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羡澄】山海别意(四)
【羡澄】山海别意(四)
三足香几上,有嫋嫋轻烟从镂空白玉香鼎中吐露而出,满室都是泠泠的檀香之气。
魏无羡在床上睁开了眼睛,原本在琴桌后静坐的蓝忘机立即起身走了过去,问道:“
魏婴,你怎么样?”
魏无羡也不答,只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过了好一会儿从床上忽的起身坐起,转向蓝
忘机笑着道:“蓝湛,我昨晚做了一个很恐怖很恐怖的梦,现在还觉得浑身冰冷的打颤,
你抱抱我吧。”
“算了你别动,还是我来抱你吧。”说罢魏无羡立即跳下了床,狠狠拥住了蓝忘机,
就如掉于水中之人抱住最后一根浮木。
“不对不对,为什么你也这么冷?”
魏无羡恍惚松手,摇著头喃喃自语道。
“魏婴。”蓝忘机握住了魏无羡手。
魏无羡抬头,不解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蓝忘机眸中担忧更甚:“魏婴,人各有命,这不是你的错。”
魏无羡哈哈笑了起来,道:“蓝湛你怎么了?什么不是我的错?我怎么听不懂你在说
什……”
他的眼神在略过香几上放著的灵盒时终是说不下去了。他颤着声音指著那灵盒问道:
“那是什么?”继而立马歇斯底里的发狂道:“快把它拿开!拿开!”
“魏婴,你听我说,江宗主他已经走了,这不是你的错。”蓝忘机紧紧握住了魏无羡
的双肩,禁锢着他让他正视著自己,道:“你哭出来吧,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在。”
魏无羡怔怔的看着蓝忘机,忽而挤出一个比哭还难过的笑容,颤声道:“蓝湛你胡说
什么,什么江宗主走了,再这样说就算是你我也会生气的。”
蓝忘机微皱了眉头,似是想要将他唤醒一般厉声喊了一句:“魏婴!江澄已经死了!
你能不能不要再这样折磨自己了!哭出来吧。”
最后他颤了颤嘴唇,道:“求你。”
魏无羡双目赤红,神色凄清,一把便推开了蓝忘机。
“你他妈知道什么?江澄死了,我再也没有家了,再也没有了……悲到极致哪来的眼
泪?我要怎么才哭的出来!你告诉我啊!”
“怎么不是我的错!这一切就他妈都是我的错,是我把他害死了!师姐明明跟我说过
,她明明就跟我说过江澄要走了,让我去救他,可我却转眼忘到了脑后和你在床上亲亲我
我!”
“那日我要是没有躲开,那日我要是像小时候一样不管他怎么冷着我都死皮赖脸的跟
着他,他又怎么会死?金凌说的没错,他的师兄是鬼道祖师,他却死在幻牲手里,怎么不
是可笑至极!我做的这是哪门子的师兄?”
“虞夫人骂的没错,我答应过她要护着江澄,死也要护着他!难道死过一次就能不作
数吗?我都不在他的身边我要怎么护着他?”
魏无羡垂下了眸子,嗤笑一声,道:“我累死了他的父母,害死了他的姐姐姐夫还不
够,到头来还把他也害死了!还害得金凌在这世上一个亲人也没了……我也没了……没了
……蓝湛你告诉我,这一切怎么就能不是我的错了?”
“魏婴,一切都会过去的。我还在,你还有家,我永远不会离开你。”蓝湛紧紧握住
了魏无羡的手温声道。
过不去的,这世上不是什么事都能过的去的。
魏无羡犹豫着回握住了蓝湛的手,却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而后的日子便是日日问灵。
开始毫无回应魏无羡也只道是江澄本就不待见蓝湛,估计根本就不想搭理,于是又求
到泽芜君身上,仍是不成,便将蓝家上下求了个遍,皆是无果才终于放弃。
问灵不成,魏无羡便将自己关在房中,日夜研究招魂术。
蓝忘机不知该如何阻止,也阻止不了,于是只能陪着他疯。
他仍坚持着替魏无羡日日问灵,一惯不喜江澄,如今却在心中常求:“若你在天有灵
,求怜惜魏婴一回。”
江澄受过安魂礼,招魂自然次次失败,可魏无羡偏不信邪,非要日日实验。
日子一长,蓝忘机也不免迷茫,寻常手足会因对方死亡而做到这种程度吗?他也曾失
去过父母亲人,当小小年纪意识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时,他也曾悲伤哀恸,难以接受,
每月仍按期执拗的来到母亲的的居所外,坐在廊下等人为他开那扇永远不会再开的门,一
等数年。可是这份一直萦绕心头的悲痛与想念,哀伤与不舍并未影响过他的心智,让他觉
得他自己无法活着。
可是亲情做不到如此,难道爱情便能吗?不说这种想法本就是对魏婴的侮辱,纯属无
稽之谈,可细想就算是真正的爱人之间,怕也甚少会因对方死亡而如魏婴这般吧。
他自认为他爱魏婴深切入骨,这一生他都时刻谨遵蓝氏雅正端方的教诲,唯有的荒唐
便是魏婴一人。为他,心口烫上烙印,为他,三十三条戒鞭上身,为他逆天下之大不韪,
嘴上虽因担心而斥责,可实际上无论他是对是错都愿坚定立于他旁侧。他爱他,爱到没有
底线,爱到可以放弃一切。魏婴死的时候他也是肝肠寸断、悲不自胜,就算拖着重伤难行
的身体也非要去乱葬岗看上一眼,而后更是逢乱必出,喝他喝过的酒,养他送过的兔,怀
著微弱的希望问灵十三载,念着他等着他,心想着也许说不定他哪天又会活着回来。
这份爱情可以说已经厚重到让他自己都难以承受,可是执拗如他,得知深爱之人已死
后也不曾像魏婴那般失去过理智,只借着醉酒才会偶尔放纵,无论是在江澄灵前的万鬼同
哭,还是如今整日将自己关在房里谁也不理,疯了一般研究著招魂的邪术。
魏婴死了,他痛他等他念,可他依旧是众人眼里雅正端方严于律己的含光君,可是江
澄死了,魏婴就好像是也跟着去了,若不是他偏执的非要想办法将江澄之魂召回,他怕是
早就已经彻底疯了,又或者已经死了。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因目睹江厌离之死而血洗不夜
天的那个魏婴,甚至,此刻更甚,让他心惊。
若说魏婴是因为金子轩夫妇之死对江澄有愧才会如此,好像更是侮辱了魏婴的情谊,
那颗金丹大概便是最好的证明。
魏婴的金丹还保存在他这里,自那日醒来这个东西魏婴是看也不能看,甚至想要将它
毁掉,幸而被他及时藏起,妥善安放。
温甯曾说魏婴将自己的金丹剖给江澄的时候,只有五成的把握也非要执意求温情一试
,什么麻醉都无,两夜一天,就那样一直醒著。当时听温宁说这件事的时候心里的痛意简
直强烈的叫他难以呼吸,对待江澄更是添了几分恨意。那时候心绪太过强烈所以也未曾设
想过,十三年前他本就知魏婴灵力有损,若是那时他知这世上有移丹之术,他是否也会如
魏婴对江澄一般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金丹剖给魏婴呢,即使只有五成的把握?
而如今呢?莫玄羽的身体灵力低微结不了丹,魏婴仍一直使用着鬼道,现在看着确实
是没什么问题,可若鬼道仍会继续侵蚀心性伤害其身呢?为了魏婴,他能眼都不眨的直接
剖了自己的金丹为赌一次不一定成功的结果吗?
他自是可以轻飘飘直接说一句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可事没到临头言语皆是虚妄。
也许只是他想的太多,可能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与魏婴性格不同罢了,又也许是因为
他一直相信着魏婴总有一天会回来,而魏婴的心里清楚,江澄他再也回不来了。他不懂魏
婴对江澄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是以也不知道究竟要如何安慰,让他忘记这种痛苦。
说不妒忌是假的,可此时更多的也是心疼。
这样的日子持续的一段时间之后,魏无羡终于从自己的房间中走出来了。净过面剃过
须,青丝好好梳着用红色的发带绑在脑后,衣服也换了新,一改之前面容枯槁、哀毁骨立
的模样。
好似之前一切皆是幻觉一般,魏无羡对蓝忘机弯著眉眼笑着说道:“抱歉,这些日子
让你担心了,我们好久没一起出去夜猎了,就当陪我去散散心?”
他的精神看起来很是正常,好像疯了这些日子他终于想通了,清醒了,放下了。
蓝忘机问:“可是找到招魂的办法了?”
魏无羡有些无奈的笑了,摇了摇头道:“是我没用,没有找到能招他回来的方法,许
是他不想再见我,所以从来不应我。”
“那……”蓝忘机少有的迟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招不回来就算了,我也不能总是这样。”魏无羡神色涩然,虽
面上带笑,却未有一丝入了眼底。“我知这些日子蓝家上下对此都颇有微词,我不想再给
你添麻烦了,不如离开一段时间,就像我们以前一样,在外云游,游山玩水倒也快活。”
而后魏无羡便如他所说一般,与蓝忘机如同以前一样游山玩水四处游猎,还牵上了小
苹果。一路嬉笑玩乐倒真的好似回到了从前,仿佛江澄之死只不过是二人生命里的一个小
小插曲,悲伤过了疼痛过了,便随着时间渐渐结了痂成了疤,虽有印记却不会再有任何更
深的影响了。
约莫过了二三十日,竹林山路,魏无羡坐在小苹果上,忽然便对蓝忘机道:“蓝湛,
我为你吹首曲子吧,就吹咱们那首定情曲《忘羡》好吗?”
蓝忘机道:“好。”
于是魏无羡便吹了一路。
当夜,魏无羡在蓝忘机面前摆了一壶酒,要他陪他喝上一杯。
蓝忘机稍稍迟疑,却也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待他醒来,已是第三日清晨,而魏无羡
早已离开。他心下一颤,立即意识到了什么,御剑赶往崇吾山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满地都是鲜血,完完全全的是一片虐杀现场,手段极近残忍之能。幻牲的尸体被人捅
穿了无数血洞,连心脏也被人掏了出来硬生生捏爆甩在地上。
面对这满目鲜红,蓝忘机直直后退了几步,握住避尘的手都有些许颤抖,脑中只剩下
一句话,屠杀幻牲会受到世间最可怕的诅咒。
魏婴果然,疯了。
一日前从这里离开的魏婴确如蓝忘机所想,像是一个刚从血海地狱里爬出的疯子,浑
身浴血,一匹快马日夜兼程,一路往莲花坞而行。
到了莲花坞的门口,也只来得及说一句“江澄,师兄给你报仇了”,便一头栽倒在地
。
待魏无羡再次醒来时,入眼竟是床头刻着的一排亲嘴的小人,而后他便看到自己年少
时的那张脸忽然凑到了跟前,咋咋呼呼一脸欣喜的对他叫道:“师妹!你可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