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影病 (14)

楼主: user19940218 (YTKJ)   2021-10-17 12:36:26
14.
那是陈染爱。不,不对。不如说,那是张陈染爱的脸。
“陈染爱”转过头,那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李玄渊瞪着牠,“陈染爱”动了一下,但掉落的桂花落到他们之间,“陈染爱”立刻便停
了下来。
“陈染爱”没有靠近李玄渊,只是用没有起伏的音调说:“你想要找到他?”
“对,染爱在哪里。”
“为什么?”
“他在哪里!”
“陈染爱”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不过额头却流下了奇怪的黑色液体,从眉间落到嘴角,一
张脸好像被划开了两半。
“你以为你能救他吗?”
浓稠的黑色液体几乎掩住了他整张脸,颈子、手臂,裸露的肌肤一下子就染上了墨一般的
黑,逐渐地全身都黑忽忽的,看起来就像是屹立的陈染爱的影子。
李玄渊倒抽一口气,影子睁开了眼睛,双目瞪大,几乎要迸出眼珠子似地。
“你凭什么救他?”
影子的咧开了嘴巴,几乎咧到耳根子,嘴巴也变得很尖,似犬似狼。
李玄渊反射性地捂住了耳朵,但影子的声音还是穿过一切,仿佛在耳膜炸开那样吼道:“
我会一直诅咒他们!”
唰——群鸟啪打翅膀的声音回响在山间,啪搭——
影子变得非常高大,双目变成了漆黑的洞,脑袋上方冒出了立起的耳朵,看起来即将要往
李玄渊这里扑来。
神奇的是,李玄渊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害怕,满腔的愤怒让他变得勇敢。他说:“我会和他
在一起——我一点也不怕他!”
“哈!”黑影越来越高大,发出了像哭像笑像吼叫也像呻吟的声音,“哈!所有都人都怕
我——他们会恐惧我们!”
李玄渊抬起头,黑影看起来像是人类两倍高大的黑犬,腐蚀性的墨色浓稠液体啪搭啪搭地
跳下,身边的花草半点不留,发出了焦臭味,就连桂花香也压不著。
“我不会!”李玄渊硬著脖子喊:“我不会!”他其实想说:你休想!
黑影发出了低吼,整个山都为之震荡,轰隆。
“杀了你。”黑影说:“我要吃掉你!”
牠的嘴巴已经咧开了,好像准备扑过来一口咬掉他的脑袋。
李玄渊勇敢地盯着黑洞的双眼,全身紧绷,心里却突然出现一个声音说:离开。他愣住,
同时,黑影好像被揪了一下,黑影伸出了手,在空中抓了抓,瞬间,牠被狠狠地往后扯了
一下,巨大的身体此时显得渺小。
离开这里!声音在耳边喊著。
黑影重重摔在地上,然后“咻”地被往后拖,浓墨留下了一路的痕迹,眨眼之间便消失了

“……染爱?陈染爱?”
天色一变,原本的蓝天白云霎时便成了灰濛濛一片,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只能隐约听见低
鸣声,又近又远,忽远忽近。
离开。
“你在哪里?”
离开。
他竖起耳朵,反复张望,试图找出声音的来源。
离开这里!
“陈染爱!”
滚开!
他扯开喉咙,“我才不怕你!”
“陈染爱”的声音变得又低又哑,咆哮声夹杂其中,就像是真的变成了野兽,什么也听不
清。
他反复地喊著:我一点也不怕你!
唰——唰——群鸟逃离,咆哮声吓坏了所有的生物,桂花香气压抑不住的野兽味道给了李
玄渊方向,他沿着墨色的残影跑去,吼叫声清楚又模糊,分不清究竟是幻听还是真实。
那个声音不停地说:离开。离开。滚开。滚开——不要靠近我!
不要靠近我。不要触碰我。不要和我说话。
李玄渊咬著牙,声音越来越大,他什么也听不见了,只剩这个声音,不停地抗拒着他的接
近。
但是他还是听见了,夹杂在其中有个声音小声地说:救我。

父亲是个非常温和的男人,连小虫子都杀不了的那种。家族富裕但却不高傲,唯一的遗憾
是孩提时期便自杀的母亲,也就是他的祖母。他认为这种下了父亲长年忧郁的种子。
祖母没有杀死任何人,父亲也没有,但暴躁的曾祖父却被传言杀了许多人,而且绝大多数
的人都是和曾祖父有过节的。最后,曾祖父也是以自杀作结,死时不过五十。这就如众人
所说的那样,这像是一种永不止息的诅咒,温柔和蔼的祖母在他出生前也自杀了,长年的
忧郁还是压垮了谁也没有伤害的祖母。
据说,祖母死前曾自言自语地喃喃:牠就在这里。牠跟着我。牠永远都会在这里。
在那之后,悲痛的父亲有好一阵子的闭门不出。再次踏出门的时候,父亲脸色苍白,精神
委靡,嘴里喃喃著祖母生前同样的话:牠就在这里。轮到我了。牠会跟着我,直到我死去

父亲遗传自祖母的温和,一点伤害别人的倾向都未有过,在祖母去世之后更是,甚至到了
不愿与人接触的程度。
他虽是山里乡有名的诅咒家族,但在高中之前,他多少还是有些可以说话的朋友,但在升
上高中前的某个炎热午后,他刚回到家,看见母亲在二楼呆愣地坐在地上,父亲的书房半
掩著。
母亲神情恍惚,对他的叫唤一点反应也没有。
他推了门,然后看见了父亲摇晃的双腿。
卧室的窗帘是拉上的,但隐隐透进来的阳光还是让父亲脚底有了一点黑影。他走进卧室,
黑影一点一点地扩大,某股像是动物的味道让他心慌。黑影越来越大,像是泛滥的墨水,
过了不久,黑影竟缓缓浮出一个黑色人影。
那是父亲的模样。但很快地,那个黑影开始剧烈抖动,像是被扔入石子的黑水,波澜不停

然后,黑色的人影成了自己的模样。
黑色的人影露出了一双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眼睛,不过更锐利,更恶心,而且更可怕。
他听见“自己”说:轮到你了。
父亲脚下的影子延伸,与陈染爱的影子连接,自此他便明白,他和祖母父亲一样,诅咒在
父亲死后降到自己身上了。
陈染爱看见死去的父亲站在自己面前,现在的他已经可以和父亲平视了,父亲的身影永远
地停在过去,但他却长大了。
父亲看着他,脖子上有着勒痕,脸没有丝毫血色。
“现在轮到我了。”他喃喃地对父亲说:“牠会跟着我,永永远远,直到我杀死自己的那
天。”
父亲没有说话。
“……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他。”他茫然地说:“这是正义的吗?父亲。”
父亲歪著头,脑袋以奇怪的角度躺在肩膀上。
“我有这个资格吗?”
父亲咧开了嘴巴,黑呼呼的墨汁从脑门流下,将他熟悉的脸划为两半,直到最后整个人变
成影子般乌黑的人形。
“这是正义。”“父亲”如是道,声音粗哑,甚至有点含糊不清:“这是你的权利。”
只有你。
只有你们。
哈。
他早就知道了,所以只是慢慢地蹲下,就像是小时候那样,将头埋进双膝,就算感觉到浓
稠腥臭的液体落到后颈也没有抬头。
这是诅咒。他想。不是权利,也不是正义,而是落在他们家的诅咒。
“哈……”他感觉“父亲”贴在自己的脑袋后面讪笑着:“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没有人能救得了你。
“你永远都无法得救。”
永远都无法得救。
“父亲”的声音扭曲到了极致,牙缝间迸出难以压抑的笑声。“没有人会爱你!”
他的手指抽动了一下。瘟疫一般的恐惧蔓延在山里乡。他的名字本意也和瘟疫一样,不过
不是恐惧,而是爱,只有母亲这种人才会替刚出生的儿子取这个名字:染爱。‘爱’是一
种瘟疫,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染上并且终生不愈,像是诅咒也像是祝福。
然而,他却永远无法得到爱。
“所有人都恐惧着你。”
少年的声音却在此时不屈不挠地传来:我才不怕你!
他的手指再次抽动。
这明明不是一个好时机,但他却莫名地兴起了某种期待。他不怕自己。陈染爱想,洒在手
臂的吐息热了些。不可以期待。不可以期待。陈染爱明明知道的,但思绪却不受控制。他
不怕自己,那么,是否可以期待他有爱自己的可能——停下,停下。不要再期待了。他很
快就要离开了。他……
脑袋上的黏稠消失了,他缓缓抬起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眼前的怪物成为了自己的模样,他知道,因为这是怪物唯一能够凭依的样子,因为他的祖
先夺走了牠的影子,因而让牠成为了只能恨的怪物。
牠拥有一双和陈染爱一模一样的眼睛,此时看来没有恨,看似面无表情,但陈染爱却看出
了失望和不甘心。
“只……有我……只有我……”怪物对着他喃喃著:“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牠从嘴里吐出了裂成两半的观音像,玉配透著温润的光亮,里头已经没有一点诅咒,头发
指甲什么也不在了,干干净净。
牠本是维持正义的犬神。
这是第一次,他有了和牠说话的机会。捡起地上的观音像,玉既不冰冷也不炽热,是颗再
普通不过的玉。
他哽著了一下,喉咙又痛又麻,但他还是在咽了咽口水之后道:“对不起。”
牠闭上了和他一样的眼睛,然后慢慢地蹲下,将脸埋在双膝之间,牠所有的行为都只能模
仿宿主,就连声音都和陈染爱没两样:“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他看见牠的脑袋陷进手臂之内,整个人影越缩越小,最后像是一堆烂泥。
“只有我被恐惧著……真不公平、真不公平……”
他似乎听见了啜泣声。
“真不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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