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褚云买这间屋子时,装潢的一切都和我商量,要有几个房间才够我和他一起生活,厨
房的炉具安装什么高度才能让我舒适做饭,浴室要不要装浴缸、后阳台要放哪些东西……
从设计到完工,大概花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我和他几乎每天都会谈论房子的事情,但
我总抱持着是“另一个人”会和褚云过生活的心态和他说话。
直到搬进来,我都还不太敢相信,他同意我和他住在一起。
原来那“另一个人”,真的是我。
那些日子太过珍贵,深镌于心,以至于现在独自回家,看着只余我一人的屋子,那每
一处我和他一起决定的角落,都让我感觉像是凌迟。
为了两个人住而规划的房子,一个人住起来,空间不只被放大了两倍。
送走褚云之后,我忽视那需要替换的床单被套,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睡,不再睡在他的
房里,因为那里也不会有他。
和他生活在一起时,我们的空间分配十分明确,他的空间、我的空间,还有我们能够
共用的空间,我们很少会踏入彼此的空间里。
因为我和他都很明白,这段相伴并不是敞开一切的关系,只是刚好同路而行,或者,
应该说是我执意留在他前行的路上。
如今剩我一人,我依然遵守着原先的分配,我的、他的,我们共用的。
我恢复上班的日子,没有需要照顾的人,工作时不再经常看着手机,不再担心不能准
时下班,麻木地做好主管交办的事情。
之前巴不得辞掉工作,用全部的时间去陪褚云,只是被他阻止,现在看来,他是对的
,漫长无尽的日子里有一件必须逼着你起床出门的事情,生活才能像模像样。
他的律师朋友联系我,问我是不是该处理褚云留下的财产,我回复他,还有时间。
他的讯息隔了很久很久才来,上面写:他拥有你所有的时间。
看见那行字,像控诉一样,我笑了笑。
褚云可以拥有我的所有时间,但是他不愿意要。
我们很年轻就认识了。
是那种可以用“认识很久很久”来形容的时间长度。
每次住院时,他也总是和其他人这样说明我和他之间的缘分。
男性和男性之间,在这个年代并不是新鲜的事情,但还是有很多在意、探问的人,褚
云并不避讳,大方谈论我们之间。
从相识到结婚,被他说成了浪漫的故事,被他说成了我终究等到了他。
我不知道他说给谁听,是说给他听,还是说给我听,也不知道,他这样说,是为了谁
开心。
但是他的身体消瘦很快。
他的笑容随着一次一次治疗,逐渐黯淡。
我不知道这些治疗是在救治褚云的病痛,还是在拉长他受苦的时间。
但是他和我,从来没有放弃过。
担心我睡眠不好,后来他不再让我和他同房就寝。
敞开的房门当然无法遮掩住他试图忍耐的难受痛吟。
癌症本身带来的苦痛和那些治疗的副作用联手折腾他,那些夜里我都恨不得自己是褚
云,替他分担这些病痛,但这是不可能的。
这个年代里肝癌患者能够用的方法,褚云在短短一年多都亲身受过了,从发现罹癌的
春天,再到隔年的春天。
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时代赶快进步,也可笑的盼望那些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的故事是真
实的,那些人可以带来现代还做不到的解方拯救褚云,可笑的渴求奇蹟出现。
最后一次,束手无策的主治医师,为他介绍了日本一个大学的医疗团队,我带虚弱的
他搭上飞机,飞过去参加一个临床试验。
说著日文的陌生老医师,看着我们带过去的医疗报告,面色凝重说了一长串话,特地
请的随行翻译,解释初诊要先成功切到足够的癌细胞,才能进行后续治疗。
但是,这个治疗方法很新,对付褚云这样的病患,不一定有用。
褚云没有犹豫,告诉医生,他愿意试试看。
翻译如实转达了他的意愿,老医生起身,拍拍他的肩膀。
随后褚云被带走,去进行相关的程序。
我在医院里等著,只是等待太过心慌,只好走来走去。
日本的环境和台湾截然不同,干燥的空气、整洁的四周、陌生的语言,但是医院里的
苦痛却十分相似。
一样到处都有坐着轮椅的病患,一样有神色疲惫的家属,一样有来去匆匆的医生和护
理师。
原来褚云和我的苦痛并不特别。
只是真实。
这一次只需要在医院一日,但我们后续在台湾的主治医生同意下,安排了几天行程。
褚云来过日本许多次,但是我一次都没有来过。
他说想好好在日本走一走,所以就不急着回台湾。
行程排得松散,他带我走走看看,寒冷的天气里,樱花过了最盛的时候,已在凋零。
片片花瓣落在我和他的身上,他像是介绍累了,沉默著摘下落在他身上的花瓣把玩。
他的脸色十分萎靡,看起来倦了,我正准备开口提议回饭店,他突然扯住我的手腕,
把我抱在怀里。
我不知所措的回拥着他,感到心慌。
他几度像是要开口一样张了张嘴,但是没有说出任何话来,两条手臂紧紧收著。
抱着他只剩一把骨头的身躯,我问他:“是不是累了?休息一会儿,还是回去?”
他沉默半晌,只道:“回去吧。”
隔日我们便改了机票,飞回台湾。
落地的那晚,褚云便进了急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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