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无人等候 17

楼主: yidia0229 (汉兔猫)   2021-09-20 04:53:16
17
  “现在病人最大的需要是静养,让身体尽快恢复。”
  在病房外,主治医生趁著江砚睡着时,对着刘春望说,“要麻烦你尽量减少外界的刺
激,让江先生能保持情绪稳定。”
  这句话,主治医生和江磐、徐永成都说过一次,对着不确定关系、但看起来是江砚主
要照顾者的刘春望,也不忘再次耳提面命地叮咛。
  不过休假一天而已,主治医生隔天到班,仅仅听护理师转述前一日徐瑞丽和江砚在加护病房
吵闹的情况,就整个头皮发麻,万一伤口破裂,不只是修复起来很麻烦,还有很大的机率
会发生感染,江砚年轻、身体底子不错,或许能够很快复原,但徐瑞丽现在免疫力低下,
感染恶化导致死亡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大意不得。
  在三个照顾江砚的人里面,只有刘春望一直待在江砚身边,也只有他有机会阻止当时
江砚前往加护病房的脚步。
  主治医生不知道为什么刘春望没有阻止江砚,这几天看刘春望和江砚亲近的样子,两
人应该不是那么生疏,他相信刘春望肯定也晓得江砚和徐瑞丽之间的事情,但是他也不打
算深究,让病人能安稳痊愈才是医生和照顾者的共同的目标,他叹了口气,“就这一阵子
,至少等伤口长好了。”
  刘春望只是点头,“……我会尽力。”他和医生站在普通病房外不远处的走廊旁边,
看着来来去去的病患、家属、忙碌的医护人员。
  
  停顿半晌,刘春望才又开口说:“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对于毫不犹豫把自己的肝脏捐出去给妈妈的江砚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刘春望总
觉得,现在的局面绝非江砚想要的结果,可是和徐瑞丽闹成了这样,没有趁著还在医院时
再碰一面、再谈一谈,等江砚出院以后,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谁都无法断定到底怎样做才是好的,主治医生明白刘春望问这话的意思,但他只是告
诉刘春望,“我看过太多、太多病人了,你知道要怎样的人,才有机会跟亲人和解吗?”
  主治医生的目光看着窗外,声音很平稳,云淡风轻地样子,刘春望没回答,也不想回
答这个问题──因为他晓得答案。
  但带着黑框眼镜的中年医生没有给他回避的机会,还是残酷地说出了他多年的经验总
结:“就是‘快死的人’。”
  经手无数生死,主治医生不敢傲慢地说自己都看得透澈,“死亡或许能逼得人放下难
以理清的纠结、好好珍惜所剩不多的时间,但有时甚至连死亡都没有办法成为和解的契机
……那要两个人都愿意,不是其中一个人想要就可以的。”
  “……有时死亡只是其中一人的解脱而已。”主治医生停顿了下,望向窗外的目光悠
远起来,“很多时候就是这样,不用去想到底为什么、到底怎样才好,与其花一辈子在这
上面,不如把时间多留给自己。”因为,花再多时间,事情也不一定会有什么转圜。
  “可那是他妈妈……”刘春望试图反驳。
  会在医院里拉扯吵闹的,怎又会是普通的关系?可众生百态,最终的结局却不会相差
太多,那些爱恨纠缠,常常连死亡都无法使其割舍,“就算是他妈妈也一样。”主治医生
低声说,“都一样,父母、子女、兄弟姊妹、夫妻、朋友……都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家医院是宗教团体成立的,连医生说的话都特别有哲理,但刘春
望感觉医生说的话似乎不只是在讲江砚和徐瑞丽。
  他怔愣了会儿,半晌才点头道:“……我知道了。”
  “江先生已经尽力做了他能做的了。”主治医生安慰他说,“这样就好了。”
  这样就好了。
  说起来轻巧,但真有这么容易吗?
  不过刘春望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问:“……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如果恢复状况不错,再过两、三天吧。”主治医生回答,“到时候我会帮他转介到
台北分院,他可以在那里回诊跟拆线。”他看了看表,等会儿还有一场手术。
  临走前,他轻轻拍了拍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肩膀,道了一句:“还好江先生有你照顾。

  刘春望点头,只应了声:“嗯。”
  主治医生离开之后,看江砚正在睡觉、一时半刻还不会醒,刘春望下楼,走出医院大
门,想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点东西喝,顺便透透气。
  进了便利商店,里头没几个人,店员喊著欢迎光临的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刘春望到柜
台,要了一杯热美式,正要掏钱结帐时,看到店员身后占据一大面墙的菸柜,鬼使神差地
要了一包菸和打火机。
  拿了热咖啡,出了店门,他躲在附近的小巷里,抽出一根点燃,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
一口。
  Lucky Strike呛辣的烟雾充满肺部,又缓缓吐出,他靠在巷子边的围墙上,咬著菸放
空,这两天因为照顾江砚,他没怎么睡好,靠着这根菸才醒神一些。
  吐出的菸雾将他包围住,冷风穿过也没吹散,带着尼古丁苦味的气息让他恍惚间仿佛
像回到过去那些抽菸的时光,跟着那些年的回忆也鲜明起来,就算刻意换了香菸的牌子抽
也难以逃脱。
  过完年,气温还没回暖,在晒不到太阳的巷子里更觉得冷,抽完一根菸,他伸出左手
,简约的银戒套在无名指的根部,他看了看,又忍不住再抽一根菸,这附近只有便利商店
自动门的铃声送往迎来,偶而会有三两个人说话的声音。
  不像从嘴里吐出一会儿就消失的菸雾,方才主治医生说的话,还在他脑海里久久不散

  人和人之间的种种关系,即便是已经尽了当时最大的努力,只要留有遗憾,就很难不
去想。
  那种遗憾深根在脑海中,不断去想、不断懊悔的心情,就算时间久了、后来的事情堆
积,让人一时忘了,但只要随便一个提示,浓厚得难以划开的念想和情绪就会浮出,缠得
人发疯。
  
  刘春望太懂那种感觉了。
  就是因为深刻体会过,所以他虽然心疼江砚,却不会插手去阻止江砚试图挣扎的行动
,选择在江砚碰得头破血流时守在一旁。
  他没有医者行医看遍人间百态悟出的豁达,总觉得对于身在当下的那个人而言,“放
弃”两个字谈何容易?
  那是江砚的人生,不能因为心疼,就擅自为江砚做出选择。要努力到什么时候、要努
力到什么地步,江砚自己决定了才能算数。就算在医生眼里看起来“都一样”,但放在当
事人自己身上,就是不一样的事情。
  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想到底对或不对。抽完两根菸,他感觉精神好了点,捏皱菸盒,连
同打火机都扔进了便利商店的垃圾桶。
  
  在外头散了散身上的菸味,刘春望才回病房。
  拉开门时,他愣了下,江砚正拖着点滴架蹲在病房中央,手足无措看着他,脸色苍白
如纸。
  他赶紧快步走过去,把江砚托抱起来,挪回病床上,“怎么回事?”
  “我、我刚刚去上厕所……”江砚有些尴尬道。
  醒来时病房里没有人,他以为刘春望已经走了,便独自起身去上厕所,好不容易上完
、走出浴室,已经满身虚汗,距离病床不过几步路,挪动步伐靠近却十分艰难,伤口还疼
著,他只好停下来蹲著,想缓一缓。
  “下次可以叫我帮你。”刘春望说。
  “……只是上厕所而已。”江砚回答。
  “只是上厕所也一样。”男人说,捏了捏江砚的手。
  这几天,大多是刘春望陪着江砚。
  刘春望没有和任何人谈起自己的身份,江砚醒来之后也没有和家人介绍他,更没人当
面质疑为什么他身边会有一个陌生男人出现,而且举止亲密。似乎所有人都已默认他们二
人的关系,或者是没人敢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摊开来谈,擅自填了答案。
  只有江砚自己心里清楚,他和刘春望什么关系都不是。
  却也只有这个什么关系都没有的男人,是他现在唯一能够抓住的浮木。
  这间暂时还没有其他病人入住的病房,就像一个小堡垒般,让江砚能够暂时忘记外面
的那些事情,暂时忽视刘春望手上的银戒,不必面对现实,和男人待在一块儿。
  然而,春节假期不可能永远不结束,他也不可能永远攀在浮木上,刘春望迟早还是得
离开的,江砚心里很清楚。
  刘春望何时会走、走的时候会不会和他道别,江砚不知道,但是他一直都准备着,在
某一次醒来,病房里就会真的只剩他一个人。
  这些想法他当然不可能说得出口,也无从解释他选择自己处理大小事的原因,江砚看
著男人温柔的面容,只是嗯了声。
  如果可以的话,他卑劣的希望自己的伤口永远不会长好,能把眼前的男人留在身边。
  **
  怕术后疼痛让病患不敢用力呼吸、造成肺部积痰而感染,主治医师要求江砚做呼吸训
练。
  呼吸训练器由三个透明管组成,每一个管子的底部都有一颗小球,江砚的任务就是要
用呼吸把三颗小球都吸到顶端。他每天都会练习,对着吹嘴使劲呼吸,三颗球最好的时候
也只有一颗浮上顶端、一个飘在半空中。
  几天下来都没什么进展,因为卖力呼吸牵扯到伤口,还疼,没多久就满头是汗,这让
江砚很是气馁。
  “别急,慢慢来。”刘春望摸了摸江砚因为呼吸练习而难得有点血色的脸颊,安慰道
,伸手接过吹嘴,让他休息。
  拔掉了自费止痛药的点滴,现在江砚只靠口服的长效止痛剂度过疼痛。这是江砚自己
提出的,他希望挂在身上的管子可以赶快减少。
  想到江砚刚醒时痛到流眼泪的样子,原先刘春望担忧会不会太早,不过主治医生评估
若真的太疼还可以另外再打止痛针,还是顺着病人的意愿,拿掉了自费止痛药。
  或许是已经适应了疼痛,在拿掉自费止痛药之后江砚的精神都还不错,让刘春望稍稍
放心。
  缓过气之后,江砚道:“……再试一下。”他希望自己可以恢复快一点。
  刘春望看着他,把吹嘴又递还给江砚,“……好。”相处几日,他对江砚的逞强已有
深刻的认识,虽然想劝江砚休息,但看他一脸坚持,只好妥协。
  江砚卖力试着,在最后一次时第二颗小球终于一起浮上顶端,维持几秒后放掉,“第
二颗!”他高兴地说,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笑容。
  “进步了。”刘春望道。仔细想想,除了在北车认识时表面友好的笑容之外,他几乎
没看过江砚笑。
  从那日对着徐瑞丽哭吼回来后,江砚就没再提起妈妈半句,主治医生来巡房、去做检
查,他都一一配合,出去走动、活络筋骨时,他也乖乖顺着刘春望的带领走,没再靠近加
护病房。
  江磐或徐永成来,他们和江砚交谈的内容也完全避开了徐瑞丽,试图让那日的事情就
这样悄然无声的过去。
  大概是知道自己出现只会引起喧闹,江启铭从那日之后就不见踪影,也没人再联系他

  让江砚能够保持情绪的平稳当然是好事,连日来他所承受的已经太多了,如果再发生
什么事,江砚恐怕没法再扛起,只是,刘春望总时不时会察觉到江砚没藏好的难过。
  
  把呼吸训练器收进柜子之后,刘春望看着江砚,摸了摸他的脸颊,用自己额头抵住江
砚的额头。
  江砚不明所以,但刘春望靠得很近,让他有点紧张。
  和开刀后还虚弱著、需要一直裹着毯子贴好几片暖暖包才能保持手脚不要冰凉的江砚
不同,刘春望的体温维持着身强体壮的热度,藉著贴在江砚脸上的手掌和额头传递过来。
  刘春望的手很温暖。江砚闭上眼睛,被碰触的感觉更加鲜明。
  然后,他听见刘春望轻声问:“还好吗?”温热的吐息跟着关心的话拂过脸颊,让江
砚屏息一瞬。
  ……果然不管装得再怎么轻松的样子,刘春望就是很容易拆穿他。
  “嗯。”江砚应了声,一被问起就觉得眼眶酸涩,他皱着鼻子,试图压抑快要蜂拥而
出的泪液。
  但他感觉到刘春望的手指压了压他的眼角,“难过的话就哭出来没关系,我会在这里
。”
  江砚还没想好下一句话要说什么,眼泪就比声音先出现,从眼尾滑落,然后被男人的
手指抹去。
  刘春望的关心像是打开了水库的闸门,让江砚心里积压沉重的惶然不安随着眼泪宣泄
而出。
  就是这样,江砚才觉得难为情。
  他想快点让生活恢复正常,当作一切都好了,可是似乎很难短时间内做到。
  他现在不知道到底什么样才叫“正常”,也不知道未来到底会变得如何,他不知道那
天他失控发了脾气,之后会怎么样,但他想,大概一切都完了。
  这个过年他失去了家人、失去了男朋友,也不知道自己还剩下些什么,就连眼前的刘
春望也好像昙花一现,随时都会消失。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以后,他要怎么生活?他能怎么生活?
  他不知道,也不敢想像。
  看着江砚眼泪成串地掉,刘春望坐上床缘,把江砚揽进怀里,心疼地一下一下拍抚著
他的背。
  江砚不是能够主动袒露脆弱的性格,可刘春望的温柔太过溺人,让他实在忍不住,他靠
在男人的怀中,用浓浓地鼻音说:“我……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
  听见这话,刘春望抱着他的手臂微微收紧,低声道:“……会好起来的。”
  “……有可能吗?”江砚哽咽著问。
  “会的。”刘春望又再次说,他也曾经有过觉得世界像是崩塌毁灭一样的无措茫然,
所以他能告诉江砚,会变好的。
  刘春望边说边轻轻亲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温热柔软的嘴唇混著话语,将怀中瘦小的
人包裹住。江砚闭着眼睛,任由眼泪奔流,他总觉得这话好像似曾相识,但想不起来在哪
听过。
  他和刘春望称不上对彼此了解很多,江砚也晓得刘春望现在说的话根本毫无根据,他
甚至可以想出好几句反驳对方的话。
  但是因为男人说得那样笃定,笃定到连惶惑不安的江砚,都跟着那一声声“会好起来
的”,逐渐安定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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