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吗?”中年男人发话。是要想什么鬼,邓清善决定板著脸以不变应万变。
那一堆围着中年男人、看起来像保镖的男子,面色又变得更凝重了一点。其中一个瘦
巴巴的男人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砍人躲在家里就没事喔?当兄弟是白痴?你他妈不
用混了啦!”
“豆子,不要多嘴。”另一个保镖制止他。
邓清善猜那个沙发上的油头,应该是被砍的事主,可能也有什么重要的地位。
“你们想要我怎么做?”邓清善把问题抛回去给对方。他对所有事情一无所知,他根
本是个冒牌货,他也无法承担自己被发现是冒牌货后的风险。
那个油头侧过脸来,斜斜看了他一眼。邓清善一瞬间被他震慑了,因为他太漂亮了。
斜挑的眼睛里一片淡漠,但又有种很可怕的深沉,仿佛看穿了陈方安的皮囊,看到了邓清
善本身。他很快地就转头过去了。
“李淳你怎么说。”中年男人向油头说。
油头闲适地抽了一口菸,平静地说:“我听隆哥的。”
隆哥朝邓清善招手,要他过去。邓清善谨慎地靠近他之后,隆哥意外地递烟给他,还
要帮他点火。邓清善觉得非常诡异,小心地说:“不敢当……”隆哥的手还是举在那,说
:“来,抽菸。”邓清善被迫接过菸。
“你有几个选择,第一个嘛,你砍掉一只手。第二个,你砍了李淳三刀,血债血还。
”隆哥慢条斯理地说著,停顿了一下。“没有,开玩笑的,谁现在还搞这一套。我们是文
明的商人啊。”
“你帮李淳办点事,或者是你帮兄弟进去蹲一阵子。你自己选吧。”
很遗憾地,邓清善完全不知道该选哪个。办点事大概不是什么好事,搞不好是运毒、
走私枪械什么的,才会叫他去做。替人顶罪、进去蹲一阵子倒明确多了,但不知道进牢里
会发生什么无法预料的事情,说不定他就死在里面了。
“那我帮忙办事吧。”邓清善说完,就发现众人似乎满意外的。那个李淳也看了他一
眼。
“好,你可以走了。”隆哥淡淡地说。邓清善迟疑了一下,才转身走出包厢之外。走
出去,看到陈方源坐在外面的沙发上低着头,黑发披散在脸上,整个脸毫无血色。阿珍则
是翘着脚在滑手机,一只手还是在玩着一搓金毛,不过看起来心情也不太好。
“姐……?”邓清善唤了她一下。陈方源还是低着头发呆,过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嗯?隆哥怎么说?”
“没事了。你脸色好苍白,真的不休息吗?”闻言,陈方源摇摇头。阿珍揽住陈方源
的肩膀,安慰地轻轻拍著。
“你姐我会看好她。你不要惹麻烦就好。”阿珍扶著陈方源让她站起来,要把她往某
个房间带去,邓清善猜是休息室、更衣室之类的。他又担忧地望了远去的陈方源一眼,她
已经失血到脸色发白了。
邓清善的肩膀被人用力拍了一下,转头过去发现是刚才包厢里面那个朝他叫嚣的男人
,被人称作豆子。豆子阴沉着一张瘦脸,低低地说:“算你赚到啦,隆哥叫你回去门口站
,淳哥有事会再吩咐你。”
“知道了。”邓清善故作姿态地回答,然而他甚至连门口在哪都不知道。
豆子走掉之前用力拐了他一下,说:“你下次就没这么好康了。”结果豆子没走几步
路,就回头瞪着邓清善:“你站在那边干嘛?”看起来好像是要他跟上的意思。
邓清善悻悻然地跟上脚步。豆子又转头看他:“啊你的对讲机咧?”邓清善这才注意
到豆子的耳朵上牵着一条不太明显的透明线。
“抱歉,我一下忘了,我去拿。”邓清善还在紧张不知道到底放在哪,豆子就从柜台
的抽屉掏出一组给他,一边小声嫌弃:“连这都忘了,莫名奇妙……”
说是门口,其实是进门之后的门口。门外还有两个请来充门面的,不是混的。邓清善
和豆子两人守在门内,从晚上站到隔天一早,陈方安的身高够高又练过肌肉,看起来不好
惹,面无表情看起来也像凶神恶煞。实际上,邓清善是一边担心着自己会不会剩下的人生
都是混迹在这样的泥潭里面不得脱身,一边害怕自己随时都有可能露馅,再这样下去一无
所知的他一定会完蛋的。就在他一整晚的忧虑之下,早上和陈方源同时下班了。陈方源跟
来时一样,骑机车载着邓清善回去住处。
等红灯的时候,原本不发一语的陈方源突然说:“你该改改你冲动的个性,这次隆哥
放过你,下次就很难说了。”她停顿,“你真的害到我了。淳哥挡下了你,才没有让我也
暴露出来。我的血再流下去我也要完了,他妈的药,不知道阿珍从哪边弄来的。”
“什么药?你吃了什么东西?”邓清善警觉起来,但来不及听到答案就绿灯了,他们
又被周遭呼啸的噪音所淹没了。
回到家,陈方源只把高跟鞋踢到旁边去,就直接倒在床上昏睡过去了。邓清善在旁边
看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把她叫醒。但想想还是算了,休息应该比较重要。邓清善也倒在
自己的床上,脑袋一片混乱。李淳那张过分漂亮的脸、以及一片漠然的眼睛幽魂般挥之不
去。
邓清善想破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别人的身体、别人的人生里。他甚至无法确定自
己是不是真的死了,这是不是某种绵长的幻觉,或是某种醒不过来的梦境。又或者他真的
是一个叫做陈方安的混混,邓清善这个人才是他的幻觉和梦境。
窒闷的暑热和难解的疑问同时煎熬着他,邓清善全身是汗地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之
间,他想念起过去大卖场里生剖榴莲的味道,想念那股榴莲夹杂椰子和鱼腥的气味,想念
家附近街头水沟的闷臭味。他有预感自己再也不会回去了。他对于自己要扮演着一个他不
认识的人,在这个陌生的环境里存活下去感到无望——像是弃婴,被随便丢进某个人身体
里、接着再随便在某个场合中死去。
他想要知道点什么。陈方安和陈方源的住处很简陋,除了两张床和浴室,几乎就没别
的东西了。他们也都没心力整理家里,除了很多垃圾之外,能看到的就只有衣服了。陈方
安似乎是个性格谨慎的人,连手机资讯都清得一干二净,或许那根本也只是临时的预付卡
手机。他更不可能会写日记。信件前阵子有收过几封,但都没什么意义,只是银行、电费
水费的各种帐单。左思右想,只剩下成堆的衣服他还没有找过。
邓清善开始翻找每一件衣服却一无所获。在即将放弃前,他想到了他在火车上那天穿
的灰色西装外套。如果有什么仅剩的线索,也许那边会是关键。他从衣服堆里拉扯出一件
皱巴巴的外套。除了那天他摸到枪的内袋之外,难道还有别的口袋他没有发现吗?摸索了
好一阵子,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习惯只用正面的右边口袋。结果伸手一掏左边口袋,
就发现了一个装着胶囊和纸条的夹链袋。
“哇干,”他怒骂,“写什么鬼……欢迎死掉,请服药并回电辅导员?”
他看着夹链袋里那颗一边红一边白的胶囊,瘫坐在杂乱的衣服堆上面。感觉好像有人
拿榔头敲他的头说“哈囉,你真的挂了喔”一样,顺便说:“笨蛋,再不看口袋啊”。
他勉强起身拿了桌上还是摆着的矿泉水,一口吞掉胶囊。吃下去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照着纸条所说,下一步是要按照纸条上给的电话号码,打电话给所谓的辅导员。他半信
半疑地输入号码。
一阵过于欢乐的来电答铃之后,电话被接了起来。“您好,死后事务公司,我是辅导
员K,很高兴为您服务。”低沉的女声熟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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