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真爱无敌 8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1-12-30 17:44:57
8.
虽说还是有点担心大哥,但期中考周开始了,我决定全新投入考试的准备,学院每天都蔓
延著介于肃杀与垂死的氛围,每个擦身而过的学生看起来都有苦难言。
“你看起来还是游刃有余啊!”洪柏融怪叫着,旁边的同学做出闭嘴的手势。幸亏他人缘
好、人脉广,大家原本的恼怒在看见他之后转为无奈,有人还对他做出加油的动作。
我原本没有一起念书的习惯,但被邀请了就不会拒绝,因为融入团体是很重要的,无论想
或不想,没有身在一个团体,在这个社会是很不正常的事。
我冷静地提醒他:“你不是也有选苏教授的选修?下一堂就要考试了。”
洪柏融立刻安静,但脸看起来快要垮了,嘴角一抽一抽,不知道是快要哭出来,还是因为
这突然其来的噩耗而快要发狂。
最后洪柏融有点自暴自弃了,趴在桌上小声地和隔壁的同学聊了起来。我瞥去一眼,迅速
回想的一下:那个同学是隔壁班的李仁爱,虽然是隔壁班,但他们的课基本上都一样的,
只是开课的教授偶有不同罢了。
“你看,我们苑之最近完全走上了沉默冷酷、霸道总裁,但又可爱的路线。”洪柏融趴在
桌上撇撇嘴说。
我原先想要制止,但想想我们是在图书馆外的凉亭念书也就算了。我早该想到洪柏融故意
在十一月挑在室外是有目的的,不讲干话不打屁好像就会死一样。
“霸道?”我有些困惑地抬头问:“我哪里霸道了?我也不是总裁。”
李仁爱拨了拨胸前的长发,温和地笑道:“只是一种风格的比喻啦。”
原来如此,我点了点头感谢他的解释。
洪柏融酸兮兮的口吻很有趣,因为期中考而死气沉沉的气氛竟活络了起来。他说:“你看
看,我们苑之最近变得沉默而且奋发向上——”
李仁爱好心地提醒他:“苑之三年一直都是我们这届的第一喔。”
洪柏融直接捂住耳朵默念三次: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我没听到,才又继续道:“‘冷酷
中带有认真,认真又显得可爱’,你看看冷酷形象还能换到‘可爱’,这世界有多不公平
!”
我因为洪柏融激昂的演说而有些发愣,附近长椅上的同学还小声地笑着,好像已经没有人
在意下一堂的考试了,洪柏融就是有这样的魅力。
过了好半晌,我才回过神:“我……我听不懂。”我诚实地说。“我没有霸道,可能有点
认真,但这跟可爱有什么关系?”
李仁爱不带恶意地笑了出来:“就是这点很可爱吧。”
“……”
洪柏融的脑袋还放在桌上,哼了哼说:“苑之就是有种神奇的气质,导致现在男女通杀。
你知道你在念书的时候,旁边经过的男女有几成的机率停下来看你吗?”他指了旁边的玻
璃,我们位在二楼图书馆外面的凉亭,只要推开门就可以进入温暖的室内。“我打赌超过
六成!”
“我觉得有七成。”李仁爱客气地说。
“可恶!”
我想起大姊说过的话,于是狐疑地问:“这就是‘同性恋’吗?”
气氛突然安静了下来,甚至有点凝结,饶是洪柏融都有些措手不及。
李仁爱将长发绑起来,露出了白皙的颈子,依然勾起了微笑:“苑之真的有种很神奇的特
质耶,好像小朋友。”
洪柏融也回过神:“唔,以欣赏而言,大概还跟性向没什么关系吧。”
我点头,知道自己问错话了。和国家的分界没有关系,纯粹是因为和社会有些脱离,我不
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不过这也得怪我,主要是我没什么兴趣,才会在十年后还是这么无知

“你讨厌同性恋?”
“不。”我耸肩。
我感觉到审视的视线,对两千年后出生的人来说,我仿佛是异端。我感觉到格格不入,颇
有被逼无奈的感觉,只好又道:“我只是最近才知道有这么多性向。”
“蛤?””
“异性恋、同性恋、双性恋、泛性恋。”
洪柏融怪叫,“你真的是二十一世纪的人吗!”
“我只是……”我改口:“我只是没有关注。”
“啊……”洪柏融改为变得小心翼翼:“你家有信教?”他十指交叉后又双手合十拜了拜

我表现出了露骨的厌恶,很快地说:“没有。”
“喔。”洪柏融松了一口气,我感到畅快,流传以久的信仰被某种程度的排斥让我很满意
。他拍著胸说:“幸好。如果我哪天发现我也喜欢男人,你应该不会跟我绝交吧?”
我心道:我跟你本来是朋友吗?但还是理智地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他喜不喜欢男人
我真的不太在意,怕是他开始信教我会想跟他撇清关系。
李仁爱感兴趣地问:“怎么这样说?”
“我认为人不该设限,”洪柏融得意洋洋地说,“这样才有无限可能嘛。”
“说的也是。”我自言自语地说:“或许这样就能找到‘真爱’也说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苑之你意外地好少女喔!”洪柏融用力地拍着我的背,“我喜欢!
”我咳了两声,差点连心脏都被拍出来。
好不容易洪柏融演说完毕心满意足了,气氛又安定了下来。但我察觉到李仁爱的视线,等
了又等,他没有收回的意思,于是我抬起头问:“怎么了吗?”
李仁爱的眼神虽然很直接,但没什么侵略性,看起来还是那温和的模样。他问:“你会觉
得我很奇怪吗?”
“哪方面?”
“你这么排斥非异性恋……”
我纠正他:“我只是不熟悉而已。”
“我不觉得我很奇怪吗?”李仁爱又重复了一次:“我是个男人,却留着长发,穿着裙子
。”他撩起裙䙓的,那是质地看起来很好的米色长裙。
我意识到李仁爱的行为目的:他正用很理性的情绪,试图清理周围的人,分辨出敌我。
“你想成为女生吗?”
他似乎很习惯这样的问题了,这大概是他不下十次地阐述自己的想法:“我不知道,我不
喜欢被二元性别框住。”他停顿了一下,我猜在他生命的历程里面,他有很大的机率只能
说出前半的论述。等了又等,见我没有太大的反应他才又徐徐地说下去:“我喜欢女装,
也喜欢这样打扮自己。我认为不分男女,每个人都有决定怎么打扮自己的权利。”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心思却被偏移的记忆占据,导致我盯着他看,眼神却无意识地变得
冷淡。没有打量揣测或者鄙夷,我只是直直地看着他,眼睛连眨都没有眨,也无法勾起正
常人在听后会露出的体谅的、温和的微笑。我问:“你有想过拿掉阴茎吗?”
我用了“拿掉”这个词,就像它可以拆卸的东西,毕竟大家都说上帝创造了人类,祂一定
也能拿掉任何的零件,不过大概也没有慈悲到愿意依照人类的喜好就是了。
这是出乎意料的问题,李仁爱愣住了,旁边因为气氛而不敢说话的洪柏融瞪大了眼睛,好
像在不可思议地说:你怎么可以这么问!
后悔也还好,说出口的瞬间我的确想过:这太不像正常人了,但他无意刺激到了我曾经的
记忆,我非问不可。
李仁爱很快地镇定下来:“没有。”他说:“目前没有。”
我依然盯着他,过了一下子才说:“是吗?”我重新将视线转到书本上,“那真可惜。”
李仁爱大感意外,他看似聪明积极的问答显得苍白无力。
“你真的不觉得奇怪或者恶心?”
“不。”我简短地答。
“真的?”
“真的。”
“为什么?”
我对李仁爱不死心的问题并没有什么具体的负面情绪,没有恼怒、厌烦,也不觉得他咄咄
逼人,但我的口吻却变得非常冷淡。
我用萤光笔画了一行才说:“我不感兴趣。”
李仁爱愣住了,抿起了唇,过了一会才慢慢地勾起嘴角。我又开始看不懂人类的表情了,
我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微笑,如果是,那这会是对正常人的释怀吗?我希望是。我希望
是。
下一堂是选修儿童疾病专题研究的考试,但我思绪再也无法冷静,被一波一波的记忆冲刷
,好像变成了海岸边的石头,不断被侵蚀,但却无能为力。
李仁爱凑过来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问了我一个问题,我简直想笑,但极致的笑意之后,我
竟只能给他一抹嘲弄。
我耸了耸肩,算是回答。

他在奇怪的时间点醒来,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脸还黏到落在身边的纸张。他小心翼翼地
拿下来,确定没有把写着“全场酒精八折”的传单弄得太皱才收进抽屉里面。
这是一个客厅的格局,不过没有沙发,只有几个抽屉柜,里面放满了资料,贴著墙壁上还
有一个移动式的白板,他会在那里一边思考一边书写,就跟和主管讨论事情一样,一心一
意只为了找出最好的作法。
他坐了起来,身上的西装已经皱巴巴的,领带半松,满脸胡渣,睡是睡了,但眼睛却因为
睡得不深而发红,看起来很憔悴。小陈一语成谶,他看起真的印堂发黑。
身边还有打开的书,书皮上没有任何书名,上面写着:“神只会拥抱拥有真爱的家庭,这
样的家庭必须由真父指定,由一男一女构成,并且以父亲为主。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父
亲是最接近神的地位,所有家庭成员都必须敬爱且服从他。”后面又狠狠批判了现今社会
疏于礼教,父亲不再受到尊敬,女人也不再服从丈夫,这是真爱家庭不会看见的。
他翻了又翻,最后直接阖上,这对他一点意义也没有,因为他再也不是真神教的教徒了。
手撑了一下,掌心压在某个冷硬的机体上,他低头一瞧,那是好几年前的手机了,上面还
留有按键,那些突起就像是某种古代遗骸,现在看起来多么稀奇。
他想起来了,那是高中时期女友的手机,因为她既不查看他手机、也没有让他看自己手机
的意思,他受不了便偷偷拿了过来。那时他们还只是学生,高中女友几乎都要哭了,但又
不肯接受由他出钱,过没多久就分手了。他后来看了女友的手机,里头几乎都只是和母亲
的短信。
搬出去住之后,禹思言便把曾经的“收集”移过来。
他把按键型的手机放到柜子上,随即摸了摸身上的口袋——手机被压在屁股下很久了,幸
好上面已经没了按键,不然他大概会睡得更加不安稳。
醒醒睡睡让他的时间概念变得很模糊,就像是回到多前年,他仿佛沉睡有两年之久时,那
个时候好像也被封闭在某个洞穴之中,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没有知觉,生命只剩下不断
流逝的功能。
房间内一片漆黑,只有满是灰尘的百叶窗勉强透出一点光线,也因次他推测出现在至少是
白天。手机早就没电了,他试着按压电源键,可惜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知道今天是第几天了,他也忘记自己到底哪一天进到这个房间,最后的记忆就是闵隽川
对自己的审判——他被逐出真神教,被拒于真爱之外。
脑海又浮现闵隽川的脸:鼻青脸肿的、被情欲支配的,由上而下的鄙睨,扭曲排斥的恼怒
,难以抗拒的动摇,每张脸都是闵隽川,挤压得脑子都痛了。
他想要看见闵隽川的脸,实质上的那种。一片漆黑之中,他去摸地上的纸,随便抓起一张
便跌跌撞撞地往百叶窗走,藉著微弱的光线看清手中的“纸”。
他是个老派的人,和思贤比起来就像是上个时代的人,所有喜欢的东西都必须是实体的,
包括照片。光线之下,手上的“纸”留下了一个少年的瞬间,不过当时他并不知道少年只
是少年。
少年太高了,况且他很死板,夜店只允许成年人入场,再加上少年又刻意打扮成熟。照片
上的少年是被偷拍的,灯光昏暗,他和一个男人贴得很近。男人比他矮一些,两个人将额
头靠在一起,壮似亲密。

他很少去夜店,只有大学的时候去过,但那也只是为了讨好大众对男人的期待而做的:找
个女人上床,让这成为一个可以耀武扬威的勋章。
那天依然是个加班的日子,他运气好点,晚上十一点的时候就从公司出来,公事包还拿在
手上,却被一个喝醉的男人一把抱住手臂。
他唯一的困扰便是自己的既定行程——回家被阻挠了,有点像是走着直线但却被迫转弯一
样不爽快。他原本想要拒绝的,但那个男人却哭着说:为什么不爱我?你不是说你是我的
真爱吗?
他推开的手停顿了,那时他刚跟周文分分手一年,对于真爱的追寻进入了一个迷惑的阶段
:从十五岁开始就想找到爱人并且被爱的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似乎并不可能。
他糊里糊涂地被拉进夜店,还是Gay之夜,里面大多都是男人黏在一起,偶尔有一群一起
跳舞的女人,不过她们看起来只是单纯地找和男人无关的乐子。
他原本坐在吧台上,勉强点了酒精,当做应酬一样喝下去了。
“去跳舞!”他突然被推了一下,吧台的男人很嗨,胸部很大,非常淫荡地说出善解人意
的话:“把公事包放下,去跳舞吧!”
昏暗之中,老板看起来也喝醉了,看也没看他,还把他的公事包往吧台内塞,最后狠狠地
推了他一把——他几乎是飞进的了舞池。
一开始,禹思言被男人们包围,他觉得很混乱,并且再度意识到自己的老派,不过是体力
方面。几年过去了,身体也实际程度上的衰老些,人类的生命目标就是走到终点,他认为
这很合理,但却不知道有这么多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人有如此活力,跳得淋漓尽致,他晃
了两下就觉得喘了,更不知道怎么跟男人调情。很快地,感到无趣的男人不愿在他身上浪
费时间,周遭一下子空了些。
男人们走了,方才自顾自的快乐女人们反而注意到他。
“一个人?”其中一个女人大声地问,音乐很响亮,他听了两次才听清。
“对。”他回。
“你是Gay?”
“不是。”
女人们相视了一会,随即发出了兴奋的尖叫,对彼此叽叽喳喳:真的假的?好神奇!他绝
对会弯!
弯?什么弯?哪里弯?怎么弯?
女人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年纪,但却用年长的称谓起头:“姊姊告诉你,人生不要只拘泥女
人,说不定男人才是你的真爱呢!哈哈哈哈哈!”
女人的语尾回荡:真爱、真爱、真爱。
“或许你一开始方向就错啦!”另一个女人笑得花枝乱颤:“直直走不一定会找到宝藏,
说不定弯一点才会直通G点啊!呀——”
这句话大概蕴含了他不知道的笑点,女人们抱在一起笑到不行,差点跌倒的时候他才扶了
一下。
“嘿。”四射的灯光之中,其中一个女人靠近了些,笑咪咪地说:“你很帅耶。”
“谢谢。”他说。
“他说‘谢谢’耶,嘻嘻嘻、嘻嘻嘻!他说‘谢谢’!”
“好可爱喔!”
“要不要交换一下电话号码?”女人问。
他礼貌地拒绝了。
女人又问:“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一夜情吗?”她眨眨眼,“要来吗?”
他摇了摇头,只有一个晚上的性爱对他而言是不够的,他要的是以年为单位的“真爱”。
“你跟其他异性恋男人真的不太一样。”女人大笑:“我满喜欢你的。但如果不要就不勉
强了,我不想硬上你。”
突然传来奇怪的叫声,并不震耳欲聋,但他一下子便找到了声音来源。一个很高的男生走
进舞池,远远地看见了脸,但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在笑,总感觉年纪也不大。
“那是谁?”他忍不住问。
“啊,那是小卷!”女人没有离开,一边扭动着身体一边为了盖过DJ的音乐大声地说:“
是这里的员工!大概是老板班认识的朋友或亲戚吧!”
他点了点头,眼神却不自觉地跟着少年走。少年看起来很熟悉,一入舞池便和一个男人贴
在一起,两个人靠得很近,耳鬓厮磨,好不亲密。
少年明明是笑着,看起来想沉溺其中,但却在男人于他耳边说了什么后立刻“清醒”。
禹思言注意到少年是那一闪而过的“清醒”,他知道他们都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小卷。”他喃喃著。这是很简单的两个字,没有酒精也未沉溺在放飞的音乐之中,他的
思绪再度活跃并且飞快运转,将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脑海。他拿出手机,此时一道白光忽
然从上方射了下来,正好洒在少年附近。一瞬间,他只能看见少年的脸。
他飞快地拍下了少年带着微笑的侧脸。
舞池上面的灯光开始转动,慢下来的节奏又开始加快,原本的白光也只出现一下,随即被
其他颜色取代,每个人都在光线之中摇摆。
他们早就被耶稣基督或佛陀什么的舍弃了,所以他相信这一道光或许正是“另一个神”给
他的指引。他从前认为直直地走才是正道:认真工作、谈恋爱,重视家人,但神指引了他
另一条背离的路。

禹思言不支倒地,腿一软又躺回地上。他看着墙面、天花板,上面满满的都是闵隽川的照
片,重复得很多,这是他从教会活动找来的,闵隽川从十六岁之后才开始大量地出现在活
动之中。少年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看起来很严肃。
某个礼拜五加班后的晚上,他没有喝醉、思绪也很清楚,只是身体很疲惫。那时才刚加入
真神教不久,不知怎地,母亲又出现了,在墙壁之间的夹角,脖子还是很长,双手延伸在
前上,又用那种眼神看他。
那一瞬间,他很想看见闵隽川的脸。于是他发了疯似地重复印刷闵隽川的照片,搬出梯子
开始贴,有任何空间就贴,直到盖住了母亲的脸祂才消失。
当他伸长了手,在天花板贴上闵隽川模糊的侧脸时,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跟在房梁绑上围巾
的母亲没两样。
盯着天花板发呆了好一会,他才发现背后压着什么,伸手一摸,竟扯出了白色的充电线。
他将手机插上电,等了一下才有办法开机。
一打开,手机立刻跳出一连串的讯息,家人的、同事的,包括那个以真爱为名的女人,真
父的讯息尤其之多,但这些独独缺了闵隽川。
他打开通讯软件,女人的名字旁边出现未读标志。下意识地点开,他却先看见半个月前的
回复: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结婚。

女人其实并没有在他的生活停留太长的时间,所以他姑且给了她一个代称:Rainbow。说
实话女人第一眼跟这个名字毫无关连,她喜欢低着头,不愿意跟人对上眼睛,这让她看起
来很畏缩。
但是在某个瞬间,女人悲伤的眼睛让他联想到衣角上的彩虹。对了,他并不知道何塞后来
的“结局”。何塞逃离了,真幸运,他很羡慕他。
总之,Rainbow在半个月之后再度传讯息给他,因为她的要求,又再半个月后,他们挑了
一个离教会有些距离的咖啡厅。
他们几乎同时到达,两个人都晚了。因为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他后来换了身衣服,还洗
个澡、刮了胡子,出门前跟公司请了假,脑袋还溼漉漉的,衬衫半开,不知情的人以为他
淋了场雨。
相较于他发黑的印堂,Rainbow看起来竟气色好些了。虽还没有到容光焕发,但至少脸长
了些肉,也愿意直视人的眼睛了。他想这样也好,毕竟红光满面之后很容易印堂发黑。
坐下之后,反而是他先低下了头,Rainbow却有了勇气直视对面的眼睛。
“好久不见。”她说。
他盯着桌上的小盆栽,过了好一会才说:“你不是回老家了吗?”
因为没有抬头的关系,他只能从女人的声音听出来她的平静:“现在回来了。”
这是一个礼拜三的午后,周遭都是学生,不过这个咖啡厅离医学院和商学院有点距离,他
不怕碰到现在还在学校的手足——他也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在意了。
Rainbow显然很惊讶他的转变:脸色苍白,脸颊凹陷,十分削瘦,衬衫穿起来也不体面了
,他撑不起来。
吞吞吐吐了一下,Rainbow说:“你……你看起来很不好。”
他终于抬起头,和真爱——曾经的真爱对上双眼。他看见了虽然还留有折磨的凹陷,但双
眼十分清澈,和自己现在与母亲死前无异的混浊双眼不同。早就没有人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了,他已经失去了真爱。
“不是因为你。”他说。
Rainbow霎时红了眼眶,他很羡慕即使在公共场合也能够释放情绪的人,即使到现在,他
的眼睛还是干涩的,喉咙发疼,胸口闷痛,但谁也看不见。经过的人以为是情侣分手现场
,就连员工都预感似地给了他们角落的位置。
女人双手紧紧遮著嘴巴,很努力地压抑声音。好不容易,她确定声音不那么破碎之后才颤
抖地说:“谢、谢谢你……”她哽咽:“我一直、我一直都对最后的话感到很抱歉……对
不起……对不起……”
Rainbow的讯息说的是:‘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结婚。每一次我都觉得我好像在强暴你
,真恶心。
这不是真爱。这绝对不是真爱。
我们是无法得到真爱的。’
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又垂下脑袋。他问:“你再也不是真神教的信徒了吗?”
光是“真神教”都让Rainbow发抖,她抱着自己,看起来很害怕,不停地左右张望,嘴里
飞快地说:“不,不要。他们会发现我,他们会发现我!”但她的目光非常健康,好像有
两把火在烧,和先前死气沉沉的模样完全相反,那就像是生命之火。她说:“我清醒了。
我醒了!都是假的,我早该发现的,这一切都不对劲!”她双手放在桌上的力道有些大了
,发出了稍微被侧目的声响:“我们都是受害者!”
“不对!”他丧尸般混浊的眼珠子竟然盯着浴火重生的眼睛,几乎快要承受不住。但他还
是用苍白嘶哑、垂死般的声音说:“这一切都是我们自愿做出的选择,没有人是被害者。
你不是,我也不是。”
Rainbow的确露出了一瞬的厌恶,但她不只醒了,也变得更加强大,这份强大竟然成为了
某种温柔,简直不可思议,这让她愿意同理包容他。在她眼里,他就只是个愚昧的可怜虫
、被害者。
“当我们认为这一切都是源于我们的意志时,我们就输了。”她倾身,两个人靠得很近。
她说得非常坚定:“跪在真父的脚边,并且相信一男一女是唯一的真爱时,我们早已亲自
决定了被支配的命运。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迟疑了一下,她竟露出了和害怕真神教
相似的恐惧:“——无论你想要因此得到什么,你都是不自由的,你都是被害的,这无庸
置疑。”
当他进入泥沼的时候,命运就已经开始转动,这似乎是一条弯路,但却和他原先的道路没
什么两样,他这样的人不过是从泥沼走向烂泥罢了。
“……真父的代理人呢?他也是被害者吗?”
“他……他不……他不……”Rainbow卡了好几下,挣扎之后才说:“我不知道。我不知
道。他不一样,他和我们都不一样。他可以是加害者也可以是被害者——他不能是加害者
也不能是被害者。”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甚至到了有点阴森的地步,在一片坚强之下,她的恨意只给属于赐予
自己真神身分的凡人,但又因为少年“代理人”的身分而有些困惑,导致恨意摇拜。
“闵生明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她尖锐地说:“那个人不可能会让他走的,他会被利用殆
尽,没有用的时候就被像个垃圾一样销毁、舍弃。”
他的喉咙仿佛被酌烧,脑袋不自觉地浮现闵隽川被绑上十字架的幻像,和某个不知道是否
真的存在的上帝一样。不过在真神教里面,这样只代表着惩罚,闵隽川会流干身上最后一
滴保有真父一半DNA的血液。
禹思言发现,Rainbow已经不用称呼闵生明为真父了,这令他十分羡慕。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喃喃:There is no way. There is no way.
Rainbow因为他有些神经质的反应而往后退了退,尽量让自己靠在椅背上,能离禹思言越
远越好。他再度低下头,将脸埋进逐渐发冷的掌心中。
“你会离开对吧?”Rainbow焦急地说:“你这么聪明——你会清醒的!”
她没想到他会抬头,也没想到会是露出这么恐怖的脸,这让她想到好几年前流行的丧尸美
剧,他苍白的脸和突出的眼珠看起来就跟活死人没两样。
偏偏禹思言又还有呼吸,正在努力挣扎。
“我已经快要到极限了,我离——不远了。再这么下去,我别选择。”他重复著道:“我
别无选择。我别无选择……”
There is no way. There is no 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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