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最遥远的距离(下)(完)

楼主: oenn (著)   2021-08-20 10:33:18
最遥远的距离(下)
  回学校后生活依旧。
  这天于衡在实验室待得晚了。他叫出系统准备上传数据,等待老系统回神的同时,自己的思绪也有些发散。
  本来他和宋晋阳分属不同系所,宿舍以外的交集时间就不多。这学期他加入系上教授另外开的研究专案,变得比以往都要忙碌;宋晋阳也忙,前些日子还答应系上球队的征召,以前队长身分回去带新生杯的训练,平日又是练球、又是消夜的,几乎也都是到了很晚才回来。
  那日的事仿佛心照不宣,抑或刻意淡忘,两人之间谁也没有再提起。一切如常,却又好像有什么正一点点改变。
  比如,很奇怪的。
  他偶尔会在书桌上、背包里,或什么想不到的地方发现一两颗糖、几块巧克力甚至一大包苏打饼干。于衡知道能够这么做的只有室友,几次问了为什么,宋同学的脸立刻红起来,结结巴巴说著系上的谁又送了东西,太多吃不完。
  或是,很奇怪的。
  没有球训的周末,宋晋阳会窝在床里,抱着笔电敲敲打打,嘴角总是不经意微微上扬,却在发现他看过去马上瘪住,手下喀哩咔啦的,一阵装忙。某次于衡外出,发现东西漏了回头要拿,门才推开,宋晋阳撞鬼似地大力阖上萤幕,又用心虚的笑打哈哈带过。
  那模样就和偷偷谈恋爱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好吧,一点也不奇怪。
  暗恋,或正式交往中。他不确定。或许室友还得一面拒绝复数的追求者,不好意思当下处理那些零食,所以最后都丢来他这里;又照着宋晋阳别扭的个性,也许是觉得还不到时候,或者出于什么理由而不愿明说,才对他总是搪塞。
  其实宋晋阳大可不必如此。有时候他会想,如果室友不躲躲藏藏,也许他还更能释怀。
  大概,是Y市月老庙真的很灵验吧。不知道下次陪宋晋阳去还愿时,那部小绵羊还撑不撑得……不,陪着去还愿的人也不会是他了。
  系统好不容易换了画面,却是一连弹出好几个错误讯息。
  于衡无声地笑了笑,心底又是一阵苦涩。
  *
  一踏出实验室大楼,于衡隐约觉得有些奇怪。
  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刺鼻气味。
  校园内路灯熄了好几盏,也不知是不是同时故障,平时明亮的人行道笼罩在树影下,更添了几分教人不安的氛围;路上行人三三两两,或者交头接耳、或者蹙著低头滑按手机,却大多行色匆匆。
  他心头闪过一丝异样,但具体是什么也不明白,只是加快了移动的脚步。
  晚餐时间早早就过了,于衡放弃学生餐厅,直接前往校内少数灯还大亮着的便利商店。远远地看竟觉得有些刺眼。
  看了看几乎全空的鲜食柜,于衡抓走最后一颗饭团,想着该不该多买一盒豆浆来配,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是宋晋阳。
  接起电话,对面那头却是个女孩子的声音,抽抽噎噎的,一下子说学长受伤了,一下又说体育馆怎么了,他听不出个所以然,只问了是哪间医院,扔下手里东西,匆匆地就赶过去。
  那是一座与学校有点距离、稍具规模的大医院。于衡一下出租车便直接冲进急诊室。诊间人满为患,其中学生竟占了多数,不只病床里的,其他病患与家属或站或坐,也有几名员警站在一旁问事;医护人员穿梭其间,无不面色凝重,来来回回各自忙碌著。
  被这样的气氛影响,他也跟着紧张起来。
  诊间忙乱 ,于衡不好直接闯入每个半遮的布帘空间,只得站在入口处焦急地探头探脑。一名护理师前来询问,他匆匆报上宋晋阳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目光紧盯着诊间不愿移开半分,仿佛不找到他不甘心似地,又怕真的找到,却已经不是认得的宋晋阳。
  “……先生、先生!”
  护理师似乎喊了许多声,于衡回过神,连声道歉。
  “稍早已有医师前来看诊,将宋先生转至普通病房了。详细住院情形,您可以至那边的柜台询问。”
  “好的好的,十分感谢。”
  他拨通宋晋阳的手机,接的还是那个女孩。这回倒是不哭了,对方报了房号,也在电话那头引导方向,于衡一路疾步,若不是顾及院方规定,好几次都差点要跑起来。
  病房的门半掩著,于衡推开房门一个箭步入内,只见宋晋阳头上缠了一圈绷带,半只手也被夸张地綑起,旁边站了支点滴架,长长透明管线延伸下来,没入另一只没被包扎的手臂内弯。
  宋晋阳看见他,目露诧异,下意识地举起手挥了挥。于衡却是皱紧眉头,上前摁下那只乱动的手。
  “怎么样?发生什么事了?你还好吗?”
  宋晋阳笑笑。“小伤。刚刚做了清创和缝合,医生说手臂好像还有点骨裂,但不碍事,休养几天应该就会好了。”见于衡的仍紧瞅着他,又讪讪补充:“这个点滴……我也不知道,总之医生说了一大串,我就挨针了。”
  “不是练球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宋晋阳张了张嘴,还没说说话,隔壁站着的学妹已经呜哇一声大哭起来。
  “学长是为了救我们……体育馆突然烧起来──我们、我们不知道──我们在顶楼……太晚了……下楼的路被堵住,我……是我害大家……”
  仍是说得杂乱无章,学妹却坚持要讲。宋晋阳柔声安抚,一面补充说明,东拼西凑地才整理出事发经过。
  大约是体育馆二楼突发火警,那时球队正在天空操场打友谊赛,注意到火灾警报时已经晚了,尽管顶楼空旷,高温和建筑外围的浓烟仍在极短时间内瓦解众人的冷静。
  当时现场分为两派,几个人主张沿着逃生梯间往下,其他人主张原地等待救援。宋晋阳属于前者,但不放心留着的多数人,留下来几番劝说,才又带着被说动的人们向下逃生。
  起初一行人进行得很顺利,然而当队伍前段往第二层还下不到几阶,不知是不是起火楼层有人推开逃生门,浓烟与热气忽然一个劲地向上窜,宋晋阳率先察觉不对,大喊着要众人躲回最近的逃生门内,结果其中有人踩空摔下来,霎时场面一阵混乱,二十几人的队伍分成几段,分别进到不同的楼层等待救援。
  宋晋阳手上和后脑的伤便是那时候弄的,好在也只是些皮肉伤和轻微呛伤,并没有更严重的吸入性伤害。
  劫后余生,学妹哭得厉害,也许她还就是那个跌倒的人,这一哭不只为的是所有人都平安无事,大概更多的是愧疚。于衡能够理解,但仍耐不住心底那股烦躁,埋怨似地瞪了过去。又想起今天校内的奇怪氛围,更加懊恼这么大的事情自己竟然一无所知,若不是那通电话,他恐怕到现在都还不晓得宋晋阳出事。
  “那医生怎么说?要住院多久?家人知道了吗?你……”
  “没事。”室友剪断他的话,笑得还是那么明快,好像伤的不是自己。“我没事,真的。”
  宋晋阳轻轻挣脱被他摁著的手,反过来握住他的。“就是小伤。其实也不是真的需要住院,只是可能有点脑震荡,需要观察,加上又要吊点滴,就还是住下了。”
  “嗯……”于衡点点头。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抽回手,几次深呼吸才问道:“你手机呢?需不需要通知家人或……”他顿了顿,“或是什么人?”
  一旁的学妹却先出声:“对、对不起,学长的手机在我这。学长练球时,手机和贵重物品一向是交由我保管的。”
  于衡沉下脸,转头看过去。女孩像是有些畏怯,但还是吸了吸鼻子,说:“现在学长手不方便,电话是我打的,刚刚也是我自作主张接起来的……是我害学长变成这样,应该负起责任。”
  “瑾萱妳别紧张,没有人怪妳。”宋晋阳还是笑,笑得温柔。“于衡,你也不要那么凶嘛。是我自己没稳住才跟着摔下去的,当时太乱了,不是谁的错,而且我现在也真的没事啊,你看你这样学妹都要吓死了。”
  本来也没什么的,他知道,其实只要人没事,就什么都好了。
  可当宋晋阳那句话一出,他原先所有的紧张、慌乱、不安和恐惧一下子都成了怒意和说不上来的憋闷,胸中无名火起,热辣辣地烧着、灼著,喉头又涩又紧,对着室友那满脸的柔和,却又一点也发作不了。
  眼见学妹又要哭起来,于衡只觉得烦,转过身,忽地一阵晕眩袭来,脚下一软,突然就昏了过去。
  *
  他是被空调冷醒的。
  于衡轻声闷哼,抓着薄被往上揽,却觉得被子似有千斤重,怎么也扯不动。带着些许不甘愿,几番挣扎后睁开双眼,眼前的陌生景象让他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医院里。
  怎么回事?
  左臂传来细微的异物感,他举起手,上头有个简单的包扎,正困惑著,就听见身旁低低的咕哝。
  “一人一袋哦。”
  “什么?”
  “点滴,我一袋,你也一袋。”
  旁边咿呀两声,于衡循声侧过头,只见床沿的宋晋阳伸了半个懒腰,方才的声响便是底下的折叠椅发出的。
  “早安,逞强鬼。”室友半闭着眼,嘴角弯起大大的笑,脸上有着明显的压痕。“我们这样,是不是算扯平了?”
  于衡略略皱眉,试图厘清状况。
  宋晋阳只是笑笑,声音有些沙哑。室友指指旁边空着的点滴架,又比了比他左臂的包扎。
  “你啊,是不是又忘记吃饭?昨天忽然就倒下去,把我吓惨了。”说著,慢慢朝他靠过来,原本的笑逐渐敛下,眼底全是担忧。“平常都是你唸我,现在轮到我了。”
  他别过头,一时竟找不到话反驳。
  “算了,你也没事就好。健保卡呢?我去楼下帮你补办手续。”
  “在背包里……你女朋友呢?”
  “什么女朋友?”宋晋阳拎起他的后背包,“我开了哦?”
  “昨天那个学妹,你们不是在一起吗?”手机都能解锁了啊。
  宋晋阳像是对他话里的埋怨浑然未觉,一阵翻找后捞出皮夹。“瑾萱早上有必修,先回学校了。而且她才不是……啊!”
  一团纸球跟着掉出了来,轻轻向前滚两圈。
  于衡看过去,登时双眼圆睁,睡意全消。
  “等等你不要──”
  “我的名字?”宋晋阳弯下身,纸团在手里逐渐摊平。
  “月老庙,求姻缘。宋晋阳。果然终究有这一天。当断则断。宋晋阳。再见,宋晋阳。最后一次。至少还能是朋友。早知如此,我亦无悔。如果还有如……”
  于衡窝进被子里,微弱的哀鸣细不可闻。
  “于衡?”
  床上的蚕蛹持续蠕动。
  “于衡,你……暗恋我?”
  宋晋阳的声音愈靠愈近,于衡紧紧抓着他薄薄的遮羞布。
  “真的吗?你喜欢我,是吗?”
  “……闭嘴啦。”
  手下倏地一空,于衡来不及惨叫,室友已经飞扑上来。
  “等等、你的手──宋晋阳你是智障吗!”
  “天哪我不是在作梦吧……”宋同学不管不顾,一个劲地把脸埋进他胸口,“是真的吗?是真的,对吧?那个爱逞强嘴硬嘴坏但其实很温柔做什么都全力以赴认真的模样很帅气别扭起来又很可爱的于衡也喜欢我,是真的吗?”
  “你在说什……”
  宋晋阳抬起头,“我也喜欢你啊。”
  劈啪。
  于衡不确定,那是脑袋运转过热的断线声,还是心里某处爆出小火星的声音。
  我也喜欢你。
  宋晋阳说,我也喜欢你。
  喜欢他?宋晋阳?
  于衡一张嘴开开阖阖,好半晌说不出一句话。羞窘、错愕、震惊、疑惑,情绪接二连三,巨浪般冲袭而来。他呆愣在原地,任凭淹没,甚至连感到喜悦的勇气都没有。
  不是在作梦吧?那句话应该是他问的才对。
  “于衡,”怀里的人似乎捏了捏他,“下礼拜,陪我一起去找月老还愿好不好?”
  于衡愣愣看着室友。“月老?我们?可是你那个学妹……”
  “就说了瑾萱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喜欢的是你啊!”宋同学单手箍紧他。
  劈里啪啦。
  这下他确定了,那声音来自心口。可是在那之前,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弄清楚──
  “‘学长练球时,手机和贵重物品一向是交由我保管的。’”
  宋晋阳一顿,但很快意会过来:“瑾萱是球队经理。”
  “‘电话是我打的,也是我自作主张接起来的’──她有你的手机指纹?”
  “我还有设数字密码啊,是我唸给她的。”
  “系上谁谁谁给的、你吃不完的小点心?”
  “是……是我买的。谁教你一忙起来就老是忘记吃东西!”
  “那你为什么用电脑要躲着我?”
  “唔,那、那是……学弟们在给我出主意。”宋晋阳抿抿嘴,撇开目光呐呐地说。“我以为……月老传说失败了。”
  于衡皱起眉。
  “欸啊,总、总之就是这样啦!”宋同学忽然大声起来。“你知道我当时瞒得多辛苦吗?硬拉着你一起去Y市,防着你多买一份供品,还要假装很自然地邀请你一起向月老求姻缘,我──”
  宋晋阳回过头,对上他双眼的那瞬间,脸一下子全红了。
  “一个人、一个份供品、一条缘线,所以我就想说……我们共用一份,月老会不会就把我们的缘线牵在一起……”
  于衡转头闷笑,耳根红晕不比室友来的浅。
  笨死了。
  说的是对方,也是自己。
  两个逞强鬼,都笨死了。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