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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在太阳没入地平线之前找好休憩的位置,哈德兰在沙漠中搭起简易的帐篷,卢考夫负
责喂食骆驼,艾蕾卡着手准备干粮。
皮拉欧跳下马车,跑到哈德兰身边,他看起来精神奕奕,“哈德兰,我准备好了。”
“那就来帮忙吧。”
哈德兰指挥皮拉欧用几根支架搭起三座帐篷,皮拉欧一搭完帐篷,立刻跑到艾蕾卡身侧,
却被营火逼得退后三步,又被卢考夫身旁的骆驼熏得连连煽动鱼鳃,他环顾四周,发现进
退不得,只能安份地坐在哈德兰身侧,啃著探险队公会准备的醃制鱼干。
艾蕾卡将白日杀死的两只红蜥蜴架在营火上烤,阵阵的焦香味飘散开来,皮拉欧虽然忌讳
营火,但已逐渐习惯火烤熟食的气味,那比牲畜的特有的骚味容易忍受,他啃著不怎么可
口的醃制鱼干,打量四周,伊尔达特一望无际,除了营火周围,再往外,全是一片黑暗。
他提高警戒,肌肉绷紧,特有的直觉告诉他,在看不到的深处,处处潜伏著野兽,正窥伺
他们。
“哈德兰,有东西在看我们。”他低声警告。
“我们是外来者,这里的居民想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哈德兰从接过艾蕾卡隔着营火抛过
来的红蜥蜴翅膀,他用小刀刮去烤得焦黑的表皮,一口咬下,翅膀肉香嫩多汁,被咬下的
缺口还泛著油光。
红蜥蜴的身体细长,翅膀却是红蜥蜴最发达之处,那里的部位肉质鲜美,堪比来自伍斯特
庄园所出产的最上等的土鸡。
哈德兰三两下将两支翅膀吃干净,末了,他将吃剩的骨头往远处一扔,含着肉渣的骨头在
空中划出一道完美的抛物线,落进黑暗里。
皮拉欧听见从远方传来细微的摩擦声与争抢撕咬的声音,数秒后,又归于宁静。
那种被窥伺的感受更强烈了。
皮拉欧提高警戒,听见细碎的声响逐渐靠近,身下的红砾土隐隐震动,他警告道:“哈德
兰。”
电光石火间,某种东西从暗处一跃而起,迎面而来,哈德兰以极快的手势一挥一抓,将猎
物抓到营火前,皮拉欧定睛一看,哈德兰手中握著一头通体全红、头成尖角的长蛇,牠张
嘴吐信,鲜红分岔的舌尖从獠牙之间窜出,在火光下看来份外邪恶。
哈德兰抓红蛇的位置巧妙,既制住牠的行动,又不让牠的尖牙刺穿自己的手腕。
“今晚加菜。”哈德兰一甩手,将那条红蛇扔进萤火堆,红蛇狰狞地在火中扭动着火的身
躯,仿佛那些火焰全成了红蛇的羽翼,煽动着焰流。
另一种味道更浓厚的焦烧味弥漫在空气中,皮拉欧连连煽动鱼鳃,哈德兰用一根细长的棍
子将烤得焦黑的红蛇挑出来,再用小刀从红蛇的腹部中央轻轻划出一道开口,他以某种手
法俐落地将红蛇的表层皮肤连同鳞片袪除干净。
皮拉欧不禁用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鳞片。他的鳞片还在,没事。
“这是红腹蛇,红砾土区最毒的蛇,人类一旦被红腹蛇咬到,七秒内就会毒发身亡。红腹
蛇之毒是伊尔达特旅行者的十大死因前三名。”哈德兰瞧见皮拉欧摸著自己的鳞片,补充
道:“你的鳞片很坚固,不需要担心它。”
皮拉欧望向不远处,那里散落着焦黑卷曲的蛇皮与碎裂一地的鳞片,他突然有点同情那条
红腹蛇。“牠一定很后悔攻击你。”
“这是弱肉强食的世界。”哈德兰往旁侧过脸,示意皮拉欧关心旅伴的伙食。
皮拉欧顺着哈德兰的目光望去,卢考夫正惬意地抽着他的菸斗,他的周围多了不少被剥成
两半的深红色昆虫硬壳。
艾蕾卡的手上拿着缺了头的未知生物,她将一根硬芦苇管插进生物的躯体里,张嘴咬著硬
芦苇管,开始吸取生物的体液。
“红砾土区有许多丰富的物种,这些物种通常带有很高的毒性,但他们的肉质营养价值极
高。只要在吃的时候小心避开毒囊,就是一种补品。”哈德兰打了一个饱嗝,“干粮是为
了黄沙土区准备的,没有太多物种生存在黄沙土区。”
四人饱餐一顿后,哈德兰与皮拉欧守上半夜,卢考夫与艾蕾卡分别钻进个人帐篷小睡片刻
。他们四人将于下半夜赶路,并轮流在马车补眠。
上弦月斜斜地挂在遥远的夜空中,向下俯瞰,哈德兰用长棍拨弄著两座帐篷中央的营火,
火光在他的脸上摇曳,他深邃的眼窝与瘦长的鼻梁侧边都映着深深浅浅的阴影,紧抿的薄
唇下方也映着弧形浅影,整张脸比平日看来更加立体,如斧凿雕琢般,处处透著锋利。
皮拉欧对人类的容貌并无偏好,但他上岸之后,学习到不少人类社会的常识,在他见过的
人类之中,哈德兰的五官无疑是英俊的,属于成熟而硬朗的那一种英俊,尤其在哈德兰刮
去初见时蓄著的大把落腮胡后,那种英俊更加出挑,引人注目。
眼角的一小撮红光吸引他的注意。
皮拉欧瞥过头去,在离帐篷不远处,不知何时冒出一朵发著微弱红光的小花。那似乎是哈
德兰方才扔骨头的地方。
“哈德兰,那是什么?”皮拉欧悄声问。
“那是红梨灯花,以红羶的排泄物为养份。刚才我往那里扔了吃剩的红蜥蜴残渣,那些带
骨的残渣正是被红羶吃了。吃饱的红羶会就地排泄,如果牠之前误食过红梨灯花的种子,
那牠的排泄物就会成为红梨灯花的养分,让红梨灯花就地开花。”哈德兰凑近皮拉欧,轻
声解释,“红梨灯花会在晚间发光,红砂土区的夜行生物大多数对光敏感,通常会避免接
近光源,红梨灯花的光能驱除那些夜行生物。”
皮拉欧凝望着那朵兀自发光的红梨灯花,它的花苞宛如铃铛般有着完美的圆弧形,花蕊透
过红色的花苞散出微光,仿佛有谁凭空提着精致小巧的红灯笼,照亮一方红砾土。
红土与红花,自成一个小世界。
“它看起来很漂亮。”皮拉欧叹道。
“它确实很漂亮。”哈德兰微笑道,“红梨灯花不会只开一朵,我们再等等看。”
如同哈德兰所说,在第一朵红梨灯花不远处,缓慢绽放第二朵红梨灯花,皮拉欧下意识屏
气凝神,放轻吐息。
照理而言,声音不会干扰植物的生长,但他似乎能听见红梨灯花盛开时的生命跃动,空灵
的音符在红梨灯花的根茎上轻盈地跳跃,跃至空中,落在他的手心,在他的手臂上翩然起
舞。
一朵,两朵,三朵,无数朵。
红梨灯花在他们面前开出一道蜿蜒的回廊,四周细碎的摩擦声响全都消逝,黑夜之中浮出
一条由红梨灯花组成的灯河,河水潺潺,灯火摇曳,风声徐徐,夜色静默。
色调艳丽,景致却单纯。
红砾土看起来不再带着压抑与不详的预兆,反倒宛如精心栽培红梨灯花的大地之母。
皮拉欧向来喜欢热闹与对话,但他却舍不得打破此刻的宁静,他们坐在危机四伏的死亡沙
漠之中,并肩远眺,一句言语都显得多余。
良久,哈德兰轻声说:“伊尔达特号称死亡沙漠,但那只是人类这么叫罢了。”
这些生活在这片沙漠里的物种,不过是用牠们的本能狩猎,抵御天敌,这是弱肉强食的世
界,是物竞天择的世界。
例如红梨灯花,它的光源能吓退习惯黑暗的夜行动物,却对人类无害。
红梨灯花的生命力极强,不只是红羶,就连会攻击旅行者的红蜥蜴,也会带着红梨灯花的
种子传播,生物链的组成层层叠叠的交错,复杂又迷人,而人类只是组成庞大生物链的一
小部分,兀自用自己狭窄的视角试图以管窥天。
“我愈是探险,愈敬畏自然。”哈德兰双手向后撑在地上,仰望星空。
从厄斯里山到进入伊尔达特的这几日,他一直处于某种精神紧绷的状态,一方面是担忧皮
拉欧对环境的不熟悉而送命,另一方面,皮拉欧急着找到蓝玫瑰也带来无形的精神压力。
今晚与皮拉欧一同守夜,似乎引起他倾诉的欲望,也许是渔人对于人类的世界懵懂无知,
需要他的介绍,也许是皮拉欧总是乐于倾听,让他不由自主地说得更多。
又或许仅仅是景色太美,他确实松懈了戒备,哈德兰向后躺在红砾土上,躺在渔人身侧,
整片夜空映入眼帘。
“好久没有看星星了。”他轻声道。
他上一次观星时,还没进探险队公会的训练营。
他的父亲亨利克当时已经是赫赫有名的合法狩猎者,同时也是一级探险队员,热爱深入危
险的山林,体验极限与刺激,祖父总是带着骄傲又复杂的语气说,亨利克的身体里流着冒
险犯难的血液,他总是不守规矩,经常在未取得许可的情况下深入探险队公会明令的禁地
。
亨利克最常挂在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哈德兰,总有一天,我会进伊尔达特探险,揭开
它神秘的面纱。”
后来,亨利克真的成功了,不只一次。
世人只知道哈德兰是第一批从伊尔达特生还的探险队员之一,宣称他是最年轻最勇猛的探
险队员,却不知他的父亲早已多次暗中进出伊尔达特,和他分享如何面对里头凶猛的野生
动物。
亨利克终其一生都致力于研究伊尔达特的物种,伊尔达特带给他许多成就和乐趣,却同样
也是伊尔达特,吞噬了他的命。
死亡沙漠有它的自然法则,你若触犯了,当以命偿。
不可能在它的地盘撒野时,还妄想着全身而退。
世人以为它凶恶,以“死亡”之名称呼它,那不过是掩盖人类对自然不够崇敬的责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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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续
之前委托了裸上身的哈德兰,给大家看看哈德兰的长相:
https://images.plurk.com/3F8etnP1w6eyLrzMiMeY2x.png
这是情境委托,暂时和内文没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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