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最遥远的距离(中)

楼主: oenn (著)   2021-08-19 14:34:50
最遥远的距离(中)
  结果巧克力化得一塌糊涂。
  宋晋阳提着袋子皱着脸,只差没挤出两滴眼泪。
  “本日气温三十九度,车程一个半小时,你觉得呢?”
  “我的心意全白费了。”
  “也许月老会想试试看沾过巧克力的水果,新潮。”他伸手捏起德芙巧克力的外包装,底下像起司牵丝一样垂得长长,“材料现成、状况良好,真的不试试?”
  宋晋阳仰天长嚎。
  于衡还来不及多说两句,就被抓着转进巷口的糖果铺,百无聊赖地看着宋晋阳在里头左挑右选,最后买了五十元的哔哔糖和彩色小熊软糖。
  出了店门,马上踩进另一间水果摊。
  这回宋同学发挥了十足的撒娇功力,竟从推销力惊人的老板娘那全身而退,不仅同意他们只带走一颗苹果而不是一整盘,结帐时还另外折下一枝龙眼递给一旁发呆的他,脸上含羞带笑:“给旁边这位帅哥吃。”
  他头一次见识到何谓厚颜无耻,却不晓得这厚脸皮是宋晋阳多一点,还是没有拒绝老板娘的自己多一些。
  “‘帅哥’,我们是学生嘛,要省一点。”
  于衡罪恶感正盛,不予置评。
  接下来的南北杂货行离得也不算太远,反而是一路上几乎没看到卖吃的店家。于衡顶着有些发晕的脑袋,闷闷靠在店家门框边,后悔没坚持要先吃过午餐才北上。
  里头的宋晋阳穿梭在各式各样开口麻布袋与长筒塑胶袋之间,时而和老板搭个话,偶尔又向老板娘提些问题或夸赞几句,逗得老俩口乐呵呵的。
  他并不打算再次成为诈欺共犯,仿佛有意切割,稍稍背过身,仔细端详起一袋长得像发霉海带的东西。
  “那个……刚忘了问,供品……你也要准备一份吗?”室友不知何时走到近旁,语气讷讷,“虽、虽然我好像也差不多买完了。”
  “不用。”原来是黑木耳干。他晃着龙眼枝答得干脆,回头却见到皱成一团的脸,“干嘛?等一下你请客,我真的快饿死了。”
  “好!”宋同学马上绽开灿烂的笑。于衡不确定他有没有看错对方那瞬间闪过的,好像松了口气的感觉。
  *
  Y市月老庙果然不负盛名。
  小小的庙宇香火鼎盛,来往信众络绎不绝,或独自前来,或结伴同行,形形色色的人们脸上却都有着相同的虔诚。于衡不知不觉间也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宋晋阳邀请他一起参拜时,他也没作多想便答应了。
  炉前天公,主殿神尊,偏殿众神。他有模有样地学着宋晋阳的动作,点香,参拜,默祷,求的只是身心平安。
  对着月老那张慈眉善目的面庞,他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左右寻思,最后只在心中默祷:但愿月老祂老人家能够实现宋小朋友的愿望,给晋阳牵个好姻缘,从此幸福平安。
  ──他不求多,只愿那人顺心快乐便是。
  三炷香插进天公炉,两人双手合十,最后一鞠躬,算是走完整个参拜流程。
  庙埕依旧人多,来来去去的,也让阳光打在水泥地坪的反射变得晃眼。
  于衡瞇起眼,转头对上室友时忽地有些愣怔──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对方整个人都亮了起来,一对眼睛眨著眨著,笑意也在双颊刻出浅浅梨涡,像有什么好事正要发生,又像是什么计谋已然得逞。
  “怎么了吗?”
  “你……”他犹豫一阵,最后还是摇摇头,“没事。”
  于衡接过宋晋阳递来的结缘茶,感觉稍微烫手了些,才一低头,室友却抢先出声。
  “别吹!”
  他不解地挑起眉。
  “反、反正不能吹,直接喝掉就好……对了,你刚和月老说了什么呀?在主殿站了好久。”
  宋晋阳话题转得生硬,于衡这回倒懒得吐槽,只是淡淡瞥了对方一眼,心底莫名有些怅然。
  “讲出来还会灵验吗?”他荡了荡热茶,一饮而尽。“走吧,就吃争鲜,转角那间。”
  “欸?可是那不是学校后面就……”
  “没差吧。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饿?”
  “……你是在……生气吗?”
  室友说得小心翼翼,下唇咬得有些发白,甚至还伸出手往他的衣角抓,却又好似有所顾虑而怯缩。
  种种孩子气的举动让于衡不由得好笑,搥了搥室友,将背包向后一甩,率先步往街角那块黑红相间的大招牌。
  吃什么从来就不是重点。
  *
  约是两点半,过了午餐尖峰时间,店内冷冷清清,加上他们也只有两组客人,另一组还是正结帐准备离开的模样。几个躲在帘子后头的服务生见他们进到店里,忙不迭地起身走来,手背在后头擦了擦裙䙓,笑得有些尴尬。
  猜想是害得人家没了用餐时间,于衡下意识地说声抱歉。对方红著脸猛摇头,拿出小板夹领着他们入座。
  “现在回台上餐点比较少,建议用直接点餐的方式请师傅现做,也比较新鲜。”
  “谢谢谢谢。”
  宋晋阳就座后直接点了两碗味噌汤,以及鲔鱼、鲑鱼、干贝、章鱼等几样握寿司,都是他们平时常吃的那几样,还不忘为他多点一份茶碗蒸和双倍份量的玉子烧。
  “你喜欢吃蛋。”宋晋阳笑着,用的是肯定句。
  于衡忽地愣怔,僵硬地点点头,原本探向茶杯的手悬在半空,又不自然地收了回来。倒是室友察觉他的意图,俐落翻开杯子,扔进茶包注了热水又推给他。
  “听说现在有期间限定的烟燻鸭片,等一下我想试试。”
  宋晋阳也顺手分了酱油碟,桌面被敲出两声脆响,于衡一阵激灵:“什么鸦片?”
  “鸭肉片。你干嘛,还在想跟月老的悄悄话?”
  “没事。”他轻咳两声。
  正好服务生和师傅同时递上热汤和寿司,桌子一下子被食物堆得满满,对话也随着动筷就此打住。
  一段时间后,室友挑起新的话题:“欸,你记不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认识的?那时候你胸前没有挂名牌,我还以为你是学长。”
  于衡一顿,没想到两人今天竟想到一块了。他侧头看过去,语调平平:“有人明明不舒服还硬要撑,结果在医院吊了一晚的点滴。”
  “但某人为了照顾我累一整夜,隔天笑着说没事,转头差点晕倒。”室友很快接道。
  “绊到椅脚而已。”
  “三十九度半,别以为我没听见。”
  他略略皱眉,“……是你跑去跟护理站告密,不然我躺一躺就没事了。”
  “一躺就是两个整天啊。”
  于衡干脆放下筷子,赌气似地瞪着宋晋阳。
  “好啊,宋同学最了不起了。组员摆烂,deadline 前一个人扛下整份报告,逞强逞到需要室友一起赶两个通宵才做得完。”
  宋晋阳听完倒是不气,缓吞吞地拆开新一包芥末。“可是啊,那位室友瞒着第三天有大事不说,差点睡掉重要的考试。”
  “还不是为了帮你!”
  “我们系不像你们,没那么多有的没的考试,你早说我就不让你忙了嘛……”说著竟有点委屈,对着他垮下脸。“不过,还好后来考试取消了,我还帮你点到名。”
  “然后被助教当场抓包。”他冷冷道。看了看宋晋阳抿起嘴心虚的模样,暗自有些好笑,却刻意不表现出来,只接着说:“好在考试是取消了。不然被抓到你代我应试,我们两个没被退学肯定也有一支大过。”
  “那──那那那,之前的歌唱大赛呢?”宋晋阳鼓起嘴,回击似地,“你可是音痴耶?”
  “是你说被拱成主办人,办的活动却没人报名,觉得快搞砸了我才去的欸?”
  “嗯嗯,还好我临时帮你改报双人组合,我们一起上场,让于大帅哥不至于丢脸丢出男三舍。”宋晋阳像是颇为满意,嘻嘻笑着,又提了几个过去互相逞强的小事。于衡刚开始还会顶上两句,渐渐地只剩漫应。
  他忽地有些恍然。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他们读的又是不同科系,竟也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
  嘴上总说对方逞强,其实他们半斤八两。但若不是宋晋阳,自己这凡事以礼相待、与人相识不相交的个性,大学生活怕是要平淡不少;而与宋晋阳的这些日子虽称不上轰轰烈烈,至少吵吵闹闹、互亏互损,不知不觉间也有了不同于一般人的默契与情谊。
  这份情谊又是什么时候变了样,生出不该有的情感?他不晓得,更无从确认起。
  只是无论如何,差不多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忽然,宋晋阳大手朝他一揽,举杯凑到他面前。
  于衡瞇起眼,面前明明是热茶,却有了被邀酒的错觉。他端起自己杯子,只听见对方啧啧两声,说:“你啊,就是不顾后果老爱逞强。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
  茶汤金澄,入口温润,甘醇细腻,然不知是出于什么,茶至喉底竟生出苦涩。
  ──也不想想都是为了谁?本该这么回的,话临脱口却别扭起来,生生鲠住。
  “所以今天不是跟你一起来拜月老了吗?”他顿了顿,知道自己这话回得莫名其妙,又改口提起别的:“宋晋阳,你理想中的对象是什么样的?”豁出去似地。
  对方像是有些讶异,但还是撤开手,偏著头,没有想多久便说道:“懂我的、我也懂的,可以无所不谈,但是不说话时又不会觉得尴尬,总之就是相处起来舒服的。”
  于衡一愣,倒是有点好笑。“月老不会嫌弃你有说等于没说吗?”
  宋晋阳从回转台取下心心念念的烟燻鸭,左看右看,又拿了一盘玉子烧推到于衡面前。
  “才不会。我说得可清楚了。”
  “还有什么?”
  “很多呀。例如即使忙得昏天暗地,还是会提醒对方吃饭睡觉;生病不舒服时会帮忙照顾饮食起居,我们会记得彼此的口味,比如我爱吃皮蛋瘦肉粥但是讨厌吃到瘦肉……啊对,还有葱花。”
  宋晋阳掀开保鲜盖,将盐葱拨到于衡盘里,再从他那边切了半块玉子烧回来,“我们口味相同或互补都没关系,只要……”
  宋同学滔滔不绝、愈讲愈歪,到后来说了什么于衡已经记不太清。也不知道是自己出了神,又或是下意识地拒绝接受所有情报。
  他摇摇晃晃站起身,在室友──也许有、也许没有──错愕的目光下潦草收拾,踉踉跄跄离开餐厅,独自一人搭车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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