开始心慌。他不断告诉自己那人或许根本就不在湖中
,又不断否定这种可能,两种声音交织到最后,竟混成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但愿这人不是江澄。
只是这念头刚起,就被冰面下露出的面容砸了个粉碎。
江澄依然带着自己熟悉的那张假面,在水中泡得久了,脖颈的接缝处微微翻起,隐约能看
到下面冻成青紫的皮肤。
蓝忘机双手猛地使力,把江澄从冰湖中拉了起来。
江澄整个人冻得僵直,连呼吸都似乎已经没有了。
蓝忘机飞快地抓起江澄手腕,突然浑身一震。
他难以置信地睁大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愣了一瞬,蓝忘机一把撕开了那张假面。
杏眸微闭,脉若游丝。
一记重锤毫不留情,狠狠砸在蓝忘机心上。
江澄没有金丹。
【湛澄】云尽(六)
天光泛白,林中树影慢慢清晰。江澄微微颤抖了一下,倏地睁开眼睛,然后就猛然向后一
缩,头在树上撞出一声闷响。
这一撞,倒把他彻底撞清醒了。原来眼前的火光,不过是堆燃得正旺的篝火。
江澄下意识摸了摸脸,一下没摸到假面,悚然一惊,忽地站了起来。
身边一个人影紧跟着站了起来。
江澄转头看清是谁,慢慢呼出一口气。
“含光君,”他一开口,就忍不住咳了两声:“我那张脸呢?”
蓝忘机默不作声,伸手把假面递了过来。
江澄抬臂要接,突然皱了皱眉。
蓝忘机见江澄神色有异,正担心他身体仍有不适,就见火光中江澄刚刚靠着的树上,竟有
斑斑血迹。
他几步绕到江澄身后,见江澄背上一道伤口从右肩斜拉到腰际,伤口虽细,却深可见骨,
应该是被那巨鱼双鳍上的长刺所伤。此前全身血脉近乎凝结,如今重新流转,才渐渐渗出
鲜血。
蓝忘机心绪纷乱,又只顾在江澄身前输送灵力,竟一直没有发现。
江澄也知自己背后必然有伤,却并不理会,一把抓过蓝忘机手中假面,坐下整理起来。
蓝忘机皱着眉,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抬手去碰江澄肩膀。
江澄绷著身子躲开,看了看蓝忘机又坐回原处,不再理会他的动作,只专心摆弄手中假面

蓝忘机把瓷瓶中的药粉沿着江澄伤口轻轻洒下,忍不住偷眼去瞧他的反应。
他知道这药效虽好,上药时却是极疼,连自己幼时都曾被这药逼出几滴眼泪。可江澄眉毛
都没有挑动一下,只是随着药粉不断融入血液,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蓝忘机差点捏碎手中药瓶。
自己竟说他贪生怕死。
药敷完,蓝忘机也渗出一身薄汗。
江澄抹了把头上的汗珠,重新覆上假面,哑著嗓子说了声谢谢。
蓝忘机喉咙一哽。
若非自己触了结界,二人也不至被困湖中,说来分明是江澄救了自己,倒来和自己说谢谢

他掐著掌心,低声道:“……对不起。”
蓝忘机这句对不起,大半是为了此前的胡言乱语,但江澄显然不是这么理解。
他瞥了蓝忘机一眼,试探著转了转肩:“含光君,你如果非要穿得白兮兮,能不能就别晚
上出来闲逛。”
“我好不容易跟上温旭,”江澄语带埋怨:“你这一搅,什么都没听到。”
蓝忘机抬起眼,关于这个,他倒是听到一些。
江澄听完蓝忘机复述,喃喃道:“去新亭做什么?”
“就算不守平城,也应该派兵夹邑,这两处都是要道,又物产丰盈。新亭……?”江澄看
向蓝忘机:“有何特别?”
蓝忘机轻轻摇头,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沉默了一会儿,江澄又问道:“含光君,你可是要去兰陵?”
蓝忘机点头。
江澄知道定是金蓝聂三家要商议射日之事,眼下温旭行动古怪,他倒很想听听三家是如何
打算。
“你可否……带我同往?”
“好。”
蓝忘机的回答快得让江澄惊讶,他视线扫过去,目光落在蓝忘机手边仙剑上,突然怔了一
下。
但他很快又转回头,轻飘飘开口:“我可无剑可御。”
蓝忘机下意识把剑向身后藏了藏。
“不急,”他缓缓道:“骑马就好。”
太阳爬上树梢,江澄和蓝忘机在镇子里买了两匹马,赶往兰陵。
蓝忘机担心江澄伤势,不敢骑得太快,可江澄却丝毫也不肯放慢,蓝忘机无法,只得纵马
随他疾驰。
按江澄这骑法,比御剑也慢不了几个时辰。
不过骑着骑着,江澄开始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这蓝忘机一路上风声鹤唳,显得特别紧张?
而且看他反应,倒不像在担心自己,反而是在担心他。
自己虽然有伤,也不至如此吧?
江澄暗自疑惑,手腕不经意间擦过扬起的缰绳。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在冰湖中不知封了多久,恐怕不是烤烤火就烤得回来。
他一把拉起缰绳,马蹄高高扬起,蓝忘机猝不及防,急拽马头转回江澄身边,声音有些焦
急:“怎么?”
“不怎么。”江澄淡淡道:“只是突然想起,此地常有妖兽伤人,你我既然路过,不如顺
手除了。”
蓝忘机眉头微蹙:“先寻个安歇之地,我再来除不迟。”
“何必?”江澄作势要下马,蓝忘机立刻伸手拉住。
“我来。”
说完他就反手取琴,想要探明妖兽方位。
江澄看着蓝忘机动作,不自觉地按下了手腕:“含光君,你刚刚——”
他声音有些冷:“怎么救的我?”
蓝忘机有些不自在地眨了两下眼睛,没看江澄。
江澄什么都明白了。
“不用你可怜我。”
短短一句,字字裹着坚冰,透著沁骨的寒意。
江澄催马走出几步,又拉住缰绳,微微侧过了头:“这里没什么妖兽。”
“含光君,走吧。”
到了金麟台,蓝曦臣正站在门口。三家人都已到齐,就等蓝忘机了。
他没想到弟弟会与一个生人同来,有些疑惑:“这位是……?”
蓝忘机一僵,自己居然从没想过该如何介绍江澄。
江澄不慌不忙,微微欠了欠身:“在下姓云,偶遇二公子,同行罢了。”
他说得自如,蓝曦臣却无法轻易相信。自己的弟弟怎会因偶遇就同行?这个云公子——
他正猜疑,蓝忘机一拜开口:“兄长,忘机途中遇险,这位……他救了我一命。”
蓝曦臣听得此言,当下退了一步长揖到地:“云公子大恩,请受曦臣一拜。”
这一幕江澄倒没料到,赶紧躬身还礼。
蓝曦臣行过礼,对江澄微笑道:“此前不知云公子同行,未有准备。还请云公子稍后,待
曦臣再去与金宗主讨个房间,给云公子歇息。”
江澄正要说话,蓝忘机突然出言:“兄长不必劳烦。”
“他与我同住。”
江澄猛地皱眉,刚要拒绝,突然想到自己恐怕还得靠着蓝忘机打探消息,就忍住了没有出
声。
不过最惊讶的还属蓝曦臣,他仔仔细细打量蓝忘机一番,看出他十分坚决,犹豫一下轻轻
点头:“也好。”
一旁有金氏弟子上来,要带江澄先去休息。
蓝忘机伸手一拦,看样子却是想让江澄同去议事。
蓝曦臣微微敛眉:“忘机……”
“二公子,”江澄抢过话头:“你们议事,我怎好参与?”
他按下蓝忘机手臂,又向蓝曦臣欠了欠身,转头随金氏弟子向内院走去。
蓝曦臣看着江澄背影,迟疑道:“忘机,这云公子……”
蓝忘机摇了摇头:“兄长无需忧心,此人绝无可疑。”
三家议事不太顺利,商议许久仍有分歧,众人只好先行歇息。
蓝忘机来到自己房间,推开门,见江澄靠在椅背上,竟好像睡着了。
除去湖边那场意外,这还是蓝忘机第一次见江澄睡觉。
他拿起榻边的一床薄毯,轻手轻脚走到江澄身边,还没伸手,就见江澄睫毛轻轻颤著,全
身都在微微发抖。
蓝忘机想起他从昏迷中醒来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惶,突然明白了他为何总也不肯睡觉。
云深被烧后,自己也时常从噩梦中惊醒,纵是从小养成的作息也抵不住那灼心之痛。
蓝忘机铺好薄毯,手指轻轻搭上江澄额头。
丝丝缕缕的灵力溢出指尖,在江澄眉间缓缓荡开。
直到天色黑透,江澄才慢慢睁开眼,一时还有些发懵,偏头看见蓝忘机坐在一旁,下意识
问道:“商议好了?”
蓝忘机摇摇头,拎过一个食盒:“用晚膳吧。”
晚膳?江澄一惊,一下坐直了身子:“我睡着了?”
他素日心思沉重,就算实在撑不住阖了阖眼,也很快就会一身冷汗地惊醒,哪想到今日竟
迳自睡过了晚膳。
江澄揉了揉太阳穴,问正在摆菜的蓝忘机:“何事商议不定?”
“聂宗主执意要打新亭。”
“嗯?”江澄难掩惊讶:“你没告诉他,温旭已带大批弟子赶去了么?”
蓝忘机点了点头:“自然说了,而且此事,兄长也知。”
江澄接过蓝忘机递来的筷子:“泽芜君也知道温旭去了新亭?”
蓝忘机又点点头:“即便如此,聂宗主依然要先打新亭。”
江澄皱眉:“理由?”
“新亭章氏是聂宗主旧友,为温氏所害。”蓝忘机理了理袖子:“聂宗主说,纵有千军万
马,他也定要先报此仇。”
江澄哼了一声:“想不到聂家的事儿,温若寒倒搞得清楚。”
胡乱夹了两口菜,江澄又问:“金家怎么说?”
“金宗主只说,聂氏若打新亭,金氏必助一臂之力。”
江澄冷笑:“金光善这个老狐狸,怕巴不得聂明玦去打新亭。”
蓝忘机不解。刚刚金光善的确对劝聂明玦不太热心,可这又是为何?
江澄没注意蓝忘机反应,咬著筷子自言自语:“金家如果要派秦苍业……”
“为何是秦苍业?”
金光善只说会相助,可未说要派谁。
江澄放下筷子:“金光善疑心重,秦家势力之大,他早有忌惮。”
“如今温旭守新亭,若真打,便是恶战,双方都免不了大有损伤,他当然不愿错过这借刀
杀人的机会。”
蓝忘机迟疑道:“可秦苍业一向忠心耿耿……”
“这倒不错,”江澄点头:“当日我一家家劝过,金氏下属中,最无意投温的就是秦家。

江澄这话一下让蓝忘机忆起酒馆初遇之时,不由问道:“你……为何劝人投温?”
“为何?”江澄看了看蓝忘机:“含光君难道看不出,如果不狠狠动摇金光善的根基,他
根本就不会伐温?”
“我原想,势力最大的秦家若有意反叛,就能逼金光善有所行动。不过秦氏毫无此意。”
江澄摇摇头:“而且我很快发现,比起温氏横行霸道,金光善倒更怕秦家功高震主。”
“属下几个小世家投温本来也不影响金光善继续享乐,但走的其他世家越多,秦家在金氏
的地位就越重。若是之前,金家稳列五大世家也就罢了,可温氏独大,断然不会再认什么
几大世家的招牌,倘若没了其他世家支撑,这兰陵还真说不好是该姓金还是姓秦。”
蓝忘机心下愕然:“所以你……”
“所以我让含光君请蓝老先生再劝劝几位家主,”江澄挪了挪身子,像是不小心蹭到了伤
口,微微皱眉:“金光善虽已有意以伐温之名阻止属下叛逃,却绝不会主动出头。”
“只是……”江澄语气软了几分:“那日言语冲撞了含光君,抱歉。”
蓝忘机摇了摇头。
“不过,本来我还期待含光君盛怒之下能训诫众人一番,”江澄瞥了蓝忘机一眼:“没想
到……”
蓝忘机垂下眼帘:“……嘴太笨。”
江澄轻笑一声,很快又收住了。
他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画圈。过了一会儿,他又转向蓝忘机:“含光君,可否
找些人在清河放出消息,就说聂明玦执意要打新亭,凶多吉少。”
蓝忘机惊讶道:“此事机密,如何能传?”
“温家人都知道的事儿,还算机密?”江澄挑眉:“这话又不是妄言,即便蓝氏子弟去传
,也不犯家规。”
看蓝忘机犹豫,江澄又道:“聂宗主这性子,手下人若非死心追随,实在太容易暗藏不满
,是个大麻烦。”
他敲了敲桌面:“把这消息先在清河散开,让心有不悦之人有机会溜走,总好过日后临阵
倒戈。”
蓝忘机敛眉思索:“若如此,聂氏兵力却又要减了。”
江澄摇摇手指:“聂明玦刚勇过人,谋略上却不大上心,他手下不在多,贵在精。况且明
知九死一生仍愿相随的,自然个个以一当十,真打起来,倒远好过一群人各怀心思。”
“只是话虽如此,”江澄又闭上眼:“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去打新亭。”
蓝忘机自然也知,如今这情势,打新亭,就算赢了,也会大大耗损兵力。射日之争刚刚开
始,实在不该做此等鲁莽之事。只是聂明玦心思已定,根本不听劝。
江澄口中喃喃,似乎念著几个地名。
“含光君,”他并不睁眼,随意挥了挥手:“我记得听学之时,蓝老先生曾说有种妖兽之
毒,只有夹邑产的药草能解。”
“我记的对么?”
“不错。”
江澄睁开眼,又问:“聂二是不是也来了?”
蓝忘机点头。
江澄仰起脸,轻轻叹了一声:“实在不行,就只能委屈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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