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做了。”
江从响将睡未睡之际只听到了后半句话,登时清醒过来,花了几秒思考“不做了”的意思
,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对方,“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虽然说没什么经验,技巧更
是拙劣,但是不管周随韵提出什么要求,他都有尽全力配合的自信,无论如何,至少要给
他修正错误的机会,况且江从响细思半晌,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让对方感到不满。
周随韵转头见到他的模样,惊诧之后,忽然笑了,“你没听到前半句话吗?我说的是公演
的日子快到了,在公演结束前暂时不做了。”顿了顿,又解释道:“公演排练外加其他行
程都很耗费体力,你最近不是常常在车上打瞌睡吗?”
江从响登时懂了,讪讪道:“抱歉,误会你了……”
“暂时克制不是坏事,健康也很重要。”
江从响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以前不会说这种话。”
“是吗?”周随韵眉头微挑。
“这种说话方式跟我大哥简直一模一样。”他说到这里,想起了团员们,“团长他们也是
,所有人都仗着年纪比我大把我当成小孩看待。”说是这么说,但江从响的语气仍带着笑
意。
周随韵转过身,背对着他拉开橱柜,似乎在翻找替换用的床单,同时道:“你以前就说过
了,比起跟同年纪的人来往,跟年长的对象相处还比较轻松。”对方的口气变得有点微妙
,“就算喜欢上我之外的人,大概也是一样的基准吧?”
江从响心头一紧,慌忙道:“为什么要考虑这种事情?我之前也说过了,我只喜欢过你而
已,没有别人……”
“抱歉。”周随韵回头朝他走来,在他身边坐下,半抱着他自嘲道:“我以前常常在想这
种事情,我们分开之后这十年,或许你曾经喜欢上别人,跟我不认识的人谈恋爱,或者早
就已经忘记我了,而这都是我自己放任一切不敢行动的后果。如果不是那段影片外流的话
,我们的人生根本不会再产生交集。”
江从响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唯能从过紧的拥抱里体会对方懊悔的感情,心脏陡然一痛。
“跟你的经纪公司取得联络时,我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目的只有澄清事实的话,你未
必会想要跟我见面,所以……”
“等一下!”江从响毫不犹豫地打断对方,甚至因为感情起伏而不自觉提高音量,“我怎
么可能拒绝跟你见面!”
“这十年之间,我们从未见过面。”周随韵松开了抱着他的手臂,神情淡然,“况且这个
城市也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大。”
江从响登时哑口无言。
周随韵说得没错,他们之间这十年的时光终究是无法越过的一道阻碍,周随韵不知道这十
年自己私下是如何生活的,而周随韵的日常对他来说也是谜团,即使聊过这方面的事情,
也不涉及细节,江从响知道周随韵在加拿大住过几年,出道后的几年间,他们一直在海外
巡回演出,也在加拿大举行过公演,那一次或许是他们之间最接近的时候,可惜公演只有
数场便转移到其他巡演地区,直到后来回国,明明投身相同的产业,从事相似的工作,居
住于同一个城市,却一面都不曾见过,仿佛连虚无的命运都在有意无意隔绝他们的接触。
他想到这里,不禁苦笑道:“那时……你出国之后几年,我们在加拿大举办过公演,要是
那时你能来就好了。”
周随韵安静半晌,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重大的问题,半晌后突然道:“如果我说我去了呢?
”
“你去了?”江从响花了一点时间咀嚼对方的言语,霎时一愣,“等等,这不是开玩笑吧
?你是说真的吗?”
“你们第一次来加拿大时,开了五场公演,除了第一场没有买到门票之外,其他几场我都
去了。”
……都特地来看公演了为什么不愿意跟他打声招呼?江从响随即想起周随韵说过的话,因
为自己没有主动联络,所以周随韵也不强求接触,但在这种状况下,周随韵还真的去看他
演出的话,这一切就与他设想的不同了,周随韵是真的一直关注着他,从来都没有移开目
光。
回过神来,泪水已经落到床单上,浸出几点溼痕。
原来自己比想像中还在意这十年的分离,江从响原本以为一切都是自己的单恋,彼此之间
连开始的契机都不存在,但周随韵这番话让他醒悟,如果不是彼此之间不曾建立任何沟通
管道,缺乏表白的勇气,何至于浪费这珍贵的十年光阴。
“你、你那时真的来了?”江从响压抑著哽咽,“没有骗我?”
“没有。”周随韵大概是没预料到他的反应会这么激烈,有些紧张,轻轻拍抚着他的背脊
,“沈磬也知道。”
“他知道?为什么?”江从响不敢置信地道。
“他认出我去过你们的公演,不过他以为我是你的粉丝,也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交集。”周
随韵顿了顿,“除了加拿大那几场之外,我也去看过你们在其他地方举办的公演。”
江从响不必思索都知道对方没有说谎,周随韵没有必要编造这种谎言,沈磬也绝对不会配
合他人欺骗自己,所以这绝对是真的,这时江从响忽然明白,沈磬那句“对恋人诚实一点
不好吗”,或许就是在说这件事。两人当时完全断绝联络,周随韵可能感到难以启齿所以
才没有说出来。对方十年间一直惦记着他,连公演也去看过,完全理解真相的瞬间,江从
响几乎忘了要呼吸。
这是他幻想过许多次的情景,无论周随韵对他是喜欢厌恶或者毫无感觉,如果自己的歌声
能被周随韵听见就好了,如果对方还会被他的歌声触动情绪就够了……除此之外,江从响
不敢奢求更多。
“其实……”他有点窘迫,但意识到周随韵毫无保留地说出了祕密,现在是最好的时机,
机会不容错过,“我也去看过你。”
“什么时候?”周随韵难掩讶异。
“你之前去担任过选秀节目的评审不是吗?”江从响硬著头皮道,“因为是固定行程,我
悄悄问了你们每次录影的时间,就在电视台附近等你。”他说到这里,忽然感到一阵羞耻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不得不继续说下去,“那里离你们公司很近,走路不用十分钟,你
每次录影结束几乎都是走回公司再开车回家,我把车子停在路边,也没有跟车,所以你没
有注意到……”
说著说著,江从响忽然觉得这些行为很像跟踪狂……
……不,他就是跟踪狂。
周随韵至少还是特地买了票观赏乐团演出,听他唱歌,而他就只是坐在车里,隔着车窗,
默默注视著对方的身影,甚至还为此感到满足,如果是粉丝追星也就罢了,但周随韵是他
现实生活中认识的人,自己的所作所为听起来完全是变态才会有的行径。
江从响懊悔地遮住了自己的脸,沮丧中又有一丝绝望,“你能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听到……
”
“不能。”
江从响双手手腕被对方握住,强行拉开,他被迫直面周随韵的脸孔,那张脸上带着一丝奇
异的情绪,似乎对他坦白的真相很感兴趣,“只有这样吗?”
他咬了咬牙,终究投降,自暴自弃道:“你有出现的节目我全部都看了,也有备份存盘,
杂志访谈也是,全部都看了不只一次……你有参与制作的专辑跟单曲也全都收藏了……”
刚刚一时激动落下的泪水被对方的手轻轻揩去,周随韵凝视着他,嘴角微微扬起,“这么
喜欢我啊?”
“嗯。”
江从响别开目光,感觉自己的脸颊被捏了一下,周随韵凑过来,在他耳际低声道:“别哭
了,爱哭鬼。”
那嗓音满怀宠溺与爱意,江从响按捺不住激昂的感情,明明一点都不冷,身躯却仍不自觉
的颤抖著,直到被搂到怀里,对方的手安抚地摩挲着他的背脊,江从响才慢慢平静下来。
他一直觉得他们之间还缺乏什么,现在终于懂了,他要的无非如此。
江从响想过很多次,也曾经在冲动下开车来到周随韵的工作地点,隔着车窗,远远望着周
随韵所在的楼层,但他一次都没有开门下车,上楼去见那个人。
一次都没有。
江从响知道自己害怕什么,如果两人相见,周随韵摆出厌恶他的态度,或者就像遇到故旧
一般客气寒暄,彼此不复过去那样熟稔亲密,那是他承受不了的结局,所以他选择躲藏与
窥视。
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就像自己偷偷去看过周随韵一样,原来周随韵也悄悄去看过他的公演
,甚至不只一次,单单是知道这件事,江从响就满足了。周随韵跟他是一样的,因为顾忌
,因为在意,于是举步不前,几乎浪费了十年,现在江从响只庆幸这段时间是十年,而不
是二十年或三十年。
双方坦白过后,距离瞬间拉近了不少,都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江从响知道,这绝对不是自己的错觉,而周随韵的爱情表现也愈发明显,这让他忍不住思
考,如果他没有说出那些事,或许周随韵会以为这十年他根本没有记起周随韵,只是被牵
涉到丑闻中才不得不与他见面,过后才为错失良机未曾修成正果的初恋怦然心动,两人才
能走到正式交往这一步。
他想到这里,忽然记起一件事。
周随韵当年分明是准备好移民了,连大学也在国外就读,完全与他失去联系,江从响本以
为对方往后会在外国长住,可是周随韵却选择回国,甚至是在亲自买票观赏过他们的公演
,知道江从响组团出道的前提之下才回来,过后也没有与江从响联络,反倒以制作人的身
分重新踏入乐坛,短短几年内就打响了名号。
他原本以为周随韵是习惯国内生活而决定放下远在海外的家人,选择独自返国,但在知道
这十年间周随韵一直关注他时,这个想法却得打上问号了。
跟周随韵交往甚至暂时同居以来,他对恋人的日常行程全都了然于心,周随韵在这边似乎
没有特别熟稔的朋友,偶尔会联络的朋友几乎都在国外,多半是大学同学,独居的地方也
没有旁人拜访留下的痕迹,撇去上节目当评审不提,单纯喜爱制作音乐的话,在什么地方
都可以做,就算待在海外也可以远距办公,而周随韵却宁愿回国工作。
“我有一件事想问你。”江从响压抑著激动,嗓音却不受控制地微颤,“你是为了我才回
国的,对吗?”
周随韵微怔,微微别开视线,一语不发,可是江从响看得一清二楚,周随韵的耳朵有点红
了,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多了几分认命般的无奈与窘迫,这种由内而外的动摇根本
无法掩饰,唯独没有否认与抗拒;就算对方不出声,江从响心中也再无疑虑,为了避免让
周随韵陷入更加无措的情境,他努力忍住笑意,没有逼迫对方开口给出答案,只是嘴角依
旧维持上扬的弧度。
过了半晌,明显冷静下来的周随韵看向了他,“既然如此,我也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江从响茫然道。
“你在采访里提到的陪你刺青的暗恋对象,是我吗?”
……什么?对方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当初明明把那段采访剪掉了不是吗?
江从响震惊之余说不出话,面红耳赤,不由自主地闪躲著周随韵的视线,眼看对方握住了
他的手腕,没有放过他的意思,不得不承认道:“除了你还有谁?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我
根本没有喜欢过别人……”
“我知道。”
“知道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
“我想听你亲口说出来。”对方的声音里带着明确的笑意。
虽然侷促且窘迫,但一丝甜意也同样在心底缓缓扩散,江从响终究还是忍不住抬头去看周
随韵。彼此都已经是这个年纪了,刚才的对话根本不比一般高中生成熟多少,像情窦初开
的少年一般,为了恋情而不安徬徨悸动不已,小心翼翼地试探彼此,他深知自己处于感情
关系中展现出来的笨拙之处,还做了不少傻事,没想到周随韵也远没有他想像中的那样从
容自若不为所动。
被对方再次抱入怀里时,江从响终于有了自己陷入热恋中的实感。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