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同饮杯中月、拾陆

楼主: ZENFOX (☁禪狐☁)   2021-09-20 00:24:58
  蓝晏清将制墨坊的一些成品送到盛如玄住处的厅堂里,后者挑了几件出来说要
送到其他友好的宗门,又交代了一些宫中事务后有些感叹对他说:“可惜宋繁桦不
再制灵墨,不然肯定比这些都还好。他们一族更能精妙掌握将灵气和材料融合的要
诀,与生俱来的天赋,我们人族学也学不来。算了,其他门派有得用就好,把这些
送去吧。”
  “是。”
  盛如玄看蓝晏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问:“有话想讲就讲吧。”
  “派了不少弟子去找,可是在潢山一带还是没找到盛雪。师父不担心?”
  盛如玄阖眼靠在椅背上说:“他在修真界并没有强到被盯上,他要是去人间也
不算太弱小,不用太担心。阵法也没有妖邪侵入的痕迹,应该是他自己贪玩偷跑出
去了。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得知盛雪不在,不是还松了口气?”
  蓝晏清垂眼低语:“弟子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他周师妹的事。”
  “照实说吧,他再伤心还是得接受这些事实。过去也不乏有跟他要好的弟子在
修炼中遇劫而逝,有生就有死,他总要学着长大。”
  “但小师弟把周师妹当亲妹妹看待,我担心他接受不了……”
  “晏清。”盛如玄轻叹:“这也是你的修行,为师知道你特别爱护盛雪,但就
因为这样,有些时候反而要狠下心。一味的呵护并非好事,总是心软的话也绝对得
不到想要的。”
  蓝晏清知道师父这么讲也没错,师父平时对他虽然温和,但该严厉的时候也不
心软,总是如父亲一样关爱、教养他,只是师父对小师弟还是太狠心了些,但他反
省自己或许是关心则乱,于是回应说:“弟子明白了,我会好好和盛雪说,多谢师
父开导。”
  盛如玄欣慰一笑:“你明白就好,去吧。”
  蓝晏清一离开,盛如玄就起身去了书房,角落的黑釉花瓶中有一枝含苞待放的
梅花散发幽香,收拾干净的书案上只摆了一本翻到一半的书籍,另一侧摆设两张椅
子和一张茶几,后面有张屏风,屏风上描绘的景色是潢山的一部分。
  其实它是灵素仙子的墨宝,天清屏风。画里的景物会随四时流转而变化,如今
屏风画里是逐渐回暖迎春的景象,冰雪消融,不少地方恢复绿意。
  这天清屏风暗藏玄机,杜明尧曾向盛如玄借此屏风,把某次捉到的众多杂妖投进
画屏里,那些杂妖修为不高,一接近画屏就被烧得灰飞湮灭,是能藉著持有者意念降
妖除魔的法宝,也能收进各种活物。继承灵素宫的人自然也传承了这件宝物,盛如玄
指尖擦过山岚、飞瀑时也沾了些水气,他的手最后没入画里的山域之中,接着整个人
进到画里,像是被屏风吸入一样。
  盛如玄缓缓眨了下眼,他还站在书房里,摆设相同,不过这却是在屏风里头,
他走出书房外,从露台和廊道上能看见一样的潢山美景,此时在书房隔壁的寝室传
出砸东西的声响。他走回寝室,一个女人将他房里砸得乱七八糟,但他不以为意,
对那女子背影喊:“霏缨,生气伤身。罢了,爱砸便砸吧,能消气就好。”反正画
里的事物,过了一天就会恢复了。
  袁霏缨转身怒瞪来者,情绪起伏很大,她脸上都是泪痕,发髻也有些乱了,也
不知砸东西发泄了多久。她被关在天清屏风里,虽然能感知到四时变化,可是法宝
内的时间流逝能被操控,她不相信盛如玄,所以也不确定自己被关了多久。
  房内桌、椅不仅都被摔烂,各种器皿摆饰也都砸碎或被法术轰过,袁霏缨还是
气不过,飞去拿挂在墙上的剑指向盛如玄,可是手里长剑立刻变成一段梅枝。盛如
玄捏著梅枝一端轻轻一抽,隐含的力道就令袁霏缨踉跄,他顺势搂她入怀道:“妳
想不想念孩子?我让他来看妳?他现在什么都好,有我看着,会越来越好的。”
  袁霏缨听他提孩子就悚然倒抽一口气,盛如玄温柔体贴的问话像是威胁,而且
眼下她自身难保,又哪里顾得上孩子。她曾经熟悉的师兄、夫君,现在令她感到陌
生和可怕,她对他曾有过的爱恋早就被恐惧和怨愤所取代。
  她带着哭腔央求:“我不看孩子了,我什么都不要,师兄你放了我吧?我都把
界玨交给你了,只要、只要找到特殊血脉就能用它去天人屿了。我现在这样,对你
也没有任何威胁啊。我不会再去欺负你喜欢的那些女子,如今我连修为都几乎没了,
念在我娘亲是你师父……的情份上……放、放我走吧?”
  “不。”盛如玄微笑拒绝,轻轻咋舌,抓她肩臂让她面对自己,用指背替她抚
去眼角泪水,他态度平和道:“说得好像我有多可怕,会吃了妳似的。霏缨,我将
妳留在画屏中是要保护妳。所有知道界玨存在的人都晓得是妳拿走它,那些人肯定
不会放过妳。妳看妳藏在人间这些年,过得有多辛苦?还差点被别人逮著了,若非
我及时发现并救下妳,妳恐怕连死在哪里都没人知道。那些为了早日飞升仙界的家
伙有多疯狂妳不是不晓得。”
  因为内心畏惧,袁霏缨无法直视他太久,她话音止不住的颤抖,咬牙低语:
“你不也是其中之一?所以你才和那天人暧昧,想从她那儿取走界玨。”
  盛如玄搂着她的腰浅笑说:“妳又错了。我是为了我们,只要有界玨,妳跟我
都能去更好的地方。还有我们的孩子。”
  盛如玄的语气特别轻柔,袁霏缨没察觉自己中了迷幻术,陷入短暂的恍惚。她
忽然很怀念以前和盛师兄恩爱的日子,尽管短暂,她却很珍惜那段回忆。她知道盛
师兄性情风流,常与其他女子暧昧,常令她妒嫉,但她还是爱着盛如玄,包括他的
风流,即使心生怨恨,也无可救药的追逐、爱慕,渴望独占盛如玄的心。她认为盛
师兄与他人都不过是逢场作戏,所以她就算吃醋也只当作是夫妻间的情趣。
  直到那个天人女子出现才让她感到威胁,她也说不上原因,只觉得一切都变了。
她感觉这次真的要失去盛师兄,她不能接受,所以不顾自己已身怀六甲也要去找那
天人女子算帐。其实她当初没多想,把师兄已经拿到手的界玨偷了过来,万一有天
她失去了夫君和孩子,她起码还能靠这东西远离苦海。
  “所以了。”盛如玄摸上袁霏缨的脸,温声哄道:“乖乖待在这里,我有空会
来看妳。这是妳娘亲留下的宝物,它绝对能护着妳,谁也找不到妳。”
  袁霏缨恐慌得抓紧他的手,激动摇头:“师兄、师兄你、你放了我吧,这里什
么都没有,都是假的,我不要在这里!我出去也不会闹的,师兄你先放我出去,我
求你了,我受不了一个人在这里,我要疯了!”
  面对袁霏缨可怜哀求,盛如玄只带着笑意凝视她,像是满意她的脆弱与狂躁,
仿佛离开他就活不了一样,他心情愉悦的说:“那我今天就多陪一陪妳吧。”
  袁霏缨察觉盛如玄的眼神微变,他眼里有很纯粹的欲望,吓得她缩手退开,扭
头就想跑,但立刻就被法术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被盛如玄抱起来,越过满地破烂
的家具被轻放到还干净整齐的床里,她惊恐瞪着盛如玄,心中有个强烈的直觉。
  盛如玄好笑道:“怎么?我们原本就是夫妻,久违的温存也不好?”
  “你不是……”袁霏缨疯了似的尖叫:“你不是师兄,师兄不会关着我的,师
兄不会这样对我,你不是我认识的师兄!”
  盛如玄轻笑两声,慢条斯理解开她衣带回应:“爱说傻话呢,看来妳离开得太
久,都不认我了。霏缨,我不是妳师兄还会是谁呢?”
  “师兄他,他……”袁霏缨有些错乱,她也不晓得自己在喊什么,也许是盛如
玄这样关着她太伤她的心了,所以她并不想承认这个人是盛如玄。真是太伤心了,
十几年过去,她逃了好久,可是几乎没有一天开心,只能藉著回忆当初她和师兄恩
爱的回忆安慰自己,她觉得好悲哀。
  身上衣物没有被脱光,只是稍微解松了些,袁霏缨无助望着那人把她私密的衣
物脱下,她没想过他还会对自己这样温柔,甚至对她露出贪婪的神态,近乎粗暴的
抚摸、亲吻,她不禁有些动情,但更多的是茫然。
  是她对师兄还不够了解?还是师兄变得太多,或她变得太多?她的确变了,从
前她也是很单纯的心性,没有太多心机,只是看着师兄那些风流债才慢慢多了心眼,
学会暂时粉饰太平、装聋作哑,学会暗地争斗,只要是对师兄好的东西她都想替师
兄弄来,想变成师兄需要的伴侣。
  “呃,不要、不要了。”袁霏缨觉得腹里有些酸胀,虽无法力束缚著,但她推
不开盛如玄,这些无力的抵抗都成了盛如玄眼中的情趣。盛如玄始终挂著笑意,令
她羞耻而愤怒,她不是玩物,也不是废物!
  盛如玄又笑了:“躲什么?”
  “如果不放了我,就、就杀我,否则我一定,一定也要,还你的、啊呃,嗯。”
  “该是恩爱的时候,怎么老讲这样的话?”盛如玄用力顶了她几下,亲吻她,
哪怕她扭头闪躲,他也无妨,好像舔到哪里都能享受。
  这场情事有些失控,越来越粗暴,可是袁霏缨的身体却沉溺其中,她开始哭,
盛如玄更加兴奋了,怎样都不放过她,笑着对她说:“再给我生孩子吧?”
  “不、饶了我啊啊、不能那么──”袁霏缨被环在臂膀里,身子断断续续抽搐,
揪著被子呜咽。她明明很爱盛如玄,但这人给的东西却都不是她要的。
  “我恨你。”她虚弱的吐露,口齿模糊咒骂着,盛如玄吻住她的嘴,她连反咬
的力气都没有,床里一片狼藉。
  盛如玄也是难得纵情,这回他一整晚都没休息,黎明前才抱着袁霏缨歇下。天
亮后,房间恢复到原来没遭破坏的样子,床里也是,连被子都是叠得方整,只有床
里的两人还衣衫不整。
  袁霏缨醒来时,盛如玄已经收拾好仪容,她身上衣物也被换过,她现在没什么
力气发火或是求饶,像傀儡木偶似的呆坐在床上。
  盛如玄踱近床边,弯身摸她脸庞愉悦道:“过两天我再来。别做傻事,在这里
妳是死不了的,我下了禁制,别做无谓的事。”
  “你不是师兄。”
  盛如玄轻哼:“又讲傻话。”
  “师兄很风流的。因为他心里,其实只有自己,身边是谁都可以。可你昨晚看
着我的时候,眼里好像……”
  “失去过才懂得珍惜,自从妳跑了以后,我一直都在找妳,也不风流了。我变
得专情于妳,妳却不满意了?难道我要再去拈花惹草,妳才觉得好?”
  袁霏缨皱了下眉,师兄的确会讲这种话哄她,她心里很矛盾,难不成她喜欢的
是风流的师兄?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火入魔得有些严重了。
  盛如玄说:“我会尽快来见妳,妳的确是有些走火入魔,情形不算严重,我拿
药来给妳,慢慢调养会好起来的。为了我,妳要快点好起来,最好再替我生些孩子。”
  “修仙者难有子嗣。你别想了。”
  袁霏缨说完想到了一些事,盛如玄每次说要让她看孩子,来的都是两个小孩,
一个是蓝晏清,一个是小羊。她就在屏风里望著书房那两个孩子,她惊觉自己做的
事早就被盛如玄看穿,陡然瞪大眼看盛如玄。
  盛如玄挑眉笑问:“怎么了?”
  “我们、我们唯一的孩子,你……早就发现了?”
  盛如玄脸上的笑意不及眼底,他说:“我一直都盯着妳,总不会连妳那点心思
都没发现。”
  话音方落,袁霏缨喉间发出闷声,随即呕出一口血,她的眼眶也流下血泪,头
发开始变得苍白,眼尾、嘴角也出现细纹,整个人都在衰老。
  盛如玄看她样子不对劲,应是咒力或某些法术所致,急忙召出一张发出金光的
符打到她体内,护其心脉和大穴,守住元神,他有些焦急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霏缨推开人,趴床上猛咳了一会儿才稍微缓过来,她用衰老许多的嗓音喃喃
自语:“不可能啊,他还是孩子,不可能化解的……”
  盛如玄听出端倪,质问她说:“你给谁下诅咒了?”
  袁霏缨侧首睨他,发出诡异的笑:“是你的孩子啊,你的孩子,呵。心痛吧?”
  “我和你只有一个孩子。”
  “不,是你另一个孩子啊。你和那天人女子生的。我都知道,你还要、呵、咳,
还想要继续骗我。”
  盛如玄默然盯着她半晌,忽地轻声嗤笑。“就说妳傻。”
* * *
  小羊被虫鸣鸟叫扰醒,但身体还很累,所以闭眼赖床,好像怎么睡都不够,但
他知道该醒了。他余光看到明蔚撑颊靠在床缘,那清俊的脸上一如往常的慵懒平静,
好像一切停留在他入睡前,也不晓得明蔚在这儿多久了。
  “我睡多久?现在什么时辰?”小羊坐起来,茫然四顾。
  明蔚听他话音干涩沙哑,又去倒水给他,随口回答:“睡了一晚上,都还没午
时,不过也快了,巳时末。”
  “谢谢。”小羊喝了水有点精神,眼睛也亮了些。
  “想不想吃点什么?”
  小羊摇头,他刚睡醒没食欲,而且好几日没有饮食,只靠明蔚渡气、喂药养著
他,他现在喝的还是灵泉,暂时没想过要吃东西。
  明蔚坐到床边问:“有没有想做什么?”
  “不是说有温泉?现在天色还早就去泡一泡?”
  “好。”明蔚说:“我们再待两天就下山吧。”
  小羊欣然同意,等明蔚给他准备更替的衣物就要出发。明蔚跟他说前夜已事先
驱使山精野怪帮忙凿个浅池出来,一到那儿就能泡温泉。
  由于小羊还没恢复体力,明蔚转身背对他蹲低,一副要背他的样子,他有些害
羞问:“要背我啊?”
  明蔚说:“你想自己慢慢走也行,走到那儿天也黑了。”才刚说完小羊就靠上
来,少年细瘦的双臂环上他颈项。
  “麻烦你了。”小羊轻声嘟哝。明蔚宽厚的掌心将他往上托了托,带他在林间
穿梭,明蔚的雪白发丝不时在他眼前飞扬,他有些贪恋的侧首靠向明蔚后颈,分不
清闻到的是树林间初春的花木气味还是明蔚身上的气息,有股淡雅微凉的草木香。
  “到了。”明蔚出声,他知道小羊打盹儿了。
  小羊立刻醒来摸嘴角,幸好没流口水。温泉池畔还搁了置物架和一张小几,上
面摆着两只杯子,他望着明蔚发愣,明蔚把带来的东西搁下对他浅笑说:“光看我
做什么?我是温泉?”
  小羊歛眸挠颊,心想他的丑态明蔚全看过了,没什么的。他脱到剩一件单衣,
蹲到池边捞些水泼身上,水温恰好,他要继续脱光,明蔚拦住他说:“外面冷,你
就这样泡著吧,我还带了新的给你换。”
  “喔。”小羊转身背对他翘唇,偷偷嘟嘴扮了个鬼脸。他想放下发髻,明蔚再
次阻止他说:“别在温泉里洗头,下了山再洗。”
  “真囉嗦。”小羊慢慢泡进池中,水池深浅刚好淹到他锁骨下,底下都是圆滑
的石子,热气蒸得他又有点昏昏欲睡,周围事物都看不清了。他闭目养神,接着听
到一旁的水声,心知明蔚也下来了。
  “小羊,手给我。”明蔚执起少年的手开始按揉穴道。
  “呵呃。”小羊疼得直抽气,压抑闷哼,但他还能分心想明蔚是脱光了下来泡
的还是怎样?他犹豫了会儿,稍微睁眼偷瞄,明蔚扎了半头的长发只有下面浸在水
里,衣着还是完好的,而且温泉这么热,这家伙好像没流汗。
  “你就这样泡温泉?”小羊声调有些高,穿这么整齐下水干嘛?
  “陪你而已,再说我并非本尊,泡不泡也没什么意思。”他不需要泡这温泉,
也不懂少年为何反应有些激烈。
  “穿太多了。”
  “所以?”
  小羊垮下脸嫌弃:“好蠢。”
  明蔚眼神有些冷,他这辈子还没被谁说过蠢。
  “啊、噢,轻点啦,好痛。”
  “痛才有效。”明蔚冷笑,其实他也喜欢欺负少年,当然不是存著坏心那种,
而是莫可奈何的接受他作为,看到小羊困扰却又还是向着他,那模样很可爱。
  小羊放弃求饶,明蔚也不折腾他了,他仰首张大嘴巴打呵欠,明蔚的手慢慢按
到他肩颈,他顺势转身露出后背,明蔚那双好看的手就在他背上使劲的按,但是没
有想像中那么痛,反而被推揉得很舒服,舒服到吐息间哼出细吟。过了会儿,小羊
也受不了自己的呻吟,抿唇压抑。
  背后传来轻笑:“不要憋著,憋著不好。”
  “我没有。”小羊说话声也很压抑。
  “明明很舒服,大方享受就好。”
  “还好。”小羊继续逞强,单衣有些松垮,露出半边肩膀和后背,他不晓得自
己身体都潮红了,晒不黑的玉白身躯染上浅绯色,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身躯有着
暧昧的美。
  “我知道你喜欢。”明蔚含笑低语。
  这话像是不经意说的,却击中小羊内心,让他有点心虚和迷惘,这是说他喜欢
被伺候还是看穿他的心了?小羊琢磨半晌也没勇气问明白,明蔚停手了,让他转身
面对自己,关心他说:“精神好些了?”
  小羊垂首应声,下巴被明蔚轻捏、端起脸,他蹙眉睨人,明蔚依然慵懒轻闲的
态度念他说:“怎么闹起别扭了?最近常这样喜怒无常,我也没狠狠欺负你啊。”
  “不要这样。”小羊拨开他的手退开一些,这一动就敞露胸口,他慌忙拢好衣
襟侧过身说:“我只是想到一些事心情不好。不是有意针对你,别在意。”
  “说来听听?”
  小羊没想过要聊什么,但他的确有心事:“也没什么,只是想到灵素宫待了这
么久,最后还是由你来帮我解咒。”
  “你不喜欢由我来做这件事?”
  “无关喜欢不喜欢。”小羊斜睐他一眼,面露愧色说:“我知道这得耗损不少
道行,我不希望你付出这么多,也不希望有谁被我拖累。但是,我不想死,那就一
定会有人因为我而──”
  明蔚截断他的话说:“我这么做只是各取所需,从一开始就约定好了,你不用
觉得亏欠我什么。至于灵素宫的事也不必我多说什么,你心里都看得透澈。”因为
知道小羊会有多难受,所以他并不想讲得太明白,哪怕一开始他们就清楚灵素宫没
有谁肯耗上百年道行救一个毫无修炼天赋的孩子。
  即使耗损的道行只要再练就能练回来,但修行路太艰辛,谁都不想冒险。小羊
也是知道的,想到这里他对明蔚愧疚浅笑说:“对不起,要不是因为我的缘故,你
也不必这样。”
  明蔚皱眉,眼神有些冷了,他不喜欢小羊太见外。
  “不必这样想。缔结契约是你情我愿,我都接受了,你何必给自己找罪受。坦
白告诉你,不管我有没有被封印着,对这世间都没有太多留恋,在封印里消亡或是
随波逐流都是一样的,那时邀你饮酒也是一时兴起,图个消遣。
  照顾你,就像照顾一株幼苗,也不难。哪怕后来发现你这棵幼苗是病了的也无
妨。如果你活得好我就高兴,要是救不活也无法强求。但要是半死不活的,那我看
了也不快活。所以你别再讲这些了,我不喜欢听。”
  小羊被那番话惹笑,忍着笑意噘唇嘀咕:“又在倚老卖老。”
  “……别泡太久,头会晕。起来吧。”
  “啊。”小羊敷衍应声,衣服湿饱水气变重了,衣料紧裹着身躯,他看到自己
这样有点尴尬,赶紧跑去换穿衣服,连袪水咒都忘了用。
  明蔚上岸后仍是一身干爽如初,悠然欣赏小羊慌乱的样子,逗那少年说:“别
慌,你蓝师兄又不在这里。”
  小羊闻言就冷下脸。是啦,就只有蓝师兄会多看他几眼,明蔚是见多识广的妖
魔,对他这样毫无看头的孩子是不屑一顾的吧。再说,明蔚搞不好是喜欢女子的。
想通了这点,他自觉可笑可叹,也怪他自作多情,其实打从一开始因为暗生情愫而
困扰的只有他自己吧。
  “你不要扯蓝师兄了。都是因为我没有早点察觉,然后好好跟他讲清楚。下回
我一定跟他说清楚,师兄是正人君子,肯定不会勉强我。”
  明蔚轻嗤一声:“正人君子会趁你睡着做些有的没的?”
  “那也是因为一时情难自禁吧。太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偶尔难免会把持不住。
这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你喜欢过人么?”
  小羊哑然半晌才道:“总之我都不怪他了,你不要老是说他。”
  明蔚听他言词里都在护着姓蓝的小子,心中不快,冷声道:“本来就没我的事,
就当我鸡婆多嘴、倚老卖老了。”
  小羊换好一身窄袖的水色常服,回头看着明蔚提醒说:“这次是你先开始的,
不是我先提的,别冲着我发脾气啊。”
  “呵,我怎么敢。”
  小羊被他阴阳怪气的样子惹得哭笑不得,过去拍他手臂说:“好啦,够了,别
这样讲话。我是不想你为这些事操心,你帮我的已经够多了。”
  明蔚轻拍小羊脸颊说:“是你为我做的够多了。你帮明斐逃走,光这点就够了。”
  “因为我喜欢你啊。”小羊说完轻笑,歛眸转身说:“喜欢你陪着我,我想帮
自己喜欢的朋友。”
  明蔚望着少年的发旋,挑眉疑问:“朋友?”
  “你不想当我朋友?”
  “不想。”
  “什么啊,又是我一厢情愿?”小羊语气戏谑,先是用玩笑掩饰真心,现在则是
真的成了玩笑,所以他此刻的笑也是发自内心的释然。“反正我不管,我就一厢情愿
了。”
  “随便你。”
  小羊看明蔚冷下脸转身就走,不晓得是哪句话惹对方不快,他追上去问:“你
在不高兴?”
  明蔚冷淡回应:“没有。我一直是这样。”
  “嗳,背我回去吧。”小羊打定主意赖上明蔚。
  “你要活动活动筋骨才好得快,自己跑回去。”
  “我刚泡完澡又得流汗?不要啦!”
  明蔚始终没丢下小羊一人,但还是让小羊自己走回小屋。小羊喝完水肚子开始
叫,明蔚跟他说:“你现在多少可以试着吃些东西,我去弄些吃的回来。你待屋里
别出去,这山里有不少精怪。”
  “牠们都很皮?”
  明蔚已经踱到门边,闻言转身提醒:“和潢山的不一样,这儿的会吃人。”
  “呃。”
  “你带的符不多了,又没力气,斗不赢的。乖乖待着。”
  等明蔚回来已是夕阳西斜,小羊瘫在床上,他睡得很浅,饿得厉害,所以一听
门口动静就从床上蹦起来,跑去门口迎接。明蔚带回一大篓的山菜野蕈,还摘了些
玉兰花。
  “没有肉?”小羊翻了翻男子卸下的竹篓有点失望。
  “下了山再吃肉,你现在吃的话会吐出来,或是闹肚疼。”
  “唉,那我宁可饮月魄。”
  “此话当真?我也不介意,其实就这样辟谷也好。”
  “不不,辟谷有什么好的,我喜欢吃东西啊。”他看过一些辟谷很久、道行颇
高的前辈面对美食美酒都是嗅一嗅就完了,好像那样已经把饮食的精华吸走,但对
他而言饮食的精华绝对还是要把它们放到嘴里细细品尝。
  明蔚一脸“我就知道你”的眼神,宠溺的笑了下,拿食材去料理了。小羊跟进
厨房帮忙,用蕈子跟野菜做小菜和粥,摘来的那些花洗净了就包些菜料一起吃。
  小羊被粥烫了舌尖,皱脸哈气,改挟小菜吃,一边可惜道:“这些要是用炸的
一定更好吃。”
  “你现在不能吃炸的。”
  “哼。”
  明蔚眉眼含笑望着小羊,他不是真想惹小羊不痛快,而是爱看小羊有精神的样
子,就连生气都那么鲜活可爱,让他总忍不住想逗弄、欺负。
  小羊朝明蔚扮鬼脸,又恢复笑脸聊说:“其实这样过日子也不错,你真不考虑
往后我们结伴同行,互相照应?”
  “我想的,和你想的不一样,我们早晚要分开。”
  “别老是想着怎么分开啦。那你想怎样?”
  “先说说你吧,除了找娘亲,你还想做什么?”
  小羊把挟进嘴里的菜嚼烂咽下,思忖说:“我想啊,反正修炼也徒劳,就下山
学点东西、混口饭吃,要不就当个普通道士。要是这一处不好混就换个地方,到处
走走看看,先前在潢山待久也看腻了大山大河,我想看看人间繁华。下了山就没人
管我了,逍遥自在的多好啊。”
  对于将来的想像,都是越想越美,小羊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得双眸弯狭,长睫
阴影里仿佛藏着璀璨的星子。
  小羊是那样的活泼又充满生气,明蔚只是这么静静望着也觉得心怜不舍,好像
连自己多碰一下都要心疼,他知道自己投入太多心思,这份心情难以收拾了。不过
好在他也不是对此有什么执念,收不回就收不回吧。他暗暗叹息,听小羊反问: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
  “还没想好。”
  “不是找到明斐,跟她相认,然后兄妹好好的过?”
  “我只要知道她还活着就够了。”
  小羊不解:“咦?我不懂。既然有线索,怎么不把人找到,然后团聚?”
  “那是你们人族惯有的想法。对我来说,她活得好好的,就算不在我身边也没
关系。再说她也未必记得我。”
  小羊实在无法理解,但明蔚看来并不纠结,也不是在隐忍什么,而是早就看开
了似的。他问:“若是在意对方,怎样都会想多相处、多了解啊。你跟明斐是不是
有什么难以回首的过去?”
  “算是有吧。”明蔚饮茶的动作微顿,却也不打算再多讲。
  小羊也不好探人隐私,低头挟菜吃,少顷又听明蔚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
要是有了在意的人,的确会想再相处得久一些。”
  “是吧。”
  “怪不得你老是想跟我说契约期满以后的事,看来是真的很喜欢我了。”
  “唔。”
  “黏人的孩子。”
  “喂。”
  明蔚被瞪了,却神色愉快的端起酒杯,优雅浅抿一口,喃喃自语般说著:“我
也是因为喜欢才刻意放手,紧抓着的未必就能有好结果,不如留点念想。凡事不要
做尽。但是,也不是没有想过对自己好一点,放纵自己把想要的都留住,捏碎了也
不放走。你说哪一种好?”
  小羊皱眉,认真相劝:“能不能好好捧著别捏碎?那是你妹啊,捏碎谁赔你?”
  明蔚没应话,而是意味深远望着少年微笑。他不是在说明斐啊……
* * *
  从大秘境回来得知盛雪失踪后,蓝晏清就一直无法静心修炼。他相信师父会找
到盛雪,他也动用了自己的人脉和法子,可是师父并不喜欢他自作主张,尤其是不
喜欢他太过在意盛雪,所以他一直在忍耐和等待消息。
  他每日都会到师父居处底下的一座亭子里待一会儿,看有没有谁给师父通报小
师弟的下落。这里平日云雾缭绕,天晴时能看清楚沿山壁而筑的阶梯、廊道,还有
一重又一重的簷角和楼阁,也能瞧见有谁进出师父那儿。
  他感觉得出师父虽然在意小师弟,但却不是出于关爱,起初他以为是父子间疏
离太久缺乏相处,但这其中又好像有什么矛盾。他甚至猜想师父是把小师弟当诱饵,
希望让长年逃离在外的师母能回来。可是师母都离开这么久,会回来么?
  他同情小师弟,觉得小师弟的遭遇和他这个孤儿也没两样,于是处处留心照顾,
不知不觉间就将人搁上心头。他不敢让师父知道,却不怕小师弟察觉他的心意,也
许是仗着自己的身份地位,就算小师弟到处讲也不会被相信吧。但他的小师弟是那
么温和善良的人,又坚强,也不会四处道人是非,他知道小师弟依赖并喜欢自己,
倘若有天小师弟会喜欢上谁,那个人只会是他吧。
  尽管他这样自信,还是有些妒嫉周师妹,哪怕他清楚他们之间是手足之情。知
道周谅在大秘境可能遇劫回不来了,他担心小师弟伤心,却又有点隐密的高兴。小
师弟再怎样伤心难过总得接受事实,最后也只能依赖他了不是?
  不过小师弟究竟是为何离开灵素宫?是去找师母了?
  蓝晏清在亭子里默默梳理思绪,想得倦乏而叹息,接着感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
掠过山亭外,对方是去见师父的,他忍不住来到亭外伫足等候。
  宋繁桦知道有人在留意他,他绕过一丛金黄花木后看到那个叫蓝晏清的少年修
士,和小羊年纪相同,不过个子高一些,生得也出众,又是盛如玄的首徒,所以他
有印象。他沉默迎视,那少年主动过来攀谈:“宋前辈难得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你好奇?”
  蓝晏清记得小师弟偶尔会聊提起这狼族,印象宋繁桦的性情直率,不喜欢别人
拐弯抹角,他也心急如焚,所以直接就问:“前辈知道盛雪失踪的事吧。先前我们
在大秘境无法和外界联系,后来才听说他失踪数月,我很担心,又不想一直打扰师
父,只能四处打听看看。不知前辈可有我小师弟的任何消息?”
  宋繁桦和蓝晏清毫无交集,小羊也不常提起,反倒是周谅提过几次,都在抱怨
这小子管太多小羊的事。他对蓝晏清没有好恶,也不打算结交或回应太多,因此平
淡回答:“没有。我来,是跟宫主道别。”
  蓝晏清有些意外:“你要走了?”他知道宋繁桦的来历,不禁好奇问:“你可
知道出了潢山一带可能会遇上不少麻烦?”这家伙毕竟是妖魔啊。
  宋繁桦这时才有点表情,哼笑道:“又不是没离开过,小羊跟周谅不就是我去
忆梦谷救回来的。”
  “小师弟和你也是有交情的,你走了,要是师弟回来知道的话,会难过吧。”
  宋繁桦看蓝晏清似乎是真的担心小羊,于是告诉他说:“我跟宫主道别,他让
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就是找到小羊,从此就两不相欠。我会找他回来,所以这些
你不用担心了。”
  蓝晏清不清楚那狼族妖魔有何能耐,但也知道师父不只一次让宋繁桦去办棘手
的事,肯定是本事不小。他闻言就欣喜行了一礼谢道:“那就先谢过宋前辈了。”
一抬头,宋繁桦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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