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创] 愿望

楼主: moongurl (昨天)   2021-07-19 01:34:30
愿望
收到那讯息时是加班刚开始的时间,约莫晚上十点,比晚餐还晚的食物还在胃里,跟繁重的工作一样还没消化完毕。
他只看了开头第一行就关起手机,然后继续工作。
下一次从工作中起身时,已是十一点多,他决定去买点吃的提提神。
深夜加班,从停摆的手扶梯步行往下,走到办公大楼的大厅,整条路只剩路灯还有对面那间超商,失眠似的撑着眼皮亮着惨白的灯光。
每次来这间超商,除了补货的物流车外,他极少遇到其他客人。他怀疑过,这家深夜超商可能具备某种结界。
这时间值夜班的超商店员,是一个看起来黑眼圈很重的中年男子,目测四十岁,因为总是垂著肩膀看起来比他178公分的身高略矮些。话不多,表情总是累极了,给人一种揉皱的纸反复摊平的感觉。
他想,自己在那男子眼中应该也是差不多悲惨的感觉吧,在这种大夜班时刻加班,同病相怜。
习惯性买瓶罐装蓝山咖啡提神,又多捞了一颗三角饭团充饥。看着柜台上摆着孤零零的罐装咖啡与饭团,那么点惨不忍睹的味道。
他在超商门口把这两样食物吃完,眼角余光瞥见店门外贴著旅游广告海报,写着“暑假了,森林在叫我!”小图是近来热门的南山松叶森林。
他停下脚步,面对那风景喝了一口咖啡。
自从某知名旅游Youtuber拍摄南山网美一日旅程后,这个原本默默无名的森林忽然一夕爆红。许多人都是想去拍阳光从松叶林间缝隙洒落,加上一点点山岚效果,宛若置身仙境的梦幻网美照。
店员拿着拖把拖着门口地板,他挪移脚步让出地面,发现店员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那张广告海报。
他不自觉脱口而出:“这地方根本没那么漂亮,照骗啦!”
店员“喔”了一声。
难得的对话看来又要尴尬的结束了,他挽救什么似的多说几句:“我在那个县市读大学,偶尔会跟同学爬南山健行。现在公共汽车都可以上去,跟上阳明山差不多。”
店员点了点头。
感觉自己已经起了一个头,得背负任务完成它:“我们以前去南山玩,根本不会去那个松叶森林,都是去‘如果海’。”
“如果海?”店员向来冷漠的表情难得出现松动。
被鼓励到的他接续:“其实‘如果海’是一座湖,就像是在森林里面的向天湖,只是那个湖的名字叫‘如果海’,很妙吧!”
“为什么叫‘如果海’?”
“会说是海,是因为那个湖在月光下会有银蓝色的波光,看起来很像海面。”
店员露出狐疑表情。
“那个湖有个传说:只要在有月光洒下的时候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不过有个规则。”
他停顿一下,说:“许愿的开头要说:‘如果’,这就是‘‘如果海’’的由来。”
说完这些话,他感觉脸上有些燥热,像是在对着一个成年人唱儿歌那样,有种出糗的感觉。
店员一脸无聊,敷衍的点了点头,提着拖把与水桶回店内。
他赶紧把吃喝完的垃圾扔进垃圾桶,回公司继续加班。
今晚真的太多话了,走回办公室时,他终于忍不住打开手机查看那讯息,漆黑无光的廊道里,一小格幽幽的蓝光投影在脸上,像深海里的萤光水母,在夜晚的办公间飘荡。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今晚特别不寻常,因为收到了那封讯息。
一位疏于联络的大学好友传了讯息给他,说今年同学会要去南山新开的露营区露营。
“我们可以再重温一次‘如果海’,看看那时许的愿望有没有成真!”对方的讯息这样写着。
他正要输入拒绝讯息,对方仿佛同步感应到他的心声,下一行字跳出:“白,你今年你要是再拒绝,我真的会以为你讨厌我!”
僵直的手指怎么也送不出那句“我要加班”,最后还是一一删去,回一个“好”字。
我怎么可能讨厌你呢?
他叹了一口气。
他们毕业那年,南山只是山友的待办清单之一。近年南山却摇身一变,规划了许多爬山活动,也设置完善的森林露营区。
算算,今年毕业十年了。
十年之间,同学们的落差有多大呢?
开车抵达时,停车场几乎是满的,今天应该是同学会将整个露营区包场,从停车场里的车辆,可以观察出这几年同学们的人生变化。
不过十年,有人创业成功,豪车一辆辆的换。而他依旧深夜加班。
真是残酷呐,这就是他之所以不喜欢同学会的理由之一。
他面无表情的倒车,停在一台BMW3系列旁边,开门时非常小心,就怕自己租来的Altis撞坏刚打好蜡,反著光的崭新车门。
想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拿出戒指套在中指上。
那是前男友送的,他们已经分手一年多了,如今此人对他而言的意义只剩伪装成非单身。
他厌烦他人探问自己是否单身,他对其他人的感情状态亦是不感兴趣。
除了那个人。
“白!快来!”那个人朝自己挥手。
他没错过其他同学看见他出现时的诧异神情。
慢悠悠的走到自己那一帐,对那人微微一笑:“嗨,阿星,好久不见。”
大学室友阿星朝他递上一罐啤酒,热情道:“来来来,先喝点饮料。”
其他人吐槽:“才刚报到就在喝了。”
他看着阿星比记忆中圆润的双颊,笑笑地接过啤酒:“谢谢。”
谁能想到,他们俩距离上次见面,是前年的事了。
可爱的酒窝犹在,笑时眼角多了点笑纹。然而阿星叫他的模样,仿佛他们还在大学时期,一个眼神就知道下堂课要翘去哪。
他注意到对方不著戒指的手指,问:“你女友咧?”
阿星抬起微红的脸,问:“你指哪一个?”
“上次你带去班长婚礼的那一个。”
“啊?”阿星一脸困惑,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神情哈哈大笑:“早就分了,欸,我已经单身一年多了!吼,你真的没在发搂我耶!”
阿星抱怨似的用力捶了他一下,他苦笑。早就取消追踪阿星的所有动态,这样就不会有不必要的心情。
阿星盯着他手上的戒指,问:“你呢?有伴了?打算结婚吗?”
他微微笑:“还不想结婚。”
“潇洒喔!”阿星以一种好哥儿们态度熟练的揽过他的肩膀,带着他一边走一边叽叽喳喳停不下话。
同学们携家带眷的参加同学会,孩子们闹哄哄的尖叫声让他头痛。他以社交性的笑容与其他人交谈,他知道自己可以表现的不着痕迹。
他们这年纪聊的不外乎就是家庭、健康、股票以及工作。十年前的大学聚会,他们在比谁喝酒快,如今他们一脸严肃的讨论健检与寿险。
他趁大家在相互推荐整骨师与养生疗法时悄然离场。
漫步到附近的湿地保护区。一抹山雾淡淡的缠绕,炙热的暑气降温。林道树荫编织成一片清凉的绿意遮蔽,周围是树蛙嘹亮的立体环绕音效,与如浪的夏蝉双声道唱和。
我为什么在这里?
他看着闪耀金属光带绿色的蝴蝶翩然飞过。
大学时来南山时见过,这种蝴蝶叫翠灰蝶,又称森林里的绿宝石。绿宝石优雅的栖息在树干上,隐隐闪动着光芒。
他尾随翠灰蝶的飞行,绕过一个树丛后,居然看见一个隐密的小湖泊。从没走到这一区,没想到这山里除了‘如果海’外,还有另一座湖。
深邃绿的湖心,倒映着蓝天里随风飘移的云朵。
蝉浪、蛙鸣,还有恼人的世俗都退得很远了,风吹拂过树叶的声响沙沙作响,有点像海水拍打沙滩。
闭上眼,仿佛连气味都是沁绿色,一股非常怀念的感觉袭来。
回忆那阵风,吹过树叶连带着震动枝枒。霎时阳光筛过林叶,无数光点纷纷掉落满地。
跟阿星第一次来南山,也是夏天。那是大三临时起意的夜冲。
位于乡下的大学,周遭只有一片田野。学长姐说南山的日出很美,看过才能算真正毕业。
忘记是谁说,那就去看看吧。一群无所事事的热血大学生纷纷附议。当时阿星有个外县市的女友,非常介意他与女生共乘一台机车。本来阿星自己独自骑一台,没想到那天机车坏了。
结果是他载着阿星一起夜冲,他还记得山路过弯时,阿星抓着腰间的感觉。
他们一群人四点时上山发现太早,不知是谁提议要去‘如果海’瞧瞧。
两两成一小队,在漆黑的林间前行。女同学紧揽著男同学手臂,可谓福利满满。
胆子最大、方向感最好的阿星,领着众人前行,十几人呈一小队龟步移动。
当众人抵达‘如果海’,大家都被震慑了。
只见银白月光洒落湖面,波光潋滟,有种妖异的美感。
女生们兴奋的说:“听说在‘如果海’许愿,愿望会成真喔!”
男生们质疑着:“真的假的......”
班长振振有词:“我直属学姊说,上次在这边许愿交男友,结果隔不到三天就交到了!”
“这是月老吧!”
“没根据吧!”
阿星忽然出声,一脸坚定的说:“是真的,我直属学长也这样说。”
阿星说的话总是有莫名的公信力,其他人忽然就被说服了,对着那湖许愿。
他站在一旁,看着众人低垂著头,一脸严肃地对着湖喃喃自语,觉得情况诡异极了。
阿星却回过头对他说:“白,你知道许愿的规则吗?”
“不知道。”他也没有想要许愿。
阿星一脸认真的说:“许愿的起手式要说‘如果’。”
“所以这座湖才叫‘如果’海吗?”
阿星点头,并且催促他:“难得来了,快许愿吧!”
他望着阿星闪烁的眼睛,勉为其难答应。
看着平静的湖面,荡漾著银白色的月光光点,内心默默想着那长久以来,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如果——
“要说出来。”
啊?
他看着一脸认真的阿星,又问:“真的要说出来?”
阿星点头,往旁边一站,“我站远一点就不会听到你说什么了。”
太闹了吧......他看着刻意距离一点五公尺远的阿星一脸“快啊”的神情,只得继续。
他的声音很轻很轻,以自己都听不到的音量说。
如果,你能爱我就好了。
许完愿并没有充满希望的感觉,反而更加哀伤。
他看着湖面,感谢黯淡的森林里,没人能看见此刻他脸上的表情。
一定很愚蠢吧。
看完日出后,一伙年轻人下山去吃校门口旁的永和豆浆。吃完后各自回宿舍补眠去。
回宿舍的路上,浅浅的天空里还能看见淡白色的月牙。他跟阿星同为两人房的室友,彼此看起来都很疲倦,没有多说什么,梳洗过后各自躺床睡去。
感觉才刚躺下,闹钟就响了。
有人摇晃他要他醒来,应该是阿星吧。
他听见阿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白,早八的必修要迟到了。”
他没回应,身体沉得起不来,眼皮睁也睁不开,好想翘课。
然后感觉一个软软的东西贴在自己的唇上。
当他意识到那是另一人的吻时,眼睛睁开了,瞬间不知自己醒了没。
阿星红著脸在吻他。
他看着阿星镜片后炯炯有神的双眼微微湿润,自己伸出手把那碍事的黑框眼镜拿下。阿星的脸更红了。
管他是不是梦,他贴著阿星的唇,继续完成这个吻。
那个愿望,成真了。
这辈子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跟民乐透头彩差不多的机率。
长年暗恋的直男好友,居然爱上了自己,这机率能有多高?
他问阿星:“你怎么会喜欢我?”
阿星结结巴巴说:“一直都觉得你很帅啊......”
“你不是喜欢女生吗?”
“我女友......最近在跟我谈分手。”
阿星长长的睫毛在自己的掌心里煽动,痒痒的,搔进内心深处。
应该感到高兴的事,一切顺利到有点诡异。
他半喜半忧半逃避的说服自己,只要接受此刻的事实就好。他辛苦暗恋三年,总值得一些回报吧。
阿星闷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gay。”
他看着阿星垂著头很丧气的样子,捏了捏他腰间肉:“先跟我试试看,你就知道了。”
阿星望着他的眼神很焦虑,他揉着对方软软的脸颊,宠溺的说:“这段期间我们可以秘密交往,不会影响到你的生活。”
阿星点头。
对外,他们还是好哥儿们,平日抬杠闲聊,分组作业默契十足。回到宿舍关上房门,他们是可以接吻、拥抱、抚摸,睡同一张床的关系。
他的心情起伏比以前更剧烈了。有时候心里充满幸福,抱着阿星就觉得抱着一整个世界。有时候莫名的愧疚, 好像自己许的愿望改写了阿星的人生。
更多时候,他感觉恍惚,自己好像还在一场过于美好的梦里,没有醒。
直到毕业典礼前夕,得知阿星申请去美国的签证下来了,才猛然想起阿星要去美国攻读研究所。
原来,愿望也是存在有效期限的。
他没有去参加毕业典礼,因为骑车时思绪神游,没注意到号志由绿转黄,就这样被加速的小客车撞上。
当身体被抛在半空中时,时间仿佛定格了,难道这就是人生跑马灯吗?
他的脑海里只有偷偷亲吻自己被抓包时,阿星羞红的笑脸。
他躺在医院,面无表情接受同学们的慰问。大家都以为他很痛所以才表情凝重,其实只是断了一条腿而已。
阿星没来,只有来一通电话说自己忙着搬家,要提早启程。
医院外的蝉声好响亮,浓烈日光的日光洒满床上,搁在肌肤上一阵子便感觉烫手。
“有空来找我啊,带你出去玩!”
“一定去。”
“可以常打电话给我啦,不要只是脸书按赞。”
“好啦。”
他们没有说话,静静的在电话两端听着彼此的呼吸,他从对方的呼吸中感觉到紧张情绪。更多的想说的、该说的话语满溢胸口,这无声的空白让他快要窒息。
他们终究只是言不及义的说著,言不及义的话语。
他知道不见面是阿星的温柔,也是阿星的残酷。
就让一个吻揭开关系的序幕,一通电话没有明说的结束。
好喜欢你啊,可是得让你走了。
这段许愿来的感情。
如果把这段爱情当成突如其来的幸运,也许就不会感到悲哀了。
风好咸的,云也是。
他情愿蝉声更响亮些,能够遮掩他的哽咽。
知道阿星在时差15小时的加州,当此端午后艳阳高照,那端夜色正浓。
他刻意克制联络的次数,从每天一段讯息,逐渐减少成一周敲一次、两周敲一次。就连在脸书照片上按赞都要想好久。
阿星也感觉到了吧,话语的温度也慢慢冷淡下来,变成笑脸表情符号。好像在他意识到愿望失去效力那瞬间,他们之间已经出现了时差。
他看着阿星交新女朋友,照片里甜蜜凝视的笑颜恍如隔世。时间让内心的东西慢慢冷却,可是自己还是按下取消追踪键。
他承认自己是个伪君子,没办法承受阿星挂著稳定交往中的状态。
这些年断断续续的联络,他换了三家公司两个情人,阿星博班毕业后拿到合作厂商的offer,留在当地继续拼搏。前年班长结婚,他们见了一面,没多聊什么。
最后他还送阿星与他女友到捷运站,看着他们提着喜饼牵着手离去。
才刚走回有讯号的地带,手机便震动起来,是阿星。
“白你跑去哪了?”对方声音有些激动:“我差点要去报警,以为你山难了!”
他哑然失效:“没这么夸张吧,我刚刚出去散步,收讯不好。”
对方安静一会,声音没好气的说:“快回来啦,要来准备营火晚会了。”
时间过得还真快,只是沉浸在回忆片刻,转眼天色向晚。
对于他忽然失踪,阿星好像真的不太开心,对他的语气与动作都很僵硬。他凑过去刻意几讲个冷笑话,像哄女友那样,迎来几个白眼。最后只得接连赔不是。
“哼,我才没有担心你。”阿星气呼呼的灌了一口啤酒,他笑笑接过阿星手上那瓶喝了一口。
一切都是如此自然,像大学时那样,他们共喝一罐啤酒。
阿星脸色稍好一些。然后又抓着他进入其他人的小圈圈聊天。
他不喜欢这样的社交,但有阿星在,他可以忍耐。
天色已经黯淡,为了保护山林,他们以营灯取代营火。不知是谁起的头,说起那年夜冲南山追曙光的往事。
班长问:“欸,那次阿星带我们去‘如果海’,有谁许的愿望实现了?”
班上最吵闹的猴子愤愤说:“我还是没脱单啊!”
“不过我许愿期末有欧趴,结果成功耶!”
“真假的啦!所以许愿真的会成功?”
气氛忽然热络起来,众人开始一一互问当年许的愿望有没有成功。
班长转头问:“白,你的愿望有成功吗?”
他一愣,笑了笑:“没有。”
猴子凑过来问:“你许什么愿望?”
阿星转过头看着他。
他喝一口啤酒,“我忘了,反正,应该是不重要的愿望吧。”
班长又转向他身旁的阿星问:“阿星,你许的愿望有成功吗?”
阿星抓抓头,干笑着:“我也不知道耶。”话题从阿星身上轻轻掠过。
他无从解读阿星此刻的表情是什么,就像他从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用一个吻跨越朋友关系,又用一通什么都没说清楚的电话结束这段关系。
“欸,我们今天还要去‘如果海’看看吗?”
不知是谁提议著,立刻引起热烈附和。
阿星凝望他,眼里满是期待:“白,你要去看‘如果海’吗?”
他垂下眼神,说:“还是算了吧。”
“真的不去?”阿星眼里盛满失望,而后偷偷附在他耳边小声地说:“那我们晚一点再去看吧。”悄悄话让他耳根好痒。
阿星对着其他人,依旧笑嘻嘻的说:“各位,我们八点在这边集合,让小弟我来带路!”
听着外头欢腾的人声逐渐远离,他不禁苦涩一笑。
与阿星分手后他曾独自重返‘如果海’。
不知是他变了,还是环境变了。记忆中那妖异惑人的神秘湖泊,不过是一池混浊的小湖。没有月光倒映在湖面的波光,也没有夜幕星空闪烁的迷幻。
像是离开那一晚,所有魔法都失去效力。眼前赤裸的画面提醒自己,醒醒吧,现实就是如此不堪。
那一晚的‘如果海’,早就不在了。
与其见证与记忆相差甚远的‘如果海’,他情愿没有来过。就当作他曾经有过好运,与阿星在一起过。一切停在这里,多美,多好,不是吗?
夜晚活动歇息,大家各自回营帐,外头人声逐渐散去时。与他同帐的阿星揭开帐,一脸神秘的样子:“白,等他们都睡着后,我们就出发!”
他并不想去,却无法拒绝阿星充满渴盼的眼睛。
该不该告诉他自己曾经去过呢?话到嘴边还是吞了回去。
说什么都无济于事,只会显得自己更加狼狈而已。
蛙声虫鸣交织的夜里,话语逐渐淡去。睡意袭来时,肩膀被摇了一下。
“白,出发囉。”阿星说。
他揉揉眼,穿上薄外套,跟着阿星离开帐篷。
星光在无光害的山里格外闪亮,仰著头仿佛就会被无尽黑夜吞噬似的。他拿着手电筒跟着阿星前行,尽管内心还是很抗拒,也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约莫十分钟,‘如果海’到了。
眼前的‘如果海’,让他说不出话。
澄净的银色月光碎钻一样铺满深邃蓝的湖面,夜里的风狭带着露水的清凉从鼻尖拂过。
他睁大眼,看着与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梦幻湖泊,几乎要怀疑自己前几年看到的,是不是同一个‘如果海’。
“跟你记忆里的一样吗?”阿星笑着问。
他看着阿星眼尾的笑纹,心情有些澎湃。
“我以为,会变很多。”他缓道:“现在觉得,有些一样,有些不一样,我也说不上来。”
“那,”阿星问:“你真的忘记当时许什么愿望了吗?”
“其实,我记得。”
阿星笑笑地望着他,没问。
他却忍不住轻轻的说:“我想许什么愿,都不重要了。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再许一次?”
他苦笑摇头。
阿星迳自望着湖面,叹了一口气。
“那我来许吧。”
不打扰对方,他悄悄退了两步,仰头望着圆满的月亮。
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世界里,此刻他最想许的愿望是,如果时间能够停止,那该有多好。
“嘿,在想什么。”阿星走到他身边,缩著肩膀戳著双手。“夏天的山区还是很冷耶。”
他不由分说脱下外套给阿星,阿星看着他穿着短袖,摇头:“你把外套给我穿会感冒啦!”
他硬是用外套罩住阿星,强势的说:“我有在运动,底子比你好太多。”
阿星蜷缩在自己的外套里,看起来像被他拥抱似的。他别过眼,刻意轻松的说:“抱歉啦,工作很忙,一直没时间跟你联络。”
“嗯,我知道你工作忙,常看你加班后在脸书抱怨。”
他干笑两声:“你呢,何时要回美国?”
“我这次回来,就不回去了。”
他猛然望向阿星:“真的?”
“刚好申请公司外派回台北。”
“太好了。”他是由衷为阿星感到高兴,同时微妙的感到苦闷。也许是知道,就算阿星回到台湾,他们之间也不可能回到过往了。这让他心头发酸。
接着是长长的沉默。
阿星忽然开口:“白,你猜我许什么愿望?”
“我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月光照亮阿星的眼睛,清澈无比,看起来好像他认识的那个少年。
他从那双闪动光芒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那股心头萦绕的心酸慢慢侵蚀了自己,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知道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都这么多年了,一切都没意义了。”
他说:“‘如果海’这件事,本身就很可笑不是吗?”
阿星轻声问:“因为你现在已经有伴了吗?”
感觉阿星在看着自己手上的戒指,他索性点头:“嗯,我有伴了。”
“这样啊,”阿星垂下眼眸轻笑:“那我的愿望失败了。”
可能是晚风真的太凉了吧,此刻,他的身体与声音都在颤抖。
“你的愿望跟我有关吗?”
阿星没有看他,蹲了下来,以轻松的语气说:“是啊,但现在你已经与我无关了。”
“是我想的那样吗?阿星。”他走到阿星身边,轻轻抓住对方的手臂,感觉到薄外套下的肌肤震了震。
阿星抬头对他笑了一下,说:“可能是吧。”虽然不是很清楚,但他发现有些不自然抽动的嘴角。
那是阿星要哭的时候会出现的表情。
“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来医院看我再走?至少见一面也好。”
“我害怕。”阿星吸了吸鼻子:“当时发生的一切,都让我太害怕了。我以为我们就这样散了,也许对你对我都好。”
“那你之前交的女朋友......”
“我试过,但我放不下,所以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收场。”阿星抽出手臂,看着慢慢往东方靠拢的月亮,说:“我们该回去了。”
“阿星,你是指,这么多年你一直没放下我?”
“嗯,是啊。”
响亮的虫声蛙鸣瞬间静音了,他只听见自己心跳好大声,像是还在那个不真实的梦境里,他既迷惘又急切,想从那人口中得到更多证实。拉住想离开的对方,心跳如擂鼓砰砰砰捶打着。
“你不要走啊!”
“你不要再问了啊!”阿星看起来快哭了。
他抓着对方,“我只是不敢相信你对我......我一直以为,那只是许愿成功而已——”
他盯着眼前的湖泊,熟悉的感觉窜升,与下午无意发现的无名湖泊叠合,又与第一次阿星带他们去的‘如果海’叠合。
好像,瞬间懂了,那些他以为的幸运,从来都不是突如其来的神蹟。
阿星哽咽的说:“那个‘如果海’其实——”
他截断阿星的话:“我现在没有伴,那戒指是骗人的。”他揽住对方肩膀,手掌心轻轻把那张脸扳回与自己对视,看见一张带泪的脸庞。
他温柔的擦去对方泪痕,眼前的视线却逐渐模糊。轻轻牵起阿星的手,笑着说:“就当我的愿望成真了吧。”
那双圆亮的眼睛瞠大,这一瞬间,他们已经读懂对方内心所有没出说口的话。
这么多年后,他终于明白,此刻涌动的情感,才是称之为奇蹟也不为过。他们有什么理由再次错过呢?
“愿望成真了呢。”阿星说。
“嗯,是的。”
愿望成真的味道,是咸的。
end
作者: whereischild   2021-07-20 00:16:00
所以我说,单身就单身,戴什么戒指装什么有伴啊,差点错过爱情,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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