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满二十岁的时候,他终于自行申请,把名字改成了刘止襄。
“纸箱?BOX?”
“不是……你那什么烂品味,金庸都读到膝盖去了吗,”他故作恶毒地嘲讽:“难怪
你写的歌都不卖!”
“好好好,你的品味好。所以呢,哪个牌子的纸箱?”
“……我不想和你废话。”
若人生是部电影,在十八岁这段就必须使用慢镜头,然后直接淡出到黑幕,唱片尾曲
。
让这辈子只剩青春,所有余生都止步。
那时的刘止襄还没成为厌世系创作歌手,当年他还叫刘廷宇,有个同天生日、但长他
很多岁的结拜干哥。
整个青春期,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和那家伙同日赴死。
#不思华年
“来啦……”
“不要。”
“厚唷你来嘛。”
“来屁来啦,我一个连车都不会开的专业副驾去陪你考个鬼驾照啊?”
“你可以来为我加油啊!”
“好喔,一二三,加油加油加油!GO!”
庄瑞哲豪气干云地大喝一声,抓住刘廷宇的手完成了一场单人give me 5。
刘廷宇:“……”
“掰!18岁生日快乐噢,考到记得来店里,哥请你喝酒啊。如果考失败……就来喝闷
酒吧。”
“喂,庄瑞哲!你至少唱个歌再把蛋糕吃了……”
“弟啊,你都成年了还这么不懂事,哥哥不开心啊。要我吃蛋糕可以,把上面的该死
蜡烛给……”
室外足音响动,庄瑞哲的手还没摸上门把,门就开了,刘廷宇他父亲的舅舅──秦轩
,拎着个袋子走了进来。
啧,电灯泡!
自以为没人看见,刘廷宇偷偷翻了个白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照礼数喊了一声。
“……舅公。”
秦轩看了看桌上的蛋糕,默默摘了上头昭示庄瑞哲真实年龄的数字蜡烛,扔进垃圾桶
,又从手上的袋子里拿出两支数字蜡烛,插了上去。
18岁。
年届不惑的庄瑞哲面露喜色:“知我者轩哥!”
正港的十八岁幼齿少年刘廷宇:“你要不要脸啊!”
“唉呀呀,我们不是同天生日吗,一起庆祝啊。噢耶,十八岁!来唱歌吧,舅公!”
听见某两个字时,秦轩那副与刘廷宇相似六分但又更为稳重的眉头不以为然地挑了挑
,可在庄瑞哲看过去时,又恢复了柔和宠溺的线条。
“你们唱,我先去载订好的披萨。”
倒非秦轩孤僻不想一起庆祝,而是今天那两位寿星兄弟原就打算独处。不过庄瑞哲近
年来庆生的地雷就是提年纪,秦轩想起这事便路过来救个场--刘小弟毕竟是他外甥的儿
子。
“对了,”临走前,秦轩看着庄瑞哲又补了一句:“廷宇等等还要考驾照,你们吃归
吃,别灌他酒。”
“不干你的--”刘廷宇小时候还挺单纯好骗,和舅公关系也不差,可青春期后,他
就开始莫名看秦轩不顺眼。
“安啦,”庄瑞哲兄友弟恭地一手搭上刘廷宇肩膀:“庄哥我识大体,他考上前的饮
料绝对只有可乐!”
秦轩点点头,便关了门。
#
刘廷宇软磨硬泡,总算在成功考取汽车驾照的一个月后,卢到他拜把大哥庄瑞哲答应
成为首发上路处女航的试乘贵客,兼第一位坐进他这辆新车副驾的上宾。
“刘小公子好阔绰,车子不便宜吧?”
地下停车场光线昏暗,庄瑞哲关上车门后看了看,一时找不着安全带扣在哪。
刘廷宇整个人都挤到庄瑞哲身上,故意近距离盯着他看了三秒,才把视线移向门边,
伸手慢慢拉出副驾旁的安全带,又慢吞吞地为他系上。
庄瑞哲全当身上那少年快撞破皮肉的心跳声不存在,随口问道:“音乐咧?啊车谁出
的钱?”
“我爸是有付……”
见对方一脸投对胎真好的了然微笑,刘廷宇莫名就生出一种被看扁了的少年心性,立
刻不服气地解释:“我工作以后会分期还啦!”
“哇喔,好上进。”
“我觉得你在讽剌我?”
“怎么会?”庄瑞哲又笑了:“我觉得很好啊。自立自强,才不会活成靠爸巨婴。乖
~”
刘廷宇的语气不服中又带了点恼恨:“大哥,我十八岁了,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
”
“那怎么办,当你小侄子好不好?还是小孙子?”
“并不好笑!”
“没在逗你笑啊,我和你爸只差一岁耶。”庄瑞哲仍是笑着,只差没说我还是你舅公
的男朋友。
“……”
“所以说音乐咧?”
“呵呵,我车刚买,音响里只有你的歌,真的要放吗?”
“放啊,你该不会以为庄洨大师你哥我会听到自己的专辑就害羞?”
从小侄子、小孙子的辈份差又回到了“你哥”,刘廷宇幼小的心灵获得了可悲的满足
,他看了眼放在后座的吉他叹口气,开了音乐。
“出发吧!”
#
“上哪?”
“先去乐器行,帮我换弦。”
“弦我有啊,不用买。”
“你的一定是钢弦,我要用尼龙的……”
刘廷宇没少玩过庄瑞哲的吉他,但老嫌钢弦太利,按久手会痛。
“讲多少次了,你既然学民谣,那种偷吃步尼龙弦是想按到几岁?而且还比较贵!”
“现在你手掌已经比我宽了欸,嫌什么痛啊,早点练钢弦技术才上得去,音色也比较
亮……”
“我就高兴,你管我!”
“练不好是你的事,我管个屁?但老子不想再替好好的民谣吉他装尼龙弦了。”“今
天我教你,以后自己换。”
“我就想要你换啊,大不了我当你专属司机,这辈子随你差遣……”
“年轻人!有点志气!”
“哥是怎么教你的?不要乱立这种工具人flag……”庄瑞哲点菸:“庄洨大师的司机
早在你长毛之前就额满了,下辈子早生点再来排队吧!”
#
买了整组换弦工具后,庄瑞哲又被刘廷宇载去进行一场名为飙车的兜风。
他也没问去哪,只是看着仪表板上愈冲愈高的时速,轻轻吹了声口哨。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冷门专辑被当成驾车BGM时居然能如此催生热血。
他又看了看公路上的里程碑,记下了位址。
刘廷宇开车其实挺稳,毕竟那什么处女航都是假的,为了载好庄瑞哲大爷,他事先早
就上路偷练过不下百遍。
……明明是想把他护好的。
可这时听着那人的歌,身边载着那个人,却忽然有股干脆就这样开出护栏、撞山去的
冲动。
这荒谬的想法才刚闪过脑袋,便见庄瑞哲掏出了手机开始滑滑滑。
说好的专业副驾呢?这时不是该陪驾驶好好地聊天解闷吗!
刘廷宇不爽了:“你在干嘛?”
“喔,我留个遗嘱,好歹让你舅公知道上哪替我收尸?”
“……”
一句舅公,完美让原本临近沸点的情绪像热铁瞬间被扔进冰水,刘廷宇的小心脏滋滋
冒烟,车速骤减。
#
开下了支道,迎面便是沙滩和海。
“唷,风景不错。”“下去走走呗,哥好像还没陪你捡过贝壳?”
他们先是玩了一小时的水,接着上岸找个阴凉处休息。
庄瑞哲大灌了两口啤酒,然后抹掉汗、洗了手,拿过刘廷宇从车上带下来的吉他一根
根帮他换上钢弦,递了回去。
刘廷宇摇摇头:“你弹。”
“蛤,你还想听什么?”
“随便,你唱的都好。”
“在车上听不够?你已经把我所有的歌放完了耶。”
庄瑞哲没答应演奏,他搁下吉他,弯下身挖了把湿沙子,开始捏沙球。
“不够……”他怕是永远都听不够。刘廷宇抱怨:“而且上月我生日,你都没送我礼
物。”
“巧了,那天我也生日。”
“还有我考上大学了,你也没表示。”
“公平啊,我考上大学时你也没表示。”
“那是我还没出生!”
“……对厚!”庄瑞哲满脸恍然大悟:“好吧,刘小弟想要什么?”
刘廷宇想了半天,正要开口,话头又被砸向他脚边的沙球阻住。
他轻松闪开,回了句你好幼稚,庄瑞哲扔出的沙球便散裂在沙摊上,像是根本没瞄准
、放水到了极点的攻击。
“我这是温馨提醒……”庄瑞哲强调:“你哥一穷二白,先摸摸自己的良心再开口啊
。”
“那……”
刘廷宇大著胆子,尝试使出一点学得不太到位的坏笑:“你亲我一下。这不贵吧?”
“哈,这个简单,”庄洨大师邪魅一笑,妖气喷飞,伸出他沾满沙子的食指在刘廷宇
下颔摸了摸,慢慢往他的唇蹭近:“刘小弟啊……庄哥我给得起,但是你敢收吗?”
沙粒带来的骚痒在颊边来回半晌,逐渐又滑到喉头,刘廷宇双肩一抖:“算了,你手
脏死了,不要乱碰我……”
他倏地推开庄瑞哲,伸手往上胡乱抹了抹,反倒弄得半张帅脸上全是海沙。
“哈哈笨蛋,我帮你擦啦。”
“不要,走开。”刘廷宇转了身。
“干嘛啊,你敢开我玩笑,我却不能反击?”
“不是……”“就你那方向的风太大。”
“噢我懂,眼睛进沙了是吧,老梗台词前三名。下一句是不是要我接个帮你吹一吹?
”
“干,我是真的眼睛进沙子……”
“……好吧,那最好冲一下,你待这,我去拿个水——”
旋身的下一秒,右手忽然被扯住,刘廷宇硬拉过庄瑞哲把人整个甩了回来,使力狠狠
抱住。
#
若人生是部电影,在十八岁这段就必须用该死的慢镜头,然后直接淡出到黑幕,唱片
尾曲,剧终。
从此余生止步,青春永驻。
如果可以就这样拥有着死去,是不是就不用放手了?
他们胸贴著胸,耳对着耳,刘廷宇微微低头,把下巴抵在如今已比自己稍矮的庄瑞哲
肩上,任那人看不见的悲伤无声奔流。
半张脸的沙都糊上对方的衣服,若能用思念酿酒,他多想千杯独饮,敬这一个人的天
长地久。
“哇噢。”庄瑞哲鼻子动了动,忽然在刘廷宇头发上抓了一把。
“干嘛啦。”
“有盐。”
“什么盐?”
“你头上,有盐巴的结晶。白白的,不信你自己摸摸看……”
庄瑞哲仍被抱着,他也没瞧向刘廷宇的脸,只拿起自己的手指嗅了嗅。
“闻起来咸咸的,我小时候舔过,也不知道是海水还是风干的汗造成的。”
“……”刘廷宇侧头看了看庄瑞哲的发:“你头上也有,看起来好像冷冻柜里结的霜
。”
“喔?”
庄瑞哲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忽然大笑:“hey!”
“你期初表演不是要自己写歌?我想到一句很赞的歌词。”
“蛤?”刘廷宇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什么跟什么??”
“你看啊……”庄瑞哲搓了搓手上的沙子和闪闪的白色盐晶:“霜雪满头,也算是白
首了。”
“……”
“……”
“……”
“大哥啊,算我拜托你,”刘廷宇无语问苍天,生无可恋:“别人失恋时你能不能就
别再撩了……”
“好说,现在才知道虐,刚刚是谁给你的胆子敢泡有夫之夫?”
“……我错了。”
“知道就好。乖,回家了。”
“但还是谢谢。”刘廷宇知道,这大概是那家伙最底线的成全。
“废话少说,你哥晚上还要开店。”
“……喔。”
#
回了停车场,庄瑞哲陪刘廷宇走到车边,开了后座把吉他塞进去,便关上车门,挥手
告别。
“你不上车?”刘廷宇按下车窗,难掩不舍。
“我车在那。”
庄瑞哲指指后头,他的专属司机已不知何时抵达,正靠在车边候着,手里拿了件薄外
套。
“哥要赶晚班,先走了。你自己慢慢开,路上小心。”
庄瑞哲又搓了搓他的头,笑着走出视线。
“回去记得要练钢弦啊。”
#
刘廷宇拉开车上的置物格,里面是好几张庄瑞哲的专辑包装,那家伙后期写歌时印在
封面的艺名都是“庄生小梦”。
庄生晓梦迷蝴蝶,一弦一柱思华年。
刘廷宇心想,自己就是那只衰小的、中邪的、入迷的蝴蝶,一遇庄生,从此不记前路
,不思华年。
他知道,庄瑞哲这辈子都不会再替他换吉他弦了。
但人总要长大,这人的烂歌他实在不能再听下去了。
他也实在不喜欢按钢弦,尤其到了冬天冷时,最末两根指头被又细又利的弦陷进肉里
,勒到麻木、痛到失去知觉。
“我将此心寄明月,明月偏偏照蓝田。”
可谁不是这样痛著痛著就练起来了?习惯了就好。
“但做一曲谱六线,笔落歌莫思华年。”
事实证明他比那个不红的唬烂歌手有才华得多,自创曲子每首点阅率都不错。
直到冬天弹吉他手也不痛了,驻唱演出费翻升到好几倍,那时正好二十多岁,他便为
自己改了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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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所以是哪个牌子的纸箱?”
“停止的止,郭襄的襄啦干!”